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伏擊
李風從辦公室裏間走出來的時候還穿著睡衣, 外頭隨便套了個外套,秘書正準備回家,看他這樣子愣住了:“您去哪兒?出什麽事了?”
“讓司機把車開到三號口, ”李風從櫃子裏拿了槍, “倉庫那邊沒事的運輸車調兩輛去外城隧道。”
“好的, ”秘書看了一眼他拿著的槍,“這是……”
“拿著玩。”李風說著走出了辦公室。
保障署這會兒已經沒什麽人了, 署長穿著睡衣拿著槍這種場景看到的人還是越少越好,雖然雲城現在碰到的危機一直是嚴格保密的,但秘密都是保不住的也是定律, 內城現在人心多少有些惶惶。
他的車已經停在了三號口, 司機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下, 但沒多問。
“你回家, ”李風上了車,“不用跟著。”
他要去隧道口堵人,帶著個司機在旁邊不方便。
敏感時期, 他頂著的壓力實在不是一般大,但第一時間他還是選擇了相信趙旅,也隻能相信趙旅, 這種時候容不得一點意外。
吳館長電話打了過來,李風戴上了耳機。
“你是不是有什麽病?”吳館長問。
“你那裏的樣本裏, 最長時間發作的感染者是多久?”李風問。
“沒有超過五天的,”吳館長說, “張署長和應急部劉部長已經在會議室, 我現在馬上到, 你想好要怎麽說了嗎?”
“我已經跟張署長說過了。”李風看到了保障署的兩輛運輸車, 他把手伸出車窗, 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跟在自己車後頭。
“你在哪兒?”吳館長問。
“馬上到外城隧道。”李風說。
“什麽意思?”吳館長愣了,“去那兒幹什麽?”
“堵車,堵人。”李風說。
“實在要堵,你讓下麵的人去堵不就行了!”吳館長說,“有必要親自去嗎!”
“我要不在現場,”李風說,“城防署的車就敢直接撞進來。”
吳館長那邊突然切了投影過來。
“你是不是有病?”張齊峰的鼻子都快從投影裏頂出來了,“是不是?”
“不知道,我抽空去檢查一下。”李風說。
車開進了隧道,他在隧道中段停了車,三輛車堵在了隧道裏,那邊城防署的車也剛開到隧道。
“五分鍾之內,保障署的車不從隧道裏退出去,我就向徐上校匯報!”張齊峰指著他。
“難民進不了城而已,”李風笑了笑,“這種小事居然要匯報給徐上校嗎?”
“這些人本來不就是給保障署送過去急用的嗎?”劉部長的臉出現,看著李風,“李署長就因為那個……直覺?”
“嗯。”李風點頭。
“你還嗯!”張齊峰都快氣笑了,“李風,你現在是真親民親得腦子都不好用了,一個收屍人一句話,沒有任何證據,就一句直覺,你就能興師動眾,幹擾內城生產生活的正常運轉!”
“張署長,先不要急,”劉部長說,“這個事還是讓李署長再說清楚些。”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換個人跟我說這些,我不會信,”李風說,“但外城和外城之外九成的感染者,都是收屍人清理掉的,邱時和趙旅一直在城外生活,他們見過的感染者比我們多得多,經驗也多得多,直覺……也可靠得多。”
劉部長皺著眉沒有說話。
之前在林地修牆耗費了大量的難民,現在各種生產的人手都不夠,包括一些老舊水電設施的維護也是靠的人力,內城需要大批勞動力,而滯留在城外不讓進的難民因為食物短缺每天都有損耗,現在通過了檢查的難民也不讓進城,隻用一句“直覺”,的確是很難讓人理解。
“你有沒有想過,這有可能是這幫收屍人為了邱時搞的陰謀?”張齊峰問。
“那麻煩張署長給我詳解一下,不讓難民進城,對邱時和收屍人有什麽好處。”李風點了根煙。
“要是能馬上看穿還叫陰謀嗎!”張齊峰吼了一聲。
“張署長,你要對我們這麽多顆專搞陰謀坑人的腦子有自信,”李風說,“沒看穿就是沒有。”
張齊峰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李署長,”劉部長再次出現在畫麵裏,“說一下你的解決方案。”
“隔離這一批人,送陳列館作為樣本,”李風說,“之前送進城的幾批我會馬上讓人查清去處,進行監控,還沒有進城的那些讓趙旅去看看,看能不能先篩一遍,能用的送進來,不能用的處理掉。”
“什麽?”張齊峰的聲音在一邊響起,“李署長的意思是讓收屍人指導了保障署的工作方向還不算,還要去指導城防署的檢查工作?你自己聽聽離不離譜?”
“劉部長,”李風沒接張齊峰的話,抽了口煙,把煙掐滅之後看著畫麵,“如果趙旅沒有出錯,如果城裏真的混進了這樣的不定時炸彈,會是個大麻煩,到時就不是一句誰指導誰的問題了,而是要不要再搞一次大清理,我們坐在這個位置上,首先要考慮的還是城裏這些居民的安全。”
張齊峰的臉進入畫麵,眼神裏仿佛寫著“你他媽居然說得出這種話”。
“有可能是真菌變異嗎?”劉部長轉頭問吳館長。
“我們目前能檢測到的所有真菌都是同一種,”吳館長說,“它們目前的狀態是最適合環境的,從出現的時候就沒有變化過,但具體人類能不能攜帶真菌這麽長時間不發作……還需要用這批樣本來驗證一下。”
劉部長走開了。
畫麵裏隻還剩了吳館長和張齊峰,李風看著他倆沒說話,吳館長手指在腿上敲著,張齊峰也沒出聲。
李風靠在椅背上輕輕歎了口氣,劉部長是去請示龍先生了。
他本來不想驚動龍先生,這件事不小,但如果沒有張齊峰,完全可以先斬後奏。
他現在有些後悔之前沒拿張思海的事兒多做點兒文章,本來覺得能有個把柄就行,畢竟張齊峰在這個位子總歸是比換個腦子好用的強……
幾分鍾之後,劉部長回到了畫麵裏:“李署長。”
“嗯。”李風應了一聲。
“你有二十四小時,”劉部長說,“如果二十四小時之後沒有找到確實的證據,難民繼續進城,你會被暫時調離崗位……”
“如果找到了證據呢?”李風問。
“待定,具體的龍先生到時再做決定。”劉部長說。
李風眯縫了一下眼睛:“成交。”
“李署長,”劉部長說,“這不是交易。”
“習慣了,”李風說,“遵命。”
隧道對麵城防署的人大概是接到了張齊峰的命令,有人下了車,準備把難民交接給保障署。
李風接通了後麵兩輛運輸車:“不要下車,後門打開,讓城防署把人帶上車,不要接觸難民。”
“明白。”後麵的司機回答。
城防署的人帶著難民從車旁邊經過的時候,李風靠在車窗上,一個一個難民看了一遍,都是按保障署要求挑的,20-40歲,身體健康起碼能扛半年才會累死的男性。
說實話,李風看不出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人都上了車之後,保障署的車退出了隧道,李風帶著他們直奔陳列館。
路上李風又接通了肖磊那邊。
“李署長。”肖磊聽聲音是還沒睡。
“一會兒我去掩體,”李風說,“讓趙旅收拾好等我。”
“你不休息嗎?”肖磊問。
“……是我不想休息嗎?”李風問。
“不是。”肖磊回答。
李風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來:“你也收拾好,一塊兒去。”
“好的!”肖磊響亮地回答。
李風迅速結束了通話,感覺瞌睡都被他喊沒了。
邱時感覺自己應該是沒睡夠的,平時在城外,隻要沒什麽特別的事兒,他隨時都可以睡覺,現在這幾天卻連踏實合眼的時間都不多。
本來想在車上再睡會兒,但車沒往前開多長時間,四周的景色就開始變了,讓邱時有些睡不著。
車窗外不再是開闊的荒原,開始有稀疏的一些樹,接著樹越來越密,地麵上也能看到小片的黑色真菌團。
前方是仿佛山峰一樣的大片叢林,車看樣子是要開進去。
眼前的叢林跟雲城那邊不一樣,沒有岩石,都是平地,樹要高很多,看上去也要粗壯得多,通向密林的那條路隻往裏延伸了一小段就看不清了,就像是被林子吞掉了。
“東林鎮是建在叢林裏的嗎?”邱時問。
“是的,最早是個木材基地,戰爭前就已經廢棄很久了,”高山點點頭,“東邊的林地,所以才叫的東林鎮。”
“那有西林鎮麽。”邱時隨口問了一句,這種林地實在太適合伏擊了。
“有。”高山說,“不過清理感染者的時候,整個鎮子都沒有了,現在也沒法居住,有些遊民會在那裏吧。”
邱時沒再說話,接近叢林的時候他才開口:“停車。”
“什麽事?”高山有些吃驚地問。
“尿尿,”邱時說,“緊張,憋不住了。”
高山往最後一排的老趙那邊看了一眼,老趙在後頭說了一句:“停一下吧,就在車頭或者車尾,不要離開車子四周。”
三輛車同時停下,邱時打開車門下了車。
他並不想尿尿,但實在要擠也能擠點兒出來,他要給李風留話,這地方再往前恐怕就沒什麽機會讓他聯係李風了。
邱時拉了拉圍巾,遮住半張臉,他並沒有選擇車頭或者車尾,他選擇的是車的側麵,而且是他搭檔這半邊的車門。
其實在車尾背對著後麵的車是最容易隱藏動作的,但這地方他能感覺到危險,碰上什麽事他信不過那些車裏的人,能在第一時間保他安全的隻有邢必。
邢必對於他會選擇隔個車門四目相望地尿尿並不奇怪,甚至頭都沒轉開,就那麽看著車窗外,甚至還很不明顯地勾了一下嘴角。
“李風,”邱時低頭一邊尿一邊低聲給李風留言,“一會兒可能會被屏蔽信號,他們連護送我們的車都帶屏蔽,這邊表麵看著挺友好,但肯定不對勁,萬一我回不去,你做一回人,別動趙旅他們……”
他又往後麵那輛的前窗盯了一眼,也看不見裏頭。
兩輛護送車都長得挺奇怪的,走近了能看到整個車身布滿了看著像槍眼一樣的小洞,仿佛被一百個人拿著槍翻過來倒過去掃了兩遍。
回到車裏,邱時很舒服地往後一靠,伸長了腿,還扯了扯褲子:“這邊是不是沒什麽遊民了?河那邊碰好幾撥。”
“也有,”高山說,“最近少。”
被你們殺光了嗎。
邱時沒再說話,閉上了眼睛假寐,眼前的地圖閉上了眼睛還是能看到,擱以前他得煩死,這會兒卻得一直看著。
不過進入叢林之後,不到五分鍾時間,地圖閃了閃,消失了。
果然。
這叢林年頭比雲城那邊要早得多,車進入一會兒四周的光線就漸漸消失了,空氣裏也開始能聞到樹皮和泥土混雜著的味道,還有些不知道從哪兒飄來的煙火味。
“前麵可能有些顛簸,”高山說,“任何情況都不要下車。”
“嗯。”邱時應了一聲。
顛簸?能顛得過雲城那邊滿是岩石的林中河道嗎……
不到一個小時,四周能看到的已經全是古老的樹木,爬滿的藤蔓,滿地綠色的苔蘚,路也變得不是那麽平整,車子需要從濕滑的溪澗中穿過。
邱時看了邢必一眼,邢必正看著那邊窗外,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轉過頭也看了他一眼。
兩人都沒說話。
這鬼地方,如果真出了什麽問題,想逃出去恐怕都不容易。
車往前開到了一處稍微開闊些的地方,應該是以前被砍伐過,地麵上都是一個一個被綠苔和蕨類包裹著的樹樁。
邢必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有人。”
接著就看到前麵護送車的車燈閃了閃。
邱時在邢必開口的時候已經把槍拿在了手裏。
接著他就知道了高山說的這個顛簸是什麽意思。
攻擊是從上方開始的,巨大茂密的樹冠裏突然扔出來幾顆黑色的東西。
還沒有落到車子四周,就開始炸。
“操。”邱時感覺到車子晃了一下。
“沒事,”高山說,“這車防護級別是很高的。”
炸完一輪之後,就開始了密集的從空中往下的射擊,子彈打在車窗上,發出悶響。
邱時本來靠著門坐,準備有情況的時候就下車,這會兒迅速坐到了中間,跟邢必挨著。
他們的車沒有停,依然往前開著,但兩輛護送車同時從車身上伸出了十幾支槍管,或粗或細,仿佛全身插滿了箭。
接著所有的槍管同時對著空中開了火,炸出的火花跟雲城城慶日的焰火發射器似的。
旁邊的樹上有人摔了下來,砸在車頂上,又滾落到地上。
邱時盯著前後兩輛車都看了看,想要數清有多少支槍。
但火光和硝煙幾乎是同時就漫開了,車他都快看不清了,更別說槍管。
“前二十五,”邢必貼近他耳邊,聲音很低,“後二十八,有兩個炮筒,但沒開火。”
“可以啊。”邱時轉頭看著他,也低聲說。
後麵的老趙一直看著他倆,所以邱時也是貼著邢必耳邊說的,近得他都能看到邢必左太陽穴的位置有一顆小痣。
一個生化體,居然還有痣?
他忍不住在這種激烈的戰火中跑了題,低聲問:“這是痣嗎?還是注塑口之類的?”
“痣。”邢必看了他一眼,又在他手腕上捏了捏。
“也是隨機隨出來的?”邱時看向前方,“我沒有因為緊張神智不清。”
“嗯。”邢必應著。
不過沒想到這輛他覺得是破車的車,這麽扛打,雖然各種搖晃,但依舊跟著前麵的護送車一路不停地穿過了這片空地。
而車上看上去非常弱的三個人,在這種子彈呼嘯四麵炸花的狀態裏,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和緊張。
“這些是什麽人?”邱時被拋了一下,抓著車頂的把手問了一句。
“東林鎮的遊民。”老趙回答。
“遊民?”邱時轉頭往後看著老趙,“遊民有這樣的裝備?”
“東林前鎮民吧。”邢必說。
“是的。”老趙並沒有否認。
看來東林鎮的確是被人占了。
這場小型伏擊持續的時間並不長,造成的損傷也幾乎沒有,但所謂的遊民傷亡應該不少,從樹上摔下來的邱時就看到了好幾個,那個高度,就算沒被槍打死,也會摔死。
給邱時的感覺,與其說這是一場伏擊,不如說是一次反抗。
不計代價的反抗,哪怕對方毫發無傷。
車裏沒有人再說話,沉默著一路深入叢林,接著時不時就能看到兩邊粗壯的古樹上方如同鳥巢一樣的樹屋,看結構應該是警戒用的。
直到路邊開始出現廢棄的土石房屋時,高山才坐直了,回過頭說了一句:“到了。”
東林鎮沒有圍牆,鎮口的位置有兩座靠著樹建起來的高塔,能看到的房屋都不算高,木質夾雜著泥土石頭的材質占多數,也有不少一看就非常古老屬於戰前年代的磚房。
高塔下站著幾個人,車停在了他們麵前。
下車的時候邱時的感覺不是太好,除了眼前這幾個等著“歡迎”他們的人,長期在城外清理和收屍的經驗,讓他還能感覺到那些來自前後左右包括上方的視線。
“歡迎來到東林鎮。”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張著胳膊走了過來。
“胡小嶺呢。”邱時沒有回應他,直接問了一句。
“我是東林鎮的鎮長,”男人笑著說,“我姓羅,我跟龍先生可是舊相識,他現在好嗎?”
邱時沒說話。
羅鎮長停頓了一下,還是笑著,歎了口氣:“我們請你過來的方式的確是有些粗暴了,還請……”
“胡小嶺呢。”邱時又問了一遍。
“他很好,”羅鎮長轉身往回邊走邊說,“你們先安頓好,我馬上安排人帶他過來。”
邱時站著沒動。
跟羅鎮長一塊兒站著的幾個人慢慢走了過來,看得出身上都有槍,身後護送車的門打開,車裏的人也都下來了。
邱時回頭看了一眼,這車上還裝了不少人。
羅鎮長微笑著在前方看著他。
高山走了過來:“先休息一下吧,一路也辛苦了。”
邱時看了看邢必,往前走了過去,這前後包圍一樣的架勢,除了配合,也沒什麽別的選擇了。
“發什麽呆!”一根棍子砸在了張思海的背上。
張思海差點兒沒站穩摔進汙水裏,他轉頭盯了身後的人一眼。
“別看他。”旁邊的一個人小聲提醒。
張思海隻能咬牙又轉回頭,拿起鏟子繼續清理著腳下不知道什麽成分的汙泥。
這是雲城的下方,永遠見不到陽光的位置,內城的各種汙穢都從他腳下的這幾條地下溝渠裏排出去,因為設施老舊,必須要配合人工清理。
這是張思海被他爹扔到苦力堆裏的第十天,換的第三個地方,作為他惹下的各種麻煩的懲罰。
知道他身份的人隻有每個地方的主管,除此之後,在包括工頭在內的其他所有人麵前,他都隻是一個跟大家一樣的普通難民。
他並沒有反抗,他就要看看這個城市有多爛多肮髒。
也是現在他才知道,那麽多進城的難民都去了哪裏。
“別反抗,”旁邊的那個人繼續小聲說,“要不你在這裏活不過兩小時。”
“你們在這裏多久了?”張思海小聲問。
“兩個月了吧,搞不清時間了,”那人說,“不用關心這些,最後都會死在這裏。”
張思海沒說話,用力地把鏟子鏟進汙泥裏,但半天都沒能拔出來。
另一邊的幾個人倒是幹得挺起勁。
張思海忍不住轉頭看了看,三個人拿著鏟子,一下一下熟練地清理著。
但詭異的是,這三個人的動作居然驚人的一致。
同時揚手,同時落鏟,同時掀起汙泥……
張思海看得脊背發涼。
這是幹了多久啊,都幹出精神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