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虛驚一場, 衛明和喬安他們無語,沒眼看倆人在這裏耍花槍,該幹嘛幹嘛去。

喬安去請府醫的時候, 傅綾羅見紀忱江眼神還惡狠狠的,心裏有些忐忑。

難不成, 這人真需要安慰?

她撫著紀忱江的臉, 軟聲道:“紀長舟, 若快樂的回憶不能讓你痊愈,不如用疼痛來試試吧。”

“我不懂家國大事, 可我也知, 打仗的時候,稍微不甚就會有無數人喪命, 與其由著人算計, 你不妨感受一下……”她細白的指尖輕輕戳在紀忱江心口的位置,聲音如夢似幻。

“若敗給那些故意傷你的人, 你愛的人可能會死,你該如何?”

“若你被他們影響,那無辜被害死的人, 造下的罪孽可能會讓愛你的人不得好死, 你又當如何?”

紀忱江驀地緊抓住傅綾羅的手, 眼底的陰霾漸消,隻是眸子發暗。

傅綾羅說的這些, 比齊旼柔和殷氏留給他的惡心回憶,更難以讓他承受。

他最懂則其輕重的道理,因那藥奴帶來的糟糕病症如同小河流水, 緩緩從他身體裏流走。

“阿棠……”紀忱江起身,將傅綾羅擁入懷中, 說不出後麵的話。

阿棠,是他的解藥,即便他痊愈,也無人可以替代,阿棠是他唯一的解藥。

他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明白這個道理,不是因為他救下了年幼的傅綾羅而得到救贖。

是因為這個小女娘,用她純真,柔軟,又堅定的心,在他心上烙下一道印記,傷口再深,也沒辦法撕裂那個印記,傷便再不能成為他的弱點。

他著實不知,該怎麽將這一團乖軟的小東西捧在手心,總覺得怎麽捧著都不夠珍重。

然後,在他想將這團乖軟揉入骨血之前,被惡狠狠擰了腰推搡。

“鬆手!我要回去了!祝阿孃還等著我呢!”

紀忱江低頭親她額頭一下,拉她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今日是阿孃的生辰,他也該陪阿孃吃頓飯。

他能肯定,自己在阿孃麵前,肯定不會犯病了。

傅綾羅麵無表情推開他,“先讓府醫給你包紮,我不跟你一起。”

紀忱江不肯放她走,“我剛才不是故意凶你……”

“我要回去塗藥!”傅綾羅平靜看他,“你自己多大力道,你心裏沒數嗎?我腰疼。”

“我幫……”

傅綾羅無奈打斷他,“王上,您消停點行嗎?我不想更疼了。”

這人手握刀槍劍戟慣了,讓他擦藥,能給她搓掉一層皮。

紀忱江心下一緊,不知是不是傅綾羅才剛拿離開嚇唬過他,聽她說疼,他總覺得她是意指賭約。

到了後宅西院裏,祝阿孃看到紀忱江,就感覺他有些不大對勁。

她還不知道前院發生的事情,“這是怎麽了?阿棠呢?”

紀忱江不敢說自己勒月中了傅綾羅的腰,那是擎等著祝阿孃罵。

他隻淡淡坐在祝阿孃身旁,語氣幽幽:“她忙著跟自己的婢子親熱呢。”

祝阿孃翻個白眼,她說話一向不客氣,“我可沒教過你什麽酸的臭的都往嘴裏塞,娶不回媳婦,阿棠就是忙著跟小子親熱你也管不著!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什麽都管得太過,早晚你會後悔。”

紀忱江微微挑眉,自他十歲,王府丞和祈太尉接了他的文武教導後,祝阿孃很少再以這種教訓口吻跟他說什麽了。

陷入感情的男人,可能是不大正常,但紀忱江是從小踏著屍山血海站在高處的定江王,他從不缺敏銳和冷靜。

他不動聲色思忖著,憊懶笑了笑,“可是阿棠跟您抱怨什麽了?”

“阿棠不是會抱怨的性子。”祝阿孃想也不想便回答道,“若是等到她抱怨的那一天,你也就徹底沒戲了。”

沒有外人,祝阿孃也不非守著規矩,話裏有話,“長舟,感情的事兒阿孃也不太懂,但我覺得,這跟你打仗不一樣,並非什麽都掌握就能穩贏,你得想想看,阿棠想要什麽。”

紀忱江沒說話。

阿棠想要什麽?她唯一表露出來想要的,就是離開他。

聽到外頭傅綾羅輕聲細語吩咐上長壽麵,他垂眸遮住眸底的陰霾,衝祝阿孃笑著點了點頭。

“阿孃的話,我記下了。”

*

軍餉已經全數運至南地,打仗靠的還是糧草輜重,也沒那麽快就能打起來。

衛喆先一步去邊南郡進行部署。

紀忱江坐鎮定江郡,與祁太尉和王府丞一起,從臨南郡、汝南郡,乃至與南地接壤的豫州置辦糧草,運到南地去。

以軍隊護送,走官道至少得半個月時間,才能籌集出第一批足夠數萬大軍半個月用的輜重。

中秋紀忱江便也在府裏過。

隻不過這種團圓日子,對王府裏有限的主子們來說,不是什麽好日子。

祝阿孃全家隻剩她自己,衛明衛喆也一樣,算起來,喬安還算幸福的,還有個老子娘可以孝順。

後宅裏的夫人,最近的當屬豫州‘來’的劉側妃,也回不去與家人團聚。

傅綾羅很懷疑,劉側妃也是女衛,據說女衛都是孤兒。

至於紀氏,嫡係隻剩忱江一人,他已經沒有親人了,齊玟柔於他,隻算仇人。

傅綾羅也差不多。

她令人送了禮回去,才知道傅老鬥摔斷了腿起不來身,老林氏中了風偏癱在床。

至於二房,傅威據說是被人追賭債,躲到了臨南郡去,許久沒有消息。

而二夫人陳氏,被娘家人上門打了一頓,聽說是咬掉了舌頭,兩隻手手筋都被親弟弟給砍斷,躲在家裏不敢出門。

隻有傅華贏還好好的,被衛喆提去了邊南郡,扔進軍營駐地當個打頭的小兵。

寧音回來後跟傅綾羅稟報,痛快至極,“聽人說,都是他們自個兒作出來的幺,二房偷賣傅家產業,傅家族老叫老太爺和二老爺跪了好幾天家廟。”

“二夫人不知是怎麽想的,竟將自家未來的弟妹往二老爺房裏送,鬧得附近人盡皆知,都笑話陳家為了攀附王府女官母家,臉都不要了,哼,現在陳家羞得不敢出門,恨不能打死她。”

傅綾羅心下了然,這應該是紀忱江曾經說過的,令喬安為她掃尾吧?

到了八月十五晚宴,喬安回去陪阿娘過節,隻祝阿孃和衛明、傅綾羅陪著紀忱江團圓。

傅綾羅認真給紀忱江敬酒,“多謝王上替阿棠收拾了傅家,讓阿棠沒有後顧之憂。”

紀忱江懶懶笑看她,“隻一杯酒就完了?”

傅綾羅看著笑得曖昧的祝阿孃和衛明,臉頰發燙,再說不出什麽感恩的話,懟回去還要怕旁邊兩人說他們打情罵俏。

她幹脆利落幹掉三盞酒,眼巴巴看著紀忱江,用眼神表達‘夠不夠’的意思。

紀忱江哼笑了聲,同樣飲下三盞酒,沒叫她的話落空。

可等到宴散了,這人鑽到香閨幔帳裏,就開始跟傅綾羅算賬了。

“我幫你處理了傅家,光敬酒就夠了?想算清咱們之間的糾纏,傅蜜糖,可沒那麽容易。”

說話的功夫,紀忱江已經叫嬌軟輕巧箍著細軟拖到自己身上,手背托著傅綾羅下巴,垂著眸子睨她。

傅綾羅被迫著仰頭趴在他身前,驀地竟是有些懷念當初冷漠雍容的那個定江王了。

現在,這人哪兒還有一點高高在上,天潢貴胄的清冷,最殺伐果斷的時候,隻怕就是在床榻。

感覺紀忱江手心滾燙,隔著衣裳都止不住他的作亂,傅綾羅突然緊緊抱住紀忱江。

“紀長舟,八月二十三是我的生辰。”

紀忱江愣了下,鑽入衣衫的手重新貼回傅綾羅柔順的青絲,滾燙也變成了溫柔。

傅綾羅在王府裏近六年,從來沒過過生辰,否則以紀忱江對王府的掌控力,不可能一點都沒聽說。

他心知傅翟當年身隕桃花林的緣故,傅綾羅隻怕也無心慶賀生辰。

傅綾羅肯定了他的猜測,“從阿爹過世後,我就再沒有過過生辰了,但今年,我想問王上討一件禮物。”

她仰頭看紀忱江,“既然算不清楚,那就不算了,左右也不怕欠王上更多。”

紀忱江親了親她發心,他很願意聽傅綾羅訴說自己想要什麽,尤其是聽祝阿孃說過那番話後。

“你想要什麽?”

傅綾羅低頭在他身前蹭了蹭,聲音甜軟,“我聽人說過,女娘嫁人,最重要的不是嫁妝,也非聘禮,而是全福夫人手中那把梳子,一梳白頭,二梳到老……每一梳都是吉祥如意,我想要王上親手為我做一把全福梳,可以嗎?”

紀忱江輕笑著翻身壓下,目光與傅綾羅糾纏在一起,聲音暗啞,“阿棠想嫁給我了?”

傅綾羅吸了口氣,輕輕攬住紀忱江的脖頸,認真道:“這全福梳,我是要送給你,紀長舟,我要你親手做,不許任何人幫忙,也要你把它放在身上,這樣每一次看到它,你都能記得,要平安歸來。”

不管她騙紀忱江多少,她的情意不作偽,也希望能將全部祝福都給紀忱江,也算有始有終。

紀忱江喉結微微滾動,心窩子一時間先是滾燙,而後是沁涼,冷熱交替,夾雜著難言的回甘苦澀。

他親吻傅綾羅的眼皮,令她閉上眼,不讓她看到自己眸底的審視,“好,我答應你,我親手做,也帶在身上,等我回來的那日,親自替你梳頭,好不好?”

令他心底發沉的是,傅綾羅沒回答,隻顫抖著長長眼睫,送上了柔軟的唇。

這一夜,傅綾羅被折騰得哭的很慘,到了後半夜才沙啞著嗓音哀哀頓止,明顯是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

翌日清晨,寧音看到傅綾羅的唇,臉皮子燒,心裏疼,將藥膏子取了出來。

“王上也太不心疼人了,您這嘴都腫得沒法兒看了,這真真是……又不是今日就走。”

傅綾羅抿了抿唇,輕輕抽氣,臉頰飛起一抹紅霞,沒好意思說話。

倒不是紀忱江強迫她怎樣,隻她想著要離開了,長卷裏有好些樣式他都沒嚐試過……

她心知紀忱江敏銳,怕他發現不對,也好奇這滋味兒如何,抽了冷子偷襲,不給他仔細觀察的機會。

沒想到,根本不是她想象中那般,這刀太鋒利,有些地方還是容不下的。

等寧音給她塗完藥膏子,傅綾羅開窗看了眼外頭的天,夏日一場雨熱過一場,而秋雨則是一場涼過一場。

都是多雨的季節,她瞧著天,怕是近期雨不會少,便心知,到了該走的時候。

“王上在府裏嗎?”傅綾羅啞著嗓音問寧音。

她一開口,寧音都驚了,“乖乖,昨兒個夜裏也沒聽娘娘……咳咳,怎麽啞成這樣了?”

就跟被什麽剌過一樣,越是輕軟越聽起來粗糲,就跟大病過一場似的。

傅綾羅臉紅的更厲害,她總不能說這是刀傷,“問你呢。”

“沒在府裏,聽喬安說了一嘴,說是去尋什麽匠人。”寧音隨口回答,“我先去廚房端碗甜湯來,給娘子潤潤嗓子,嘖……”

傅綾羅深吸了口氣,不自禁撫上胸口,一切如她所料,可她心裏怎麽如此酸澀?澀得發疼。

其實她與紀忱江的賭約,他早就輸了。

在他看完那些風花雪月之前,她早疼了許多次,每一次都入心腸。

等寧音回來,傅綾羅喝碗甜湯去沐浴,在淨房裏問寧音:“寧音姐姐,若有一天喆阿兄與王上一起北上,你得不到他的消息,會難過嗎?”

寧音舀熱水的動作頓了下,“會。”

傅綾羅心裏輕歎,所以她瞞著寧音的決定是對……

“不知他是生是死,我會難過,可能還會哭個幾場,可我早就做好了準備,心知大概某一天,他有可能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寧音打斷她的思緒,熱水澆在傅綾羅肩頭,輕柔替她擦拭。

“但若是不知娘子生死,甚至一想到你遇到危險的時候,我都渾然不知,這能折磨死我。”

傅綾羅怔忪抬起頭看寧音。

寧音臉上掛著淚,唇角卻上揚,“我從小就知道,我要死在你前頭,無論娘子要做什麽,我都會跟著。”

寧音輕輕替傅綾羅梳開潮濕的青絲,“娘子不想與我說的事情,我不問,可我答應過你,我一輩子都會陪著你,別留下我一個人,娘子能答應我嗎?”

傅綾羅眼眶發燙,狼狽垂下眸子,聲音輕顫,“好。”

主仆兩個溫馨感人訴衷腸的時候,紀忱江已坐在了做全福梳的匠人家中,手裏把玩著一塊通體無暇的白玉。

他沒急著動手,麵上沒有任何表情。

匠人和徒弟們都被銅甲衛隔開,屋裏暫時隻有紀忱江和衛明,喬安。

衛明和喬安兩人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

傅綾羅沒有見過的,那個殺伐果斷,淡漠孤傲的定江王,此刻氣勢全開,壓得衛明和喬安這樣伺候多年的屬下都暗暗叫苦。

屋漏總逢連夜雨,禍事就愛湊成雙,也怪不得紀忱江生氣。

“所以,聖人是要給我下春.藥,讓那藥奴伺候我床榻,在我與之媾.合的時候,通過……”紀忱江話沒說完,手心傳出‘哢嚓’一聲,他沒收住力氣,將玉捏出了裂縫。

他閉目凝了凝神,語氣依然冰冷如霜,“那藥奴的毒,在下……在體內?”

衛明小聲稟報:“據探子得來的消息是如此,隻是聖人此舉,怕是會毀了殷氏遮掩肮髒的那層皮子,三位皇子陽奉陰違,沒打算叫那藥奴派上用場。”

“真正要伺候王上的,應該是那藥奴身邊的婢子。”衛明麵上笑容陰冷,“想必那幾位皇子,也不會隻為了叫您幸個女婢那麽簡單,當是也要下毒。”

觸之即死的烈性毒,和能叫定江王無聲無息死在戰場上的慢行毒,哪個對殷氏更有利,但凡不用腳趾思考,都不難想明白。

“嶽者華答應了?”紀忱江冷冷問。

衛明輕歎了口氣,“他不能不答應,三皇子在與王妃去廟裏上香的時候,在皇家寺廟的後山池塘裏,救了落水的嶽二娘,那位二娘子,是嶽者華的親阿姊。”

“而且,嶽家家主與三皇子走得近,三皇子又最善陰損招數,嶽者華想避估計也避不開。”

*

事實上,他們說話的這會兒,嶽者華正笑眯眯招待京都使節。

“皇使是說,我阿姊被三皇子納入府中,成了良娣?”嶽者華笑得身子輕顫,“我阿姊身子不好,家裏一直都擔憂她的姻緣,我倒是沒想到,她還能嫁出去。”

使節笑得比嶽者華真切,“嶽良娣姿容昳麗,溫婉賢淑,將來若是三皇子有登高的那日,至少也是個二品妃位,以嶽禦史之才能,定不用為良娣擔憂了。”

皇子府中,除了皇子妃,就隻有良娣和孺子兩個位分。

使節的意思很明白,嶽者華能不能令三皇子滿意,是他阿姊能不能封妃的關鍵。

嶽者華手裏捏著兩顆核桃,輕輕轉著,依舊溫和又氣定神閑,笑而不語。

使者拍拍自己的腦袋,“哦,我倒是忘了說,嶽家主親自與三皇子抱怨啊,說嶽家主母常年身子孱弱,嶽家中饋一直都是由妾室來張羅,有些不大像樣子,有意休妻再娶。”

使者看著嶽者華麵色冷下來,笑得更燦爛,“好在三皇子不認同嶽家主這話,溫言勸說嶽家主,不能寒了嶽禦史的心,好不容易才壓下嶽家主的念頭呢。”

嶽者華垂著眸子,表情麻木,若阿娘願意離開嶽家,而不是一顆心都放在父親身上,他不會選擇來南地。

若阿姊性子能強硬些,選個人家嫁了,或者進廟裏做姑子,而不是心疼阿娘的眼淚,拖著孱弱的身子在後宅裏替阿娘支應著,他也不會陷入今天的境地。

他那位好父親啊,心思全不在學問上,卻還繼承了嶽家幾分聰慧,全用在掌控家中女人的心,一門心思靠裙帶求榮。

他心裏冷笑,不,連子女他都牢牢掌控著,不然他又為何放不下阿娘和阿姊,遲遲得不到解脫。

“嶽禦史也別覺得為難,三皇子其實也是一番好意。”使節並不逼嶽者華跟他翻臉。

這位可是嶽家出了名的鬼才,比聰慧,使節不會自取其辱。

他反倒柔和了姿態,恭敬起身行禮,“是聖人……唉,不該妄議尊上,三皇子他們為臣為子,多少苦衷都不好勸諫,隻能想法子將事情做的漂亮些。”

“無非就是讓定江王多個夫人,左右定江王府側妃都有了,夫人也不少,這風花雪月的樂子,也算不上什麽大事,嶽禦史說是也不是?”

使節苦口婆心,“到時候定江王被算計了,固然心裏不舒坦,好歹能保住命。聖人冷靜下來後,定江王也上戰場了,此事就有了轉圜餘地,端得是兩全其美,嶽禦史您說呢?”

嶽者華任由核桃的凸起深深陷入掌心,身上的冷意卻全然消散,又露出沒有任何攻擊性的淺笑。

“使節說的是,我隻心疼那位要入定江王府的阿姊,定江王怕是不會善待她啊……”他感歎著,麵上有幾分悲天憫人。

使節唇角抽了抽,嶽家這鬼才,果然如傳說中那般憐香惜玉,跟他那無用的老子爹一個德行,心思全不放在正經地方。

他話音不自覺泄露出幾分不屑,“嶽禦史說笑了,畢竟是京都送來的人,定江王就是再生氣,也不會打殺了她,萬一能懷個身子,也算是這女婢的造化了。”

話如此說,不過是個女婢,就算被定江王殺了也沒什麽妨礙,本就是三皇子養的死士,隻要讓定江王中毒就行。

嶽者華為難片刻,無奈笑了笑,“既然皇使如此說,觀南怎敢不聽吩咐,隻觀南著實心疼那位阿姊,不如先將人送入王府,再想法子讓定江王寵幸?”

使節笑眯眯取出兩個瓷瓶,意味深長推到嶽者華麵前,“進入王府就不必了,畢竟王府裏能伺候的人太多,還得勞煩嶽禦史想個十全十美的法子,能叫定江王在隻有那女婢的時候,服下這合歡醉,必能成事。”

嶽者華露出了然神色,又重新笑得衣衫輕顫,“皇使早說啊,那倒是容易的多。”

使節好奇問,“不知道嶽禦史打算如何做?”

嶽者華淺笑,“皇使要的不是結果嗎?”

使節被噎了下,也不想太過逼迫嶽者華,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唇角,沒再多說。

等人離開後,阿欽皺著眉問:“五公子,您真要聽那什麽狗屁皇子的?定江王沒那麽好算計。”

嶽者華垂著眸子,好一會兒沒說話。

直到阿欽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嶽者華才輕歎了聲,“京都都給我搭好了戲台子,這出戲由不得我不開鑼。”

“那您打算怎麽辦?”阿欽緊皺著眉問。

嶽者華笑了笑,目光有些無力,他淡淡看向窗外,“當然是,叫人怎麽算計的,就怎麽竹籃打水一場空。”

“聯係定江王府的探子,想辦法讓傅綾羅出府,避開銅甲衛耳目。”

“叫人以最快的速度回京,不必現身,隻令我在阿娘和阿姊身邊安排的人動手,讓她們假死離京,送到京畿常安寺關起來,嚴加看管。”

“另外,叫人查查看,這合歡醉對人有沒有傷害,若有,就換個無害的來,沒有就直接送到清顏閣去。”

“等接上傅綾羅,約定江王五日後到清顏閣,那京都送來的女婢殺了,換個清白行首伺候定江王,動靜鬧大一些。”

阿欽越聽越心驚,“您是打算直接逼定江王服用合歡醉?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女娘,就甘心被算計吧?”

“你個娶不上媳婦的呆瓜懂什麽。”嶽者華輕笑,笑得心裏抽疼,“他紀忱江喜不喜歡傅綾羅,我這雙招子還能看不出來?”

阿欽還是不解,“可您不是心……”

“阿欽。”嶽者華輕聲打斷阿欽的話,“我不會傷她,永遠不會。”

他眼中再藏不住蒼涼,從父親竟然能混蛋到,利用妻女媚上的那刻起,他就再無為傅綾羅高歌的機會了。

他勸說阿欽,也像勸說自己,“她懂我,我隻需要最多十日功夫,紀忱江不會受到任何實質傷害,隻要阿娘和阿姊一走,我會將使節的人頭送給紀忱江。”

頓了下,他語氣堅定些許,“我會認下那張死契,成為紀忱江手裏的刀,以自己為奴賠罪。”

他與傅綾羅是一樣的人,他想要自由,傅綾羅也想。

等他成為紀忱江手裏的刀,替他殺出個清明世道,傅綾羅想去哪兒都去得了。

若非要鬧出動靜穩住京都使節,讓他有機會安排阿娘和阿姊後路,他甚至不會算計紀忱江。

紀忱江已幸過那麽多夫人,也不差多一個行首,眼下,這是最兩全其美的法子。

打個時間差,除了那醃臢的皇庭,誰都不會受到傷害。

傅綾羅會明白他的苦衷,一定會。

*

“你們說,阿棠會幫他嗎?”紀忱江不疾不徐問衛明和喬安,隻是聲音冷得令兩人心底發寒。

喬安硬著頭皮否定,“傅長禦心裏隻有王上,嶽者華也是個聰明人,不會幹蠢事兒的。”

衛明難得認同喬安的話,“不若我們與嶽者華暗中通個氣兒,做場戲騙過京都也就是了,等開了戰,就算是聖人想追究,也得等打完再說。”

“等我們能騰出手來,豫州和幽州都會有動作,那老兒也沒時間跟咱們計較了。”

衛明心想,隻要徹底將南疆打趴下,就輪到他們跟那個惡心的老兒算賬了,也不怕京都追究,何必要牽扯阿棠。

紀忱江淡淡垂眸看著手心帶著裂紋的玉,“那若阿棠願意幫他呢?如若有誰能幫她無聲無息離開定江郡,嶽者華是不二人選。”

即便他看不上嶽者華,也不得不承認,嶽者華是有些聰明在的。

衛明心幾乎跳到嗓子眼兒,再無法躲避紀忱江的問題,“王上……”

“衛明,對阿棠我是軟也施了,硬也施了,剖心剖肺待她,我不想傷她,”紀忱江突然歎了口氣,語氣幽然得叫人心裏不安。

“可你想過嗎?這次能防得住,下一次呢?”

“她說心悅我,見不得我可能死在哪裏,我答應安排她離開,我沒想過,自己會拿一個女娘這樣沒辦法。”紀忱江笑了。

衛明艱難道:“阿棠性子倔,道理揉碎了與她慢慢講就是,她總能明白……”

“我沒那麽多時間等她明白。”紀忱江一點點冷下麵容,手中的白玉隨之捏碎成齏粉。

“她要走,我安排,她要留,我會讓她成為南地最尊貴的女君,但凡活著,我們總要糾纏,可她若想私自離開,我隻能折斷她的翅膀,傷心總比沒命的好。”

他定定看著衛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衛明心裏發苦,胸口堵得厲害,隻恨自己太聰明。

王上這是不準他給傅綾羅任何暗示,不準他提前杜絕傅綾羅逃跑的可能,也不能攔著傅綾羅任何行動。

王上最是敏銳,隻怕是知道了阿棠有要私自離開的打算,鐵了心要給阿棠一個教訓,徹底叫她成為家養的金絲雀,再飛不出王府。

他眼眶子都堵得發紅,“王上,你們明明兩情相悅,為何……一定要走到這一步?”

“衛明,你想看著她死在外頭?”紀忱江捏了捏額角,半垂著眸子冷漠問衛明。

他也不懂怎麽就要走到這一步,衛明問他,他問誰去!

但凡傅綾羅不表現的那麽喜歡他,他都不會這麽生氣。

衛明啞口無言,無奈跪地,“衛明……一切聽從王上吩咐!”

“讓探子動手,那老兒不是想要我的命?那他也別活著了,叫人給幽州傳信,京都一個月內必亂,讓小懷王抓住機會!”紀忱江依然冷淡地緩聲吩咐。

“你盯緊阿棠的動向,若她與嶽者華見麵,立刻將人抓回來。”紀忱江拍掉手中的碎粉。

“查清楚嶽者華會怎麽做,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道理,不用我教吧?”

紀忱江也知道,以嶽者華的性子,不敢要他的命,但是順著京都的意思惡心惡心他,嶽者華是敢的。

既如此,那就叫殷氏那老兒和嶽者華自己吞下這份惡心。

因為傅綾羅這幾天的反常,他心口悶著一股子戾氣,越是發作不出,越是有想殺人的衝動。

他實在耐心不下去,也等不及南疆戰事結束,更不會眼睜睜等著屬於他的狐狸,有可能死在逃跑的路上。

喬安始終不敢吭聲,衛明也被王上這股子驚心動魄的戾氣驚住,隻輕聲應下。

白玉是從王府裏取出來的,捏碎後,紀忱江今日也沒辦法做全福梳,便懨懨起身,準備回府。

等重新選塊更好的玉石,再過來也就是了。

待得處理好輜重的事兒,第三日一大早,紀忱江剛到那匠人門前,就見衛明急匆匆趕過來。

衛明麵色特別難看,“王上,阿棠沒與嶽者華接觸,她……她去遠山寺了,說是要為王上祈福。”

衛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查到的事情,“今日有雨,阿棠必會住在祝阿孃置的那座莊子上,那莊子有密道,是衛喆帶人去挖的,直通臨南郡官道。”

這一點祝阿孃沒跟傅綾羅說,紀忱江自始至終都知道那宅子的巧妙。

所以,聽衛明稟報過後,紀忱江麵上多了一抹譏諷,“有時候,算無遺漏還挺折磨人的,你說是吧?”

衛明不敢說是,卻也不敢不回話。

“王上……阿孃跟我一起過來的,她有話想要跟您說。”

紀忱江輕哂,不信自己會被祝阿孃勸服,轉身進了門。

快要下雨的日子,天格外陰沉,即便是做手藝活兒的匠人屋裏,也一片昏暗。

祝阿孃被衛明引著進了門,好一會兒才看清楚,紀忱江就坐在門口。

他手裏握著刻刀,惡狠狠雕刻玉石,像小時候每次從京都回來那般,低頭不語,渾身都叫囂著冷唳煞氣。

“長舟,讓阿棠走吧,你留不住她。”

紀忱江麵無表情,“阿孃,整個定江郡甚至臨南郡,都在我掌控之中。”

聖人還不知,隻要紀忱江想,臨南郡就是紀忱江的囊中之物,不然他不會想要隱居到臨南郡去。

祝阿孃問了前幾日紀忱江問衛明的問題,“是,你眼下是能攔住她,但長舟,你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紀忱江手頓了下,刻刀瞬間劃破手指,血滴在白玉上,刺目的很。

他努力壓製著情緒,卻始終無法壓住心裏的空曠,也控製不住心裏的怒火。

“阿孃,我對她還不夠好嗎?留在我身邊就這麽令她難以忍受?叫你也要幫她離開我。”

他身上的挫敗再藏不住,“從小到大,我厭惡的一切,日夜在我噩夢裏糾纏,我喜歡的……哦,我沒什麽喜歡的,甚至連自己這條爛命我都厭惡。”

“遇到阿棠,我發現,原來這世道還有美好的存在,原來我也值得被人喜歡。”

他苦笑出聲,“可就連喜歡我的人,都想離開我,阿孃,我就這麽叫人討厭?”

他不敢說,傅綾羅於他而言,從來不止是解藥。

他這輩子遇到過什麽好事兒,在爛泥裏掙紮著,也隻為報仇。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一束光。

若傅綾羅走了,他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麽值得他活下去。

祝阿孃撫著紀忱江頭頂,歎了口氣,心疼道:“長舟啊,是阿孃錯了,阿孃不該幫阿棠離開,不該傷你的心。”

紀忱江抹了把臉,也就在祝阿孃麵前,他才好意思說點心裏話。

他剛想派人去追傅綾羅,下一刻,狠狠一個巴掌拍在他腦袋瓜子上。

“你希望我這樣說?”祝阿孃冷笑,巴掌一下下抽在紀忱江頭頂。

“紀長舟,你,是,不,是,傻?”

紀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