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戚允直走後第三天,依舊沒回來。

他食言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險?那些妖族也許特別難對付,所以才回不來。

赫連雪忍不住擔憂,要不要回去找阿娘幫忙?

可是想起戚允直臨行前的叮囑,她又猶豫起來,隻怕阿娘知道此事,肯定會發火。思慮再三,她決定再等一日。

一日之後,他若還不回來,她馬上回魔域。

夜色下落月峰前的練武場一片雪寂,空****的,不見一個人影。

赫連雪自己在那裏練劍。

關於她是戚允直女兒的事,已經傳得整個宗門上下皆知。

戚允直對她好,所以沒人敢惹她,但是也沒人願意搭理她。

大概天劍宗那些人都在替戚南行和戚若雪抱不平吧。畢竟從她來之後,一個被罰跪,一個被關禁閉,著實倒黴。

赫連雪已經好幾天沒有開口說話了,因為沒人能說沒人可說,有些憋悶。

練了半天劍招,沒有絲毫進益,她把劍一扔,不練了,心情煩躁地向山下走去。

一直走到山腳下內門弟子的比武場,偌大的廣場冷冰冰空****的,戚南行還跪在那裏。

夜色幽幽,細雪紛飛,少年的背影孤冷而單薄,筆直地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赫連雪盯著看了一會兒,緩緩邁步走過去。白石鋪就的台階上落了厚厚一層雪,踩起來咯吱咯吱響。

她走到戚南行麵前,居高臨下看著他。

問:“你恨他嗎?”

恨他這樣對待他和他的妹妹嗎?

恨他還有別的女兒嗎?

烏沉的眸子冷了幾分,戚南行沉默地跪在那裏,沒有理會她。

赫連雪倒是也不生氣,走到他旁邊,拎起裙擺坐在雪地上,一下比他矮了許多。

“他去妖族那邊了。”她盯著他的側臉,“你應該已經聽說,我師姐被花蛇妖抓走了,他去幫忙救人。”

細細的雪花輕輕飛舞著,落在兩個人的肩頭。

戚南行依舊麵無表情,默然不語。

赫連雪抬起手,從隨身的儲物袋中拿出一隻八寶琉璃塔。那是她在浮來鎮向戚南行索要佩劍做報酬的時候,戚若雪換給她的。

那隻琉璃塔不過小臂高,通身晶瑩,玲瓏別致。裏麵有八仙分別彈奏八種樂器,上方還有一名白色羽衫的仙女可以翩翩起舞。

赫連雪將琉璃塔擺在麵前的雪地上,抬手轉動塔頂最上方的珍珠,那是開啟的機關。

隻聽叮咚一聲響,一支活潑悅耳的曲子流淌出來,伴隨著仙女翩躚的舞姿,塔身旋轉,珠光寶氣,十分漂亮。

抬手整理好裙擺,赫連雪抱著膝蓋,開口道:“我在戚若雪的記憶裏看到過,這隻八寶琉璃塔,是你送給她的生辰禮物……隻是她擁有的寶物太多了,可能忘記了,所以才會把它送給我。”

“你對你妹妹很好,我都看到了。不管那個父親怎麽偏心,對她有多寵愛就對你有多苛刻,可你從不曾怪過她。”

“你真的是一個好哥哥,要是我也有你這樣的哥哥就好了。”

指間把玩著手鏈上的一顆顆小珠子,赫連雪又道:“不過沒關係,我雖然沒有哥哥,但是我有姐姐。”

“小時候,整座魔宮裏隻有我一個小孩,沒人陪我玩,真的很寂寞。後來,我娘就讓烏蘇住進宮裏陪著我。”

“她陪我同吃同住,和我一起上課學習,一起練劍,一起偷跑出去玩,回來再一起挨罵受罰。”

“我打碎我娘的花瓶,她說是她打碎的;我把大師父養的鸚鵡魚全都撐死了,她說是她喂的;我在房頂用火球打鳥,燒了半座宮殿,她說火是她不小心放的;我偷懶耍滑不肯練劍,她就把劍道練到九重,說要永遠保護我。”

“不管我遇到什麽麻煩,她都衝在最前麵……我問她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她說,因為我叫她姐姐呀。”

抬手拂掉落在膝頭的雪花,赫連雪站起身,揚唇道:“所以我什麽都不缺。別人有的,我也有。”

“我不會搶別人的東西。不管是這個琉璃塔,還是你們的父親,我都不需要。”

“這個琉璃塔,你還給她吧。”

赫連雪踩著來時的腳印,一步一步離開了。

留下戚南行依舊跪在那裏,微微側首,看向雪地上兀自旋轉的琉璃塔,他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感覺到被風雪凍裂的傷口,有些隱約的刺痛。

第二天早上,戚允直回來了。

這次他沒食言,真的把烏蘇帶了回來。

“她怎麽了?”赫連雪連忙撲過去,看到烏蘇麵色蒼白嘴唇發紫,閉著眼睛躺在那裏,驚訝地問,“她中毒了?”

“她中了銀環蛇毒,不過我已經給她服下解藥,大概昏迷幾日就能醒來。”戚允直神色有些疲憊,商議道,“讓她在這裏休養幾日,等她醒來,我再送你們回去,可好?”

“謝謝。”赫連雪能夠看出他很勞累,點點頭,同意了,又問他,“你有沒有受傷?”

“不必謝,跟我客氣什麽?”戚允直露出溫和的笑容,寬慰道,“爹爹沒事,放心吧。”

之後幾日,赫連雪便守在烏蘇身邊,給她喂水喂藥、驅毒療傷,希望她能快些醒來。

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她是怎麽中的蛇毒,赫連雪縱然想知道,卻沒用讀心術。

畢竟沒經過烏蘇允許,不好窺探她的記憶,還是等她醒來再問吧。

赫連雪等了又等,一直等到第四天,烏蘇終於睜開眼睛。

隻是還來不及歡喜,烏蘇的眼睛很快又閉上了。

赫連雪擔心不已,連忙去問戚允直是怎麽回事。

戚允直解釋道:“銀環蛇的毒性很強,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她現在雖然性命無憂,但是體內餘毒未清,至少需要將養半年才能好起來。”

赫連雪感覺心裏不踏實,不肯再等下去,堅持要回魔域。

戚允直留不住她,隻好隨她的意,親自帶著人馬,將她和烏蘇送回去。

從天劍宗到幽冥魔域,綿延上萬裏。

若是禦劍飛行,大約兩三日能到。若是乘坐赫連雪的坐騎火鳶,最多不過五日。

可是烏蘇重度昏迷,沒法禦劍,火鳶還是一隻幼鳥,無法馱動兩個人,最後隻好乘坐戚允直準備的馬車。好在都是吃仙草靈植長大的仙馬,跑得也不慢。

中間路上,烏蘇又醒了一次,看清赫連雪的臉,叫了她一聲“殿下”,然後又昏迷過去。

不過她這次醒過來的時間比上次久,身體應該有所好轉。

一路走了近十日,終於抵達魔域外圍的幽山,赫連雪不肯走了。

幽冥魔域的入口就掩藏在群山莽莽的幽野之中,不足為外人道。

哪怕這個人……大概是她的父親。

“就送到這裏吧,有勞了。”赫連雪跳下馬車,行禮致謝,委婉道,“前麵山裏多沼澤,馬車恐怕不便行駛。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她召出火鳶,將烏蘇扶到鳥背上,讓它馱起烏蘇先走。

看著那隻翼展巨大,通體火紅的鳶鳥振翅高飛,一眨眼便沒入遠處蒼茫的山林之中,消失無蹤,戚允直眼睫微顫,臉上擠出一絲笑,殷切地問赫連雪:“我讓車隊留下,我一個人送你回去,好不好?我……想見見你娘。”

赫連雪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搖頭:“可是我娘恐怕不想見你。”

“……也是。”

戚允直尷尬地笑了一下,沒笑出來,兩手鬆開又握緊,訕然道:“那好,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要小心。”

赫連雪點了點頭,跟他道別,轉身向山林走去。

她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一直盯著她,似乎浸透滿滿的不舍與惋惜……可她沒有回頭。

那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

阿娘不要他,那她也不要了。

有她和阿娘在一起,足夠了。

赫連雪垂下眼簾,兩行眼淚滑落下來,她無聲地在心裏說了一聲“再見”,然後邁開腿,飛快地向前跑去。

“小雪兒——”戚允直遠遠地喊了她一聲,低啞的聲音滿是悲涼。

赫連雪腳步不停,就像沒聽見一樣,很快便像那隻火鳶一樣,淹沒在荒蕪的林海中,消失無蹤。

這幽山密林中瘴氣彌漫,沼澤橫生,還有重重陣法和結界,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所以多少年來,從沒有外麵的人能活著闖進魔域。

阿娘作為幽冥魔域的魔君,也從不允許魔域的人隨意外出,除非是什麽天大的事,層層通報到宗理司,獲得允許之後,才能打開外出的結界。

唯一例外是赫連雪。

她身上戴的須彌墜子,可以使她隨意出入結界。

阿娘攔不住她,就隻好讓烏蘇時刻跟著她,護她周全。

於是隔三差五,赫連雪便會拉著烏蘇跑出去玩。魔域到處黑漆漆的,除了陰天就是下雪,實在無趣,還是外麵好玩。

隻是像這次跑出來這麽久,還是頭一次,隻怕見了阿娘,少不了一頓狠罵。

赫連雪正在想著要如何交待的時候,迎麵一陣冷風來襲,差點將她掀翻在地。

等那冷風過去,一襲黑裙高傲冷豔的魔君,帶著大護法和四護法,已經出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