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冷不冷

◎你在這兒演什麽偶像劇呢◎

這場漫長的審判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季暘才終於喘口氣,被奶奶領著去吃了口飯。

但顯然他也吃不下。

如果說責罵還在可承受的範圍,奶奶一瞬間蒼老的姿態讓他幾乎覺得自己該死。

警察上門的時候, 甚至新年的餘味還未散去。

季暘的三叔是在公司被帶走的。

四叔從家裏被帶走。

沒有大吵大鬧,季家人向來這樣, 喜怒藏在最裏頭, 麵上永遠戴著麵具。

哪怕是愁雲慘淡的現在,其實並不是都真的傷心難過, 一些人心裏大概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表麵上義憤填膺地指責著季暘,其實心裏卻想著, 這個麻煩終於解決了。

老爺子對自己這幾個兒子, 失望居多,隻盼著不要闖禍得好, 時不時敲打一二, 又不忍過分苛責, 這事他不知道, 老三做得隱蔽, 老四藏得也深。

兩個人一向不太能幹, 但又總想做出點什麽證明自己。

幾個平輩,大概心知肚明, 憋著不說, 無非是沒有證據, 無端撕扯攀咬,惹得老爺子生氣, 誰都不好過。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不知道, 甚至都不想知道?

明達如日中天, 可內裏積弊日久, 尾大不掉的局麵不改善,遲早出事。

現在生意還好做,弊端不明顯,可眼光但凡長遠些,都知道這樣不行。

誰都知道,誰也沒有辦法。

盼著季暘撐起來,又怕他野心勃勃,過早掌權大家日子都不好過。

在這混沌的困局裏,各個都憋著口氣,較著勁。

其實不過是一群困獸。

季暘撕開了一個口子,把裏頭肮髒的一麵暴露出來。

盡管連老爺子都知道,斷尾求生才是對的,可又因著他的狠辣感到驚詫和心寒。

季暘沒吃幾口飯,試圖安慰一下奶奶,可剛一開口,老太太就抬了下手,她的聲音虛浮著,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自作孽,不可活。我不止一次提醒過你兩個叔叔,做人不可以沒有底線。或許是……奶奶教育孩子太失敗了……”

她扶了下額頭,幾近哽咽,她並沒有責怪季暘,她更多是責怪自己,怎麽幾個孩子,都被她教成了這樣。

“奶奶,這不是您的錯……”季暘表情沉重,這比責罵更讓他難過。

院子裏燈火通明,幾輛車停進來,三嬸四嬸帶著孩子一道回來。

四嬸脾氣差,見了季暘就要打。

“你為個女人家裏人都不要了!季暘你是不是白眼狼?他梁家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

潘淩慧一直沉默地觀望著。

她其實並不覺得兒子做錯了,可又深知有些事並不是對錯可以衡量的,於是選擇閉嘴。

可眼見著兒子被一輪又一輪指責辱罵,她又哪裏看得下去,上前一步握著季暘四嬸的手腕,擋住了那一巴掌,把季暘擋在她身後。

潘淩慧一向是溫溫柔柔的,這會兒卻異常強硬:“你又知道他為個女人了?還是你也心知肚明,四弟他找人幹的那點子勾當,差點把季暘的老婆害了?”

她話一出口,滿座都露出愕然的表情,沒人知道這回事。

老四和老三謀劃著的,是搞垮梁家,再稍稍施以援手,拿捏住梁思憫,靠她開拓海外市場。

隻是沒想到一個背著對方忙著中飽私囊,一個試圖買凶製造意外來加速這個進程。

或許是謀劃梁思憫那次太成功,隻一次就如願把梁思憫逼回了衍城。

第二次製造車禍,是針對梁思諶的,妄圖加速梁家的衰敗,來達成侵吞蠶食的目的。

證據是梁思諶親自交到季暘手上的。

他蜜月後的第三天,梁思諶去機場送雲舒,回來的路上出的事,那看起來真的就隻是一次普通的追尾,因為運氣好,他臨時變道,隻是車報廢了。

但梁思諶這個人素來謹慎且敏銳,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便追著查了查。

而季暘原本沒打算推進這麽快。

季梁兩家的聯姻本就各懷鬼胎,這會兒更是都啞口無言了。

謀財就算了,害命可是會拖整個季家下水的。

潘淩慧隻說這一句,繼續沉默。

這件事季暘連父親都沒有告訴,但告訴了母親,因為兩個母親認識多年,季家對梁思憫下手,最難過的應該是潘淩慧。

對於她來說,梁思憫就像她另一個女兒。

她一度覺得自己無顏麵對周邵紅。

這會兒周邵紅不停發消息給她,大約也隻是委婉告訴她,她並不會恨屋及烏。

但越是這樣,越讓她覺得不是滋味。

季望舒還想說什麽,被潘淩慧一巴掌打了過去,她怒吼:“夠了,你除了會罵他,要求他這個那個你為他做過什麽?但凡你有點用,也不用叫他走到這一步。”

“你……”季父怒氣深深,“你就慣著他吧!”

……

無休止的爭吵和憤怒,好像天要塌下來了。

季暘緊繃的神經,卻開始頻頻走神。

不知道梁思憫這會兒在做什麽,估計是覺得他不可理喻,想幫他擺平這些事。

但商場的事好擺平,感情是永遠擺不平的。

就像奶奶,即便開口支持了他,心裏恐怕也很難過。

兒子不爭氣,卻讓孫子親手送進去了,這何嚐不是一種荒謬。

所有人都知道季暘這麽做是對的,放縱不管才會釀成大禍,但又實在無法表示諒解,好像支持了他,就是冷血薄情。

又或許,梁思憫這會兒已經收拾好心情出去玩了。

她高興不高興都能很快拋一邊的。

這真的是個很美好的品質,所以她活得比別人快樂一點。

如果他也能不在意就好了,可人和人,畢竟是不同的,即便他現在從這裏出去,把這一家人拋下,他也不會好受的。

西郊燈火通明,爭吵聲漸漸弱下去,又問明達怎麽辦。

繼續埋怨季暘,就算要處理這件事,也不該鬧到明麵上,這對明達來說,無異於重創。

終於還是回歸到了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尤其三嬸和四嬸,人已經出事了,那就隻好多爭取一些利益。

剛還試圖對季暘又喊又罵的人,突然又推心置腹聲淚俱下起來。

因為明白,最終能帶著明達走下去的,隻有他。

季暘摘下來眼鏡,仔仔細細擦了擦,很長一段時間一句話也不說。

開口第一句話卻是:“我本來打算辭去明達的職位。”

什麽繼承人不繼承人,他也沒有多稀罕。

就連老爺子都驚了一下,旋即怒道:“你在胡扯八道些什麽。”

……

潘淩慧清楚地知道兒子是個什麽人,也知道季家都是什麽人,所有人都把季暘當假想敵,以為他是這條船上有望長到最大的那條魚,每個人都在拚命拖住它成型的那一天,好爭取到最多的利益。

可這條魚的誌向,壓根兒就不在這條船上。

一直沒說話的幾個小輩,突然開了口:“二哥你不能丟下這一個爛攤子不管啊!”

“我可以回明達,但我要求進董事會,以及代理董事長的位置。”季暘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淡漠而冷沉。

他早就是那條最大的魚了,隻是所有人置身其中,恍惚覺得它還可以受製於人,再做兩年提線木偶。

進董事會當然沒有那麽容易。

但在座的各位手上多多少少都有股權,也就有話語權,隻要他們想,就不可能不行。

……

過了十二點,老宅的車陸陸續續駛出一些,剩下的就地安頓了。

一場戲劇落幕,演員都滿身疲憊。

季暘沒有走,爺爺要求他留下來,明天跟他一起回明達。

那邊亂成一鍋粥,急需要有人去主持大局。

他看了看表,其實哪怕不能去接梁思憫,也很想回楓橋他們的家,奶茶或許依舊不待見它,但還是會讓他抱一會兒。

這一刻,他真的覺得那裏才是自己唯一的家。

但他確實也不想折騰了。

回了自己房間。

過了會兒,潘淩慧來敲他的房門。

“媽……”他打開門,有些疲憊地叫了一聲,“有事?”

潘淩慧沒說什麽,直接擠進去。

她掏出手機給他看和周邵紅的聊天記錄。

或許對兒子來說,會是某種慰藉,他在季家真的受了太多委屈,每個人都看似很愛他,可每一分愛都是明碼標價的。

就連她自己……有時候都想要依靠他,從他身上索取些從丈夫那裏索取不到的東西,比如偏愛。

好像他優秀是應該的,好像他並不需要被愛似的。

——勸著點,別打壞可我女婿,你兒媳婦寶貝著呢!

——你兒子審完了沒有,能不能還給我閨女啊!人都快瘋了,都魔怔了。

照片上的梁思憫表情看起來有點隱忍的委屈,眼神卻蹭蹭冒著火氣。

整個人身上是化不開的擔憂。

她非常擔心他。

他甚至能從她的表情裏聽到她的聲音,她生氣的時候就喜歡口是心非,在家裏指不定大罵他,說討厭他,不喜歡他。

但如果你抱一抱她,說一句我錯了,就能聽到她的真心話:我是不是很難過啊?

她的感情很吝嗇的,真的討厭他,是一句話都懶得說的。

送走母親,他內心像是被什麽衝動占據,拿了車鑰匙,驅車一個小時去她家。

恍惚覺得自己像個剛戀愛的愣頭青。

有點可笑。

別墅的燈果然已經暗了。

車停在別墅外,他坐在車裏,自嘲地笑了笑,叼了根煙點上,凝視著那一點猩紅,等它快要熄滅了也沒抽一口。

她真的很討厭煙味,會拒絕他的吻。

盡管現在,她根本不會來吻他。

梁思憫摸黑坐在露台上,被冷風吹得打了兩個噴嚏。

梁思諶失眠,模糊聽到一點動靜出來看,看到她坐在那兒跟個傻子似的,撈了一塊兒蓋毯,走近了,扔她腦袋上。

“哪來的小鬼。”

梁思憫扒拉下來,下午那股戰鬥的勁兒早沒了,這會兒懨懨的還帶著點深沉。

“梁思諶你半夜不睡覺犯什麽病。”她說話都有點有氣無力。

“這話該我問你吧?”他覺得匪夷所思,這人是怎麽理直氣壯問出這句話的。

他偏頭看她一眼:“不至於吧,他就回趟家,你是覺得季家人會殺了他還是把他打成殘疾啊!死不了就不是什麽大事。”

梁思憫“哼”一聲,有氣無力道:“雲舒被導師罵到自閉,躲起來聯係不上的時候,也不知道誰連夜驅車兩百公裏去人家學校。被老師罵而已,死不了又不是什麽大事。”

難過,擔心,麻木,但不耽誤陰陽怪氣。

梁思諶:“……”

他點點頭,行,這破爛妹妹誰愛要誰要。

感謝季暘收破爛,改天一定給他送一麵錦旗。

“我隻是在想……”在想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但她突然拿起一旁的望遠鏡,眯著眼看了看,“外頭是不是停了一輛奔馳。”

梁思諶接過去看:“你在做什麽……夢,好像是有,裏頭還有人,在抽煙。”

梁思憫霎時起身。

“哎,你去哪兒?”梁思諶問完才挑了下眉,拎起望遠鏡仔細看了一眼。

季暘?

怎麽看出來的?

黑咕隆咚一大片,那邊連個路燈都沒有。

他趕緊追下去,別是什麽壞人。

走到一半又頓住,不認識的車根本進不了小區。

他繞道去監控室打開外頭監控看了一眼。

梁思憫悄無聲息貓出去,真的是季暘。

車窗半開,他的手伸出來,指尖一點猩紅,手指被凍得關節處發紅,顯出一種脆弱凜冽的美感。

像懸崖邊兒伸出的那一簇花。

她彎腰敲了敲車窗,然後握著他的手把他煙掐了。

“不冷嗎?你在這兒演偶像劇呢!”

“老婆,我沒抽。”他偏頭,失神看她。

恍惚覺得像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現幻覺了。

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

梁思憫繞到副駕上去,還沒坐穩,直接抓著他,狠狠吻上去。

【作者有話說】

梁思諶:我就多餘看這一眼。

加更。

周末愉快,這章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