第46章

在北地已然滴水成冰的十月, 定江郡枝頭才落下最後一片黃葉,仆從們將將換上薄襖子。

墨麟閣寢殿和書房都建了地龍,四季如春。

傅綾羅也就不需薄襖, 進出隻用厚重些的大氅就足夠。

她還身穿輕薄舒適的綾羅綢袍子,坐在紀忱江日常坐的書案前, 仔細翻閱過去十年間, 銅甲衛和墨麟衛搜羅來的情報。

在戰力上, 墨麟衛確實比不過銅甲衛。

紀雲熙帶領的女衛,更擅長偽裝, 幫暗衛排除被發現的危險, 以女娘身示弱,從各路搜集情報。

衛喆掌管大睿九州一都的暗衛, 長久以來得到的情報, 多半少不了紀雲熙的幫襯。

紀忱江將紀雲熙帶領的墨麟衛送與傅綾羅,也是為了讓她以最快的速度了解大睿。

於傅綾羅而言, 算是徹底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她從不知,原來大睿各地的風土人情有這許多的不同。

她阿娘娘家所在的涼州以北,除了夏季, 其他三季早晚都冷, 皮草和許多深山老林的藥材都自那裏而來。

幽州地處西北, 民風彪悍,送上來的情報要更簡略些。

令傅綾羅驚詫的是, 因為聖人忌憚懷王,懷王一家子曾被幽禁七年。

如今的小懷王,若情報不假, 竟是……被迫害成閹,她忍不住咋舌, 怪道小懷王對京都的恨意比紀忱江還深。

情報裏查探到,他曾多次派人暗殺聖人未果。

益州靠近平原,雍州山川湖泊更多,兩處都算是富庶之地。

益州封王本該是離王,但他從未就藩,一直在京都,在聖人的縱容下無惡不作,還不包括邱家和祝家慘案,光是情報裏報上來的那些事情,就令人發指。

雍州的齊王,明麵上是離王的狗腿子,當初聖人能登基,他也有一份功勞,可私下裏雍州屯的私兵,一點不比涼州少。

離王不管益州,益州百姓活得艱難,賦稅被各郡守和禦史重重盤剝把控,但與河州百姓相比,益州都算是好的了。

河州屬京畿,傅綾羅從情報中,再次看到了多次活肉這個詞兒,牽涉到的無辜百姓、商賈、匠人等地位低的下九流,情報裏觸目驚心。

往南走,也不遑多讓。

豫州豫王最要麵子,治下算是最安定的,可情報裏說,豫王府被擄掠進府的女娘不計其數,被一卷破席子扔出來的女子每年都以百計。

荊州和袞州靠海,荊王和袞州的充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個喜好大興土木,建了無數海船,在臨近荊州的海島上起別苑,淹死的百姓數不勝數。

一個更喜歡銀錢,治下被賣掉的人口,還有從各地拐賣而來送入私礦的難民,令傅綾羅恍然察覺,原來大睿不是地廣人稀,隻是有許多沒機會做人,全被當了牲口迫害。

傅綾羅夏日胃口不好,秋裏一般食欲都會好些。

可叫阿雲和阿晴發愁的是,這陣子夫人吃的比天熱的時候還少。

傅綾羅強逼著自己了解整個大睿的消息,隻是從未接觸過這些黑暗,確實有些驚惶惡心,實在是吃不下。

“夫人,嶽禦史求見。”阿彩端著一碗甜湯進門,小聲稟報,“您先喝點甜湯歇歇吧。”

喬安被傅綾羅安排去祈太尉府,慶賀祈太尉五十大壽,不在府中。

紀雲熙這幾天都不敢送新情報過來了,她以為傅綾羅有手段將政務拿下來,如此有心計的女娘,對那些情報應該也能接受。

沒想到傅綾羅反應會這麽大,也隻有這時候,才能叫人察覺出,這真真是個過去被保護太好的小女娘。

傅綾羅正看到大前年暗衛私下裏鬧事,解救出部分私礦難民的事兒,近千人被救出,卻隻有百餘人存活。

那些人早在礦山和曬鹽的海邊被掏空了身子,不停下反倒能多活些時日,一放鬆下來,壽數就盡了。

她看得腦仁兒疼,眼眶子憋得發燙,聽到阿彩的聲音,她將情報塞回魯班盒中鎖好,捏了捏額角起身。

至於甜湯,傅綾羅微微蹙眉,實在是沒胃口,她軟聲吩咐:“請嶽禦史進來說話。”

阿彩不敢多勸,卻也著急,夫人那把子腰,再不好好吃東西,不用折都要斷了。

無奈,阿彩將嶽者華請進書房,咬了咬牙,想往後院跑,去找祝阿孃,也隻有祝阿孃能好好勸勸夫人了。

隻是她還沒能跑出墨麟閣,就突然見到了不該見到的人,噗通一聲嚇跪了。

“王……”

紀忱江黑著臉,用眼神冷冷睨她一眼,令她噤聲,自己腳尖一點,麵無表情上了房頂。

今兒個風不小,聽著裏頭兩人說話,他隻感覺,那冷風全吹心窩裏去了,吹得他心腸漏風,拔涼拔涼的。

外頭伺候的阿雲等武婢,一個個驚於王上冷冰冰的氣勢,噤若寒蟬。

嶽者華一進門,看到傅綾羅,唇角原本溫和的笑容頓住,他遲疑著站在門口,揖禮都停到了一半。

“夫人,你這是害喜了?”嶽者華不動聲色掃過傅綾羅。

他過目不忘,看過有醫書記載,女子有孕月餘就會有嘔吐反應,嚴重者四月才止,身子消瘦能比無孕信的女娘還要單薄。

算算時日,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傅綾羅被逗笑了,“有這麽明顯?倒不是有孕,隻是聽聞嶽禦史說的京都事體,我了解了一下……”

不用她多說,他們倆人確實比旁人都多一些默契。

嶽者華想起自己當初從那些獵活肉的宴上回來,是如何吃不下飯,甚至看到惡狼撕咬……惡心到吐的那段日子,他立刻就明白過來。

他規規矩矩給傅綾羅拜過禮,緩步走近,眉心微皺,“夫人萬不必為那些畜生傷了自己的身子,你隻有保重自己,才能救百姓於水火。”

傅綾羅輕歎了聲,她明白這個道理,隻還是難受。

她逼著自己拿起甜湯裏的湯匙,問嶽者華,“你可是想好了?”

嶽者華跪坐在矮幾前,溫和笑道:“夫人恩威並施,也叫我明白夫人之才能,定江王之心計,對這天下百姓而言百利而無一嗨,我如何還有旁的選擇。”

傅綾羅沉默,慢慢喝著甜湯沒說話。

紀忱江其實沒有登頂京都的想法,傅綾羅心知,那地方對他來說隻有惡心的回憶。

他想要滅了大睿,而後歸隱,往後江山歸誰,天下如何,他其實不想管。

嶽者華挑眉,笑意轉涼,“既夫人已了解天下事,你覺得誰合適坐那把椅子?殷氏不除,覆巢之下無完卵,你和王上即便是躲入桃花源,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寧。”

他看著消瘦許多,卻越發嬌美的女娘,藏起眸底對天下的憐憫,笑道:“就夫人你這側麵得知些消息,都能將自己折磨得令人心疼的模樣,到時百姓們於水火之中,你真能袖手旁觀?”

傅綾羅依然不說話,她也不知道,應該是做不到的。

她不需要人感激,可若真有無辜百姓在她麵前受罪,能幫她一定會幫。

但她不會替紀忱江做決定,那個男人給了她自在去幫人的底氣,她隻會陪伴他完成自己的心願。

她不喜旁人強求她什麽,自然推己及人。

她的沉默,叫紀忱江身上冰冷氣勢稍微頓了下,他為人敏銳,心知傅綾羅為何沉默。

還好這小東西有點良心,紀忱江唇角微微下壓,眸底帶了笑。

阿欽武力不弱,銅甲衛不會任他在王府出入。

他進不了墨麟閣,也就不知惡狼回歸,無法提醒自家公子。

嶽者華不知道外頭有人聽著,笑道愈發肆意,“若王上不願執掌江山,倒也沒什麽,左右夫人才是南地最尊貴之人,這天下換個女君說不定會更好?”

他笑著拱手,以額心幾乎抵到矮幾,“觀南不才,若為女君,願為九步階下臣。”

龍椅與大臣們相隔的,正是九步金玉台階。

紀忱江麵容又冷下來,心裏再次起了殺意,他就知道這短命鬼不懷好意!

傅綾羅好不容易喝完甜湯,擦擦唇角,翻了個白眼,“如嶽禦史這樣的國士之才,我一個女娘何德何能,令你站在階下。”

不等嶽者華開口,傅綾羅不疾不徐道:“更重要的是,你要往階下站,那人說不定連金殿都要鏟掉,我舍不得。”

紀忱江愣了下,在自己還沒發現的時候,不自禁彎起了眉眼。

底下偷偷看著的銅甲衛精銳,還有武婢,全都發現了,屋頂氣息突然**漾。

嶽者華唇角多了點苦澀,“夫人真是不一樣了,遠比以前豁達。”

以前的傅綾羅,不會承認自己對定江王的這份心軟。

“我從來都是如此,隻是嶽禦史不了解我罷了。”傅綾羅淡淡道,沒心思跟嶽者華多談風月。

她沒有做女皇的大誌向,更心知肚明,這天地下兩情相悅之人,若勞燕分飛,多起於誤會和不長嘴。

她和紀忱江能走到哪一步,誰也不知道,但她不會讓沒必要的事情發生,比如用裙下臣來傷他的心。

她直接換了話題,“嶽禦史不如說說,為何京都使節慘死,你還能穩坐禦史府的緣由?”

嶽者華微笑:“我能好好在禦史府呆著,那定是因為我對京都來說還有用,夫人以為我作用在何處?”

傅綾羅仔細思忖片刻,她還沒來得及看邊南郡的情報,但去過邊南郡一趟,她也有所猜測。

“京都希望你給南疆戰事添堵?”她聲音輕緩,思忖著搖搖頭。

“不,京都是希望,南疆要打壓,但在打壓過後,定江王沒必要活著回來?”

她想起喬安說過的往事,麵色冷淡了些,“或者重傷而歸,如今的南地,卻是再沒有一個紀忱江能繼承王位了。”

真真打的一手好算盤,若定江王身死,南地百姓頭一個遭殃。

她直直看向嶽者華,“你打算如何做?”

嶽者華被傅綾羅眸底的冷意和審視震了一息,心下升起苦澀,他低低歎道:“難不成,在娘子心裏,觀南就是這般不顧你死活之人?”

若定江王身死,傅綾羅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封君,也活不成。

紀忱江神色難看,今天的風可不小,那短命鬼也不怕閃了舌頭!

傅綾羅定定看著嶽者華,驀地笑了出來,聲音甜軟的叫紀忱江那俊臉兒愈發像個閻羅。

“嶽觀南,是我重要,還是嶽家幾百口人命更重要?”她斜靠在扶手上,恍惚叫嶽者華以為自己看到了定江王。

傅綾羅的聲音,也如紀忱江一樣帶著懶洋洋的遊刃有餘,“或者說,若是我和你阿娘阿姊站在一起,我們隻能活一邊,你會選誰?”

嶽者華一點也不意外,這小女娘從來都是不肯叫他嘴上占便宜的。

這跟媳婦和婆婆掉水裏,叫夫君選有什麽區別?怎麽選都是錯。

他不敢再調侃,端正姿態拱手討饒,“觀南以為,王上對南地掌控已久,京都的為難未必不在他預料之內,所以觀南此來,是為了合作,也是為了投誠。”

這才是傅綾羅想聽的,她笑著點頭,“嶽禦史說來聽聽。”

嶽者華言簡意賅:“嶽某欲挾封君以令大王,救嶽家三百三十二口人命,但嶽某不敢以萬萬百姓之安危以救小家,隻求身死道消,改頭換麵,為封君效力。”

傅綾羅愣了下,沒想到嶽者華要玩兒的這麽大。

她還以為嶽者華會選擇做做樣子,敷衍京都。

但下一刻,她立刻搖頭,說出的話叫紀忱江直接黑了臉,“不,誰都能死,你不能死。”

嶽者華也愣住了,但下一刻,他和紀忱江都明白了傅綾羅的未盡之意。

嶽家的國士之才,清貴世家嫡子,若死在南地,即便他做錯了事,依然易叫京都甚至各封地抓住把柄,攻殲定江王。

這小女娘竟是連國士之才都不要,也不願叫紀忱江有任何危險。

嶽者華再忍不住苦笑,“夫人竟豁達如此,倒是叫觀南有些無措。”

他心裏的酸澀加重,心口鈍鈍得疼,叫他忍不住嫉妒紀忱江。

那心狠手辣的武夫,何德何能,叫如此鍾靈毓秀的玲瓏女娘傾心。

若是也有人願意這樣對他……他垂眸遮住難過,不,他沒這個運道。

傅綾羅不知他心思,緩聲道:“容我想一想,過幾日,我再請嶽禦史來喝茶可好?南疆使節還在與駐軍和談,徹底壓下南疆還需些時日,我們定能有兩全之法。”

嶽者華咽下心裏苦澀,重新露出溫和笑意,“就聽夫人所言,觀南先行告退。”

“天冷了。”傅綾羅起身送他到門口,“嶽禦史也別不將身子當回事兒,且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

嶽者華笑得更溫潤,“多謝,夫人留步。”

等到嶽者華離開後,傅綾羅立刻喊,“阿雲,進來。”

她想叫紀雲熙前來,商量一下嶽者華這邊該如何做,也得讓人將消息傳給紀忱江,問問他的意思。

敵人想要暗算,手段千變萬化,防不勝防。

且得想個薑公釣魚的法子,叫對方主動露出馬腳才好。

等傅綾羅回過神,才發現,阿雲沒應她。

她剛要開口,書房門就開了,一個本不該在這裏的高大身影,滿身風霜,靜立在門口,定定看著她,眼神中的銳利和灼熱,令她差點驚呼出聲。

傅綾羅眼裏露出喜悅,毫不猶豫上前,“長舟,你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在南疆嗎?”

紀忱江微微一笑,反手將書房門關上,上下打量著她瘦削了許多的身子,心裏憋著的火更甚,讓他說話多了點陰陽怪氣。

“你光顧著跟嶽者華說話,還有心思知道我怎麽回來?”

傅綾羅:“……”她心下一緊,止住腳步開始後退。

他一步步逼近,“我騎馬回來的,日夜兼程,跑廢了兩匹快馬,進門就聽見你跟旁人笑語晏晏,聊得好不熱鬧。”

傅綾羅被他越來越鋒銳的目光逼得退後更多,軟聲道:“你既然聽到了,就該知道我心裏記掛著誰,怎麽還要冤枉我呢。”

紀忱江冷笑,“哦,一邊記掛著我,一邊跟旁人互相關懷身子,惦記著叫旁人保重,這麽久卻問也不問一句,我在外打仗,身子是不是安好?”

傅綾羅退無可退,跌倒在軟榻上,被兩條鐵臂牢牢圈在懷裏。

她忍不住了,隻著棉襪的腳踹出去,瞪紀忱江,“喬安不是都告訴你了?你若安好,自風平浪靜,你若不好,自會有人送信回來,反正定江王忙著打仗,也不知道送信回來。”

腿上被踢的力道不算什麽,可傅綾羅的抱怨,卻叫紀忱江的賤骨頭沒那麽癢了。

“是我的錯,叫夫人擔心了,我信你,就是看到你關心旁人,我幹吃醋,這個比較難改,夫人容我些時候可好?”

他剛才本就是無理取鬧,見傅綾羅急眼,眸底笑意漸深,慢慢湊近傅綾羅輕咬的唇,想要親過去。

傅綾羅瞪圓了眼睨他,抬手捂住他的嘴,“不好!你一回來就指責我,以下犯上該當何罪?”

不待紀忱江狡辯,她又惡狠狠瞪他一眼,“狡言飾非,還要管我如何禦下,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又該當何罪!”

“不說清楚,你別碰我!”

紀忱江:“……”好家夥,才剛一個月不見,小虎崽子變成母老虎了。

他也不敢真惹惱了傅綾羅,見她實在是瘦的叫人心疼,哪怕花花腸子要造反,也不舍得折騰她。

慢條斯理起身,想了想,紀忱江跪坐在她旁邊的腳踏上,也隻比傅綾羅低不到一個頭。

他微微抬頭,“數罪並罰,一罰我伺候夫人用膳,二罰我為夫人這一個多月來執掌王府的進步提幾個小意見,如何?”

傅綾羅被他跪得呆了下,都沒來得及阻止。

這人在**跪坐時,她倒是沒什麽感觸,畢竟那時候再跪坐他也更高大。

可他在書房跪坐……她總覺得這人未免也太能屈能伸。

看他仰著頭,真真認下尊卑,要指點她都說的小心翼翼,心裏止不住的發軟。

她伸手拉他,“你先起來。”

紀忱江敏銳察覺出她語氣軟化,順著傅綾羅力道將她拽入懷裏,“夫人,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眼疾嘴快堵住傅綾羅的驚呼,聲音繾綣至極,“好不好?嗯?”

傅綾羅的話都被堵在了急切的唇舌之間,臉頰一點點發燙,小手啪啪往他胸膛上拍。

嗯個鬼,好不好倒是給她機會說出來啊混賬!

紀忱江本來隻想親親她,一解多日不能見的相思之苦,哪知膽子大了許多的胭脂虎掙紮不休,驚動了佩刀,一時倒是無法收場。

紀忱江在傅綾羅被親得暈暈乎乎的時候,不動聲色將人輕放到軟榻上,兩人衣衫很快就淩亂落了一地。

“唔……紀長舟!”傅綾羅瞪大一雙狐狸眼兒吸氣,說罵不是罵,說哭也不是哭,聲音一出口就帶著令她羞成紅玉的嬌媚。

紀忱江趕了一路回來,又渴又餓,整個荷花池子都在眼前,怎能不先愛憐一番,以甘甜蜜糖止止渴。

外頭聽到動靜,阿雲和阿晴漲紅著臉讓其他人離遠一些,她們低著頭守住了書房門,誰都不讓靠近。

書房裏傅綾羅覺得,自己要壞掉了。

明明紅透了的狐狸眼兒還睜著,卻看不清任何東西,隻覺得飄飄****,想落地卻找不到支點。

她忍不住哭出聲,前所未有的跳躍和失重感讓她害怕:“紀長舟!你混蛋!嗚嗚……混蛋!”

紀忱江一開始沒聽懂,當她惱了,也怕她在書房會害羞,隻想著伺候她一番,讓她先用午膳,回寢院再說。

隻當他起身時,傅綾羅一時力竭,軟綿綿的荷枝纏繞著沒鬆開,眼角掛著晶瑩,似惱還休瞪他。

紀忱江心中一動,“阿棠,你都罵我了,我也不能白擔了名聲是不是?”

他以刀脅迫,逼得傅綾羅眼角晶瑩震落。

她嚇得抖了抖,趕忙鬆開綿軟的荷枝,知道早晚避不開這一遭的,隻軟聲求著:“回,回寢……嗚……”

話沒說完,荷枝隻揮舞著,不小心甩在他下巴上,花兒與刀不小心碰在一起,紀忱江倒吸了口氣。

他再忍不住,露出屬於武將的凶狠,低頭堵住她的聲音,逞凶作惡,誓要讓傅綾羅見到他更混蛋的一麵。

傅綾羅連罵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暈暈乎乎拽進了滾燙旋渦之中。

墨麟衛和銅甲衛守著墨麟閣,如今府中探子已除,守得鐵桶一般,紀忱江喬裝回來,傳不到外頭去。

倆人在書房裏胡混了半日,等到掌燈時分,紀忱江一臉饜足,抱傅綾羅回了寢殿。

別說頭一次聽到動靜的阿雲和阿晴了,就連阿彩都目瞪口呆成了個大紅燈籠。

別莊那一次,可也沒這麽大動靜啊。

夫人明明好些時日沒仔細用膳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哭……咳咳,喊到嗓子都啞了。

傅綾羅心道,她若是真有力氣,這會兒定要打死紀忱江。

咦嗚嗚……她好不容易才養出的威嚴,今天隻幾個時辰就都丟幹淨了!

不過,沒力氣也不耽誤她用晚膳。

這喂飽了的惡狼格外有耐心,叫人熬了濃濃的參雞湯,煮上從北地傳過來的餺飥,一勺一勺喂她。

傅綾羅偏頭不欲看他,卻被笑著威脅:“若你不吃,那我可就一口一口喂了?反正也不是沒喂過。”

傅綾羅抽著氣,壓下氣惱,到底是吃了個肚兒圓。

隻是等其他人都退下去以後,她死活不肯叫紀忱江在**睡。

沒力氣用方枕扔他,也要紅著眼眶倔強瞪他,下巴朝著碧紗櫥抬。

紀忱江才剛吃了個半飽,還指望著有下一回呢,哪兒還摸老虎屁股啊。

偷偷親了一下,老老實實拿著有傅綾羅身上香氣的枕頭,去了碧紗櫥。

反正又沒人說,半夜不能回來。

就鑽床這個事兒,定江王做起來,比打仗還利索。

等傅綾羅一大早醒過來,竟毫不意外自己被攬在懷裏,還被捫著心。

她羞憤動了動身子,渾身幾乎像是被拆過一遍,尤其是月退,不像是自己的不說,不能說的羞惱之地,總有種……有種異物感。

說起來,昨天兩人才算是第一次徹底過招,傅綾羅感覺,比中了藥那回還讓她想要死上一死。

倒不是痛苦,可愉悅來得太多太急,還太久,連快樂都會成為一種煎熬。

別莊裏沒生出的害怕和頭皮發麻,這回全補上了。

所以感覺到自個兒被禁錮的時候,她都沒心思生氣踹人,隻顫抖著心腸,跟個小烏龜一樣,緩緩翻身,想要爬走。

隻是,等她好不容易爬到床沿,就被鐵一樣的胳膊利落拽了回去。

傅綾羅嗚咽著罵出聲,“紀長舟!我要打死你!疼!”

紀忱江趕緊放輕力道,找準穴位力道適中替她按壓,“女君別惱,別惱,我就是怕你累著,一大早問過府醫,想等著你醒了給你鬆緩下身子。

沒想到等著等著睡過去了,唉……著實是這兩天趕路太累了。”

實則早在畫長卷的時候,他就已經問過府醫,還特地找了穴位圖練過許久,就是為了能有這種伺候的機會。

傅綾羅緊咬銀牙,呸他一口,“你到底是路上累了,還是在書房累的?”

還問府醫,她一個字都不信!

被摁得酸疼不已,傅綾羅心下又開始慌,“再敢胡來,我,我……”

也不知是不是累慘了,她難得有懟不出來的時候,氣得腦子發暈,一口就咬在了茱萸所在的位置,氣得嗚嗚出聲。

紀忱江抽著氣,卻滿臉縱容地撫著她的發笑。

比他小七歲的小女娘呢,還是個孩子,想吃啥吃啥吧。

替傅綾羅按壓的時候,就知她太能折騰自己,紀忱江哪怕還餓著,也沒想做什麽,隻惦記著讓傅綾羅好好吃飯。

可能真的是許久沒消耗那麽多體力了,也有可能是太生氣化為了食欲,早膳傅綾羅抖著胳膊,真比平時多用了不少。

午膳時候,紀忱江特地叫人送了小羊羔子來,用軍中的法子親自給傅綾羅烤了全羊,還叫了羊肉鍋子過來。

在傅綾羅忙著處理祈太尉他們送過來的政務時,紀忱江耍賴不沾手,提著喬安好好收拾了他一頓。

“你就是給我這麽照顧人的?”紀忱江看見傅綾羅時就想收拾喬安了。

武婢不是他的人,回頭請祝阿孃來敲打便是。

至於喬安,這回切磋他半點沒留手,甚至喬安慘叫一聲,他問一句——

“她用不下膳,你就不會叫常老給她開些開胃的食方?”

“她不叫你近身伺候,那還用說!你就不會跟那幾個武婢套套近乎?”

“這你都不會,你還指望著娶媳婦,準備天天跪搓衣板嗎?”

“你傻也就算了,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沒腦子你還沒嘴嗎?不知道怎麽伺候人不知道去請阿孃來?”

喬安被揍得鬼哭狼嚎,抱著豬頭求饒:“嗚嗚嗚……我錯了,王上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嗚嗚……”

傅綾羅也沒少給他安排事兒啊!

他總覺得傅綾羅一個小女娘,那麽多人伺候,他有事兒幹就行了,沒必要跟伺候自家主子似的那麽勤快。

沒想到王上會突然回來,喬安是真後悔。

傅綾羅性子軟不說他,王上也不說他,可王上會揍他咦嗚嗚……

到了晚膳時候,傅綾羅這一天吃的不少,下午又忙,就有些不大想吃東西。

紀忱江大馬金刀坐在飯桌前,敲她腦袋,“來,傅阿棠,你要是好好吃飯呢,我就手把手好好指點指點你這陣子的不足之處。”

“你要是不想吃飯,那咱們就寢殿裏去,坦誠相見,也能說個明白。”

“別急,慢慢選,我不勉強你,你怎麽選都行。”

傅綾羅:“……”

看了眼頂著豬頭,一瘸一拐還老老實實在旁邊伺候的喬安,她原本想好怎麽懟紀忱江的話,一句都沒敢說出口,乖乖的,低頭端起碗吃飯。

那老老實實的模樣,跟喬安像極了。

紀忱江輕笑,憊懶地捏著玉著,替傅綾羅夾肉,很是溫和地伺候傅綾羅吃完了飯。

等到兩人在廊廡下散步消完食兒,紀忱江才拉著傅綾羅的手進了寢殿。

進門之前,紀忱江衝喬安吩咐:“去,多燒些熱水。”

傅綾羅瞪大了眼,不幹了,“你剛才不是還說,我好好吃飯,你就手把手指點我?”

“嗯,不騙你,保證手把手認真教你。”紀忱江勾了勾唇,溫和笑道。

明天他就得走,他確實沒打算放過這小東西。

手把手認真教對他而言不耽誤,就是聽的人,還有沒有力氣認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