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大夫, 怎麽樣了?”
慕淮衣焦急的等在門外,見大夫出來,趕緊迎上去問道。
大夫出自極風門, 四十出頭的年紀,清瘦也清冷, 淡淡道:“你按這個藥方去煎藥, 今夜燒退了就沒事了。”
慕淮衣連忙接過來, 朝他致謝:“多謝。”
大夫瞥了眼他,多說了句:“若是今夜有人守著,輔以水敷降溫便是最好。”
“好的,我明白,多謝大夫。”
慕淮衣拱手再次客氣的道了謝。
大夫沒再停留, 腳步一轉去看別的病人傷者。
今日莊子裏沒有多少下人, 加上傷者病患多根本忙不過來, 慕淮衣便親自去煎藥, 可憐嬌生慣養了十幾年的少家主, 頭一回做這種事,弄的滿臉煙灰不說, 還差點將廚房燒了。
最後是沈雲商的護衛發現及時趕過來, 幫著他生火煎好藥。
藥煎好, 慕淮衣甚至都沒來得及洗把臉,就端著湯藥往白芷萱房裏去了,那張原本白皙漂亮的臉隻剩一雙大眼還明亮著。
另一邊,沈雲商帶著玉薇給大夫打下手, 幫忙包紮上藥等, 一直忙碌到夜半,才勉強歸於平靜。
沈雲商見完裴家長輩本想去看看裴司洲, 但聽護衛說人昏睡了,她便沒進去打擾,轉而去拜見白家長輩,白家幾位公子傷的要輕些,沈雲商去時都聚集在一處。
白裴兩家都心知肚明,此難是受沈雲商裴行昭連累,要說半點怨言沒有自是假的,但麵對沈雲商,他們倒也還算客氣。
“此次諸位是被我牽連,我在此向諸位致歉。”
沈雲商微微屈膝道。
白家主與白夫人對視了一眼,白家主才道:“快些起來,無需如此。”
到底都是一家人,且此事並非沈雲商裴行昭的錯,他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況且,沈雲商也救了他們。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沒必要再去責怪誰。
“是啊,且這事也並非你們的錯,快坐吧。”白夫人溫聲道。
沈雲商輕輕頷首後,正要在白庭宣下首落座,卻見白庭宣飛快起身將位置讓了出來:“長幼有序,表姐坐我這裏。”
沈雲商看著他已經在下首位置坐下,便也沒再推辭。
這時,白大公子白瑾宣便看向沈雲商,開口道:“表妹,此事可另有內情?”
裴行昭抗旨,不過也是那一次在朝廷上拒絕為官,但嚴格上來說,那也並不算抗旨,且後來可未曾聽皇帝下過旨意,這突然冒出來的抗旨之罪,太過蹊蹺。
沈雲商知道今日過來,白家人必然會問起緣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也沒打算瞞著他們。
沈雲商朝玉薇使了個顏色,後者便去門口守著。
白家人見她如此謹慎,心中便都明白應該不是小事。
沈雲商開門見山道:“不知諸位可還記得玄嵩帝後?”
這話一出,震驚四座。
白庭宣最先回神,他點頭如搗蒜,滿眼放光:“記得記得,那可是我最敬佩的兩位英雄。”
雖然他沒有見過玄嵩帝與元德皇後,但他聽過玄嵩帝後的光輝事跡,他佩服得不得了。
白家主瞥了眼白庭宣,後者忙噤聲坐好,白家主這才道:“此話何意?”
在白家一眾人的注視下,沈雲商緩緩道:“玄嵩帝並非自願退位,是中了先皇的陷阱,也死在先皇手中。”
這句話對白家人來說,不外乎空降天雷。
空氣中足足安靜了十餘息,白家主才勉強緩過神,道:“你,如何知道?”
“因為我的母親是玄嵩帝的長女。”
沈雲商直接道。
說完這話,她便沉默了下來,因為她知道這對於白家人來說太過震撼,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所以她給他們時間平複。
的確,白家所有人麵上幾乎都是一個表情。
震驚,錯愕,不敢置信。
就連話最多的白庭宣此時也隻是瞪圓一雙眼,久久吐不出一個字。
“可,可是你的母親不是姑姑嗎?”
不知過了多久,白庭宣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沈雲商便解釋道:“白家真正的長女在十七歲就已經病故了。”
接著,她將多年前那樁往事事無巨細的道來。
白家主強行讓自己盡快的消化這一切,待沈雲商說完,他便問出了關鍵:“所以,你和裴行昭此次被通緝,與你的身份有關?”
“是。”
白家主的接受能力超出了沈雲商的預料,她便又將二皇子在姑蘇那些事一一道來,還有她到鄴京後,揭露二皇子陰謀等幾樁事也如實說了。
“邊關戰亂,封將軍守城,二皇子眼看就要就藩,他便將這件事告知了皇帝,換他繼續留在宮中。”沈雲商:“皇帝對母親多有忌憚,自然不敢留我們,便以抗旨罪通緝我們。”
白家主皺眉思索片刻,道:“你說的可是玄軍?”
光長公主,不足以讓陛下忌憚至此。
“正是。”沈雲商點頭,看向白家主:“我們已經重啟玄軍了。”
白家主一怔,重啟玄軍那就代表著...
他眼底難掩震驚:“可是除了這一脈,皇室已經沒人了,就算...”
不對!
白家主話語一頓,猛地看向沈雲商:“難道,前太子還活著?!”
隻有這樣,重啟玄軍才有意義,否則就算贏了,繼承皇位的也仍是先皇一脈,那麽這樣的事就還會發生,解決不了根本。
一語驚起千層浪,白瑾宣快速轉頭看著沈雲商,眼裏隱有激動。
若真是這樣,那他們白家就還有機會!
在這之前他自是沒有二心的,可白家如今被皇帝這樣對待,要說心裏沒反意那是不可能的。
沈雲商再次點頭:“是,小舅舅還活著,且我們已經相認了。”
白瑾宣喉頭微動,握緊了雙拳,眼底隱有光芒閃過。
這簡直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父親!”
白瑾宣轉頭看向白家主,輕喚了聲。
白家主自然知道長子的意思,可是他一生忠...
“太好了!”
突然,白庭宣猛地站起身,重重撫掌:“有前太子在,那我們就能將這個不分是非的皇帝拉下來,扶持前太子上位,白家有了生機,也能給玄嵩帝後報仇!”
白家主盯著幼子,幾番想訓斥都沒能出口,最後隻道:“坐下。”
白庭宣喔了聲,聽話的坐下,但眼睛一直在沈雲商身上打轉。
白家主沉思良久後,看向沈雲商:“光有玄軍恐怕不夠。”
眼下他們雖然都活下來了,但他很清楚,想要保住白家,隻有這一個選擇。
沈雲商見此,便也如實道:“此次我們能逃出城,乃楚大人相助。”
白家主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之而來的是驚喜:“吏部尚書,楚大人?”
若是有他的相助,再加上玄軍,勝算就大了很多!
“是。”沈雲商:“小舅舅如今的身份是楚大人的嫡幼子。”
“楚懷鈺?”
白庭宣瞪大眼道。
就那個常年不見人,跑去闖江湖的楚懷鈺?
沈雲商輕輕點頭。
之後屋內就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誰也沒想到最終事態會發展到這一步。
若在以往來說,這無疑於是驚天大事,可不知為何,此情此境他們竟然都沒有那麽難以接受,或許,是經曆了這次生死之危的緣故吧。
“準備何時動手?”
許久後,白家主問道。
沈雲商:“五月中旬。”
“為何是這個時候?”
白家主不解道。
“朝中老臣還需要拉攏,我們得給楚大人部署的時間,再者...”沈雲商頓了頓:“光玄軍還不夠,朝廷如今有幾十萬兵力,玄軍隻有不到五萬,硬碰硬,勝負難定。”
白瑾宣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看向沈雲商:“莫非,是在等榮家軍?”
榮家乃元德皇後的母族,如今前太子還活著,榮家自然不會放任不管。
沈雲商點頭:“對,如今戰事未平,我們需要等戰事結束,榮家軍歸朝,如此裏應外合,才更有勝算。”
“所以,裴行昭去了邊境找榮遲?”
白家主道。
沈雲商眼神微閃,遲疑了片刻才點頭。
其實她猜測,裴行昭不會去找榮家舅舅。
因為榮家舅舅無需拉攏,他都會盡全力幫他們。
白瑾宣眼底閃過一絲光芒,沉聲道:“那我們就等。”
榮家軍凱旋,就是白家翻身的機會。
“裴家那邊,因為裴家長子重傷,裴大人與夫人愛子心切,此時沒有精力商議,待過兩日,還請舅舅助我跟裴家通個氣。”
裴行昭不在,她擔心她的話裴家不會盡信。
白家主眼神複雜的看著沈雲商。
若現在的白蕤是長公主,那麽她便不該喚他舅舅。
不過眼下,白家主也沒多說什麽,隻頷首道:“好。”
過了幾日,待裴司洲身子恢複了些,沈雲商便與白家主一同過去了趟。
與白家一樣,裴家在聽他們說完後也是震驚非常。
裴司洲更是盯著沈雲商久久未語。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怎麽都不會想到此次的殺身之禍是因為她是玄嵩帝的血脈。
但不管他們有多震驚,也都明白這個走向是目前來說最好的,所以他們沒用太多的時間便消化了這個巨大的秘密,開始籌謀部署五月中旬的大戰。
他們柳暗花明,皇帝卻是震怒至極。
丟了白裴兩家的人質,姑蘇又撲了空,皇帝生生氣病了過去。
這些日子城外城內每日都有大量官兵搜查,而朝堂暗流湧動,勢力混雜,鄴京上空仿若籠罩著一層烏雲。
有些心思敏銳的似乎隱約察覺到鄴京要變天了,開始收斂鋒芒,籌備後路。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期間,二皇子重新得勢,太子沒了白燕堂的輔助,接連栽了幾個跟頭,在五月初,太子失手殺了皇帝寵妃,皇帝從病中坐起,將太子廢黜守皇陵。
太子趙承佑最終還是走向了前世的結局。
按理說,東宮沒了,白燕堂也就沒了威脅,但他仍然藏身公主寢殿,隻字不提要離開。
白燕堂雖至今未曾與沈雲商聯係上,但從白裴兩家獲救且消失無蹤來看,他便知道沈雲商裴行昭有能力應付,所以他留在皇宮是最好的選擇。
關鍵時候,他能接應他們。
公主猜不透他的心思,也沒打算去猜,他要留,她又不是養不起。
於是,二人心照不宣,誰也不提離別的話。
皇帝本就病倒,又被太子傷了心,病情愈發嚴重,二皇子趁機把控了朝政,一時間權勢滔天。
崔家悄然隱了下來,不再參與任何爭鬥,一心專注眼前事,崔九珩也仍然避著趙承北兄妹,哪怕是在宮中被堵住,他也一副客氣疏離的態度。
一來二去,趙承北也就不再強行宣見。
反正餘生還長,他總有機會獲得他的原諒。
他看的出來崔九珩喜歡過妹妹,大不了待他登基後,便給二人賜婚。
這一月,除了太子一黨消沉下去,其他暗中勢力好似達成了一股平衡,各自為營,相安無事。
直到五月十三,邊關傳來捷報。
榮大將軍與封將軍聯手退敵,再立大功。
而在送到京城的功臣名錄裏,有一位喚作朝明的小將,戰績斐然,英勇無雙。
趙承北已經打算棄用榮家,自然要另外培養心腹,封家是他的不二選擇。
聽封磬說此人是他的外侄,趙承北當即就命人去查,確認無誤後,連著下了幾道聖旨,其中一道是封這位小將為威武將軍的旨意。
旨意一出,滿城皆知封家出了一位了不得的後生。
消息傳到沈雲商耳中時,她正與楚懷鈺,白裴兩家在廳內商討戰略。
楚懷鈺是半月前到的莊子。
白裴兩家家主見了他的真容後,絲毫不曾質疑他的身份,當即就表了忠心。
因為父子兩太像了。
仿若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朝明?”
白家主皺了皺眉:“這是何人,以前從未聽過封家有一位這樣出色的侄子。”
裴家主搖頭:“我也未曾聽聞。”
滿屋子的人都在想著為突然冒出來的少年英雄是誰,隻有沈雲商鎮定如初。
倒也不算鎮定。
隻是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她的心徹底落了下來。
白瑾宣最先注意到沈雲商麵上的笑意,他怔了怔後,問:“表妹知道他是誰?”
這話一出,廳內所有人都朝她看來。
隻見沈雲商淺笑盈盈道:“他便是我的未婚夫,裴行昭。”
朝明。
前世裴昭昭的字。
沈雲商笑意不減,怪不得他曾說她會知道他的消息。
他前世的字,隻有她知道。
未婚夫,裴行昭。
這樣的介紹讓廳內眾人眼底都不由浮現出幾分趣味。
他們不難聽出沈雲商語氣中的驕傲。
“欸不對啊,上次不是說裴公子去找榮大將軍了?”
白庭宣道。
其他人也都麵露詫異的看過來。
沈雲商便解釋道:“榮家舅舅自然會幫助我們,無需拉攏。”
“趙承北不會重用榮家,自然要另擇心腹將領,此次打了勝仗的封家是他的不二之選,若是我們能在他之前拉攏封家,就能堵死趙承北的後路。”
“況且...”
沈雲商看向楚懷鈺:“我和裴行昭沒有落網,趙承北疑心又甚重,他恐怕不敢讓榮家軍進城。”
楚懷鈺點頭:“父親與我說過了,原本不知裴行昭拉攏了封家,準備用玄軍強行破城門,迎榮家軍入城。”
現在便不用冒這個險了。
封將軍能坐實裴行昭的身份,就說明他已經選擇了楚懷鈺。
“原來你們在那麽早之前就在布局了。”
裴司洲突然道:“救封如鳶,就是你們說服封將軍的籌碼。”
沈雲商思索片刻,道:“不全是。”
“我們也是真心想救她。”
廳內靜默幾息後,裴家主看向楚懷鈺,恭聲道:“殿下,接下來我們該如何做?”
楚懷鈺道:“大軍入城後,宮中要為將士們辦慶功宴,屆時文武百官都要赴宴,在慶功宴上動手,是最好的時機。”
白家主點了點頭:“確實,文武百官都在,也好讓他們知道當年玄嵩帝禪位的真相,不過...”
“當年殿下年幼,朝上老臣都不認得,就怕有人出來攪局。”
即便楚懷鈺再像玄嵩帝,也肯定會惹來非議。
“舅舅放心,母親這兩日便能到鄴京了。”
沈雲商道。
眾人聞言,徹底放了心。
當年長公主已經十七歲,除了後來的年輕新貴,朝堂上的人都見過她。
長公主歸朝,玄軍一出,再由她說出當年的真相,沒人能質疑。
“屆時,我們想辦法帶些玄軍混進宮中,宮外則有封軍把控,隨時可以打開城門放榮家軍進城。”沈雲商道。
“嗯。”
裴家主若有所思道:“若是宮內也有人接應就好了。”
他們的人現在除了楚大人外,沒人能將手伸到宮中去。
眾人正陷入沉思時,玉薇突然帶著一封信走了進來:“小姐,白大公子的信。”
鄴京的白大公子端端坐在這裏,那麽玉薇口中的白大公子自然隻能是白燕堂。
沈雲商麵上一喜,忙接過信。
這些日子她一直暗中尋找表哥,可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她不免擔憂他會不會出了事,此時收到信,她心中安穩了大半。
然而待看完信,沈雲商麵色無比複雜。
白瑾宣便問道:“怎麽了?”
沈雲商收好信,神色古怪的抬頭看向眾人,語氣難明:“表哥說,他早已進宮潛伏,若需要幫忙可以跟他聯係。”
信上說的是他在六公主寢殿住了兩月。
但這話她沒同眾人說,這關乎著公主的清譽。
隻是...
沈雲商想破腦子都想不到白燕堂是何時跟六公主相識,又怎麽會在六公主寢殿住這麽久。
“如此甚好!”
白家主難掩喜色道:“有他與楚大人在宮內接應,事情會順利的多。”
其餘人也都點頭。
“好,我這就與表哥聯係。”沈雲商道。
白燕堂在信上留了跟他聯係的方法。
“那這兩日諸位便好生歇息,養足精神。”楚懷鈺起身道:“大軍已經在回京的路上,慶功宴應該不遠了。”
其餘人紛紛起身應是。
沈雲商一回屋便給白燕堂回了信,讓玉薇照著上麵的方式送信。
忙完一切,天色已經很暗了。
沈雲商起身準備去裏間洗漱,卻在剛穿過屏風時頓住了腳步。
她眉頭微蹙,不動聲色的朝窗戶的方向望了眼。
下一刻,窗戶被從外撬開,鑽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少年。
沈雲商的眼底閃過一絲錯愕與驚喜,悄然將銀針放回去,快步迎過去:“裴昭昭。”
裴行昭也在落地的一瞬就看見了沈雲商,他咧嘴一笑正要說話就見沈雲商朝他撲了過來,遂也抬腳朝她大步走去:“沈商商,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