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真相(上+中)
林知雀得了姑媽來京的消息, 登時拋下侯府一切,迫不及待坐上馬車,一路疾馳。
她驚喜地攥著帕子, 忍不住催促車夫,恨不得插上翅膀, 飛到客棧。
見了姑媽,二人相擁而泣,既是久別重逢的感動,又是曆經變故的艱辛。
姑媽說起地租與田莊,謝她從中斡旋,關切地拉著她的手, 問起婚約與侯府的日子。
林知雀心間泛上苦澀,開口便要傾訴,卻瞥見姑媽鬢邊白發。
她話頭一頓, 心疼地歎息一聲, 綻開樂觀的笑意, 寬慰道:
“侯府高門大戶,哪能虧待了我?侯爺答應婚約, 日子都好起來了!倒是姑媽您,要多保重才是。”
姑媽半信半疑, 再三盤問,總覺得婚約沒那麽容易。
直到聽說侯爺親口許諾,還粗略定了日子,才有幾分相信, 不放心地叮囑了半天。
林知雀懂事地應下, 讓桂枝先回府,她陪著姑媽過夜, 第二天一早去了莊子。
莊頭提前得了侯爺吩咐,不敢怠慢他們,一切都非常順利。
林知雀幫姑媽安頓收拾,與從前般賴著她撒嬌笑鬧,耽擱了幾日。
侯府派人請她回去,林知雀雖不情願,但不好推脫,隻能辭別姑媽,抹著眼淚上馬車。
路上顛簸搖晃,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迷糊地做了一場夢。
夢境雜亂無章,虛實變幻,唯獨一道佇立竹林的頎長身影,愈發清晰深刻。
就在這時,馬車猛地一停,林知雀向前傾倒,驚醒後揉著眼睛,後知後覺想起那家夥。
近日事情繁雜,她已經數不清,有多久沒見過裴言淵了。
自從侯爺給出承諾,她時常惴惴不安,不知如何與他坦白,每次想起就頭疼。
於是,林知雀下意識找借口,暫且逃避幾天,緩了許久才慢慢接受。
如今姑媽的事告一段落,她閑在倚月閣,再也沒理由拖下去。
否則,心裏像是背著千斤重的巨石,成日喘不上氣。
此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她怕他不高興,所以遲遲不說。
可他是侯爺的親弟弟,待到她與侯爺成親,要喝一杯喜酒。
到了那時,他知道真相,一怒之下砸場子也未可知。
林知雀猶豫再三,躊躇不決,理清思緒後咬緊牙關,吩咐桂枝道:
“我去趟竹風院,天黑前沒回來,你就帶人找我。”
這段時日,她與裴言淵時常見麵,多少有幾分了解。
這家夥冷漠疏離,性子不定,行事狠厲果決,說一不二。
心情好的時候,待人自然和風細雨,可若是心有不悅,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她可不想成為後者。
畢竟活到現在已是不易,婚約尚未履行,絕不能出什麽意外,必須謹慎些才行。
林知雀心不在焉地更衣梳妝,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出門。
*
她熟門熟路地來到竹風院,剛要抬手叩門,卻發現門一推就開了。
嘉樹石像般守在門邊,一看見她就興奮地跳起來,連招呼都來不及打,拽著她在石凳上坐下。
此時,裴言淵臉色冷淡地斟茶,眸光布滿陰雲般暗沉,身側隻有大聰明相伴。
“多日未見,二公子可好?”
林知雀小心翼翼開口,緊張地攥著衣角,瞥見活潑可愛的白團子才放鬆些,一把捧在掌心,反複揉搓,笑道:
“它又胖了,想必是二公子悉心照料。”
裴言淵一言不發,依然沉著臉色,餘光掃過她一如既往的笑容,眼底閃過一絲光亮。
不過,他的目光落在她懷中的大聰明身上,不悅地壓下唇角,淡淡轉頭。
原來她也知道,他們許久未見了。
還以為她被別的男人勾走了魂,把竹風院忘了呢。
但是,既然她心裏有數,來了卻隻知道抱著笨鳥。
不知坐得離他近些,也不知主動解釋幾句。
裴言淵越想越心煩,幾不可查地冷哼一聲,嘲諷道:
“它能吃能睡,自然胖成這樣。”
倒是那回,嘉樹去倚月閣求見,她說出那麽決絕的話。
盡管知道是氣話,他也想到了應對之策,可還是難免煩悶。
長夜漫漫,他睡得還不如一隻鳥。
思及此,裴言淵麵無表情地起身,把大聰明從她懷中提溜出來,果斷丟回籠子裏。
其實,那次他仍覺得有些異樣,心底壓抑至今,想親口質問她。
但是轉念一想,是他不給承諾在先,似乎沒資格怪她,終究沒有說話。
氣氛沉默下來,林知雀無奈地看著大聰明,輕咳一聲挺起脊梁,暗中搓著手指,道:
“那個......我有事同你說。”
聞言,裴言淵驀然抬眸,薄唇微張,墨色眸中翻湧風雲。
她甚少如此鄭重,定是有極其要緊的事兒。
興許是一項決定,抑或是糾結良久,下定決心才做得出來的事情。
上回是賭氣,想與他斷絕關聯,難不成今日真要如此嗎?
他呼吸不禁短促深沉,思緒有一瞬的錯亂,劍眉緊緊擰起。
這姑娘之所以這樣,隻是他沒有許諾罷了,而他眼下正要讓她安心。
若是她先開口,他無論說什麽,都於事無補。
她還會以為,他的承諾太過草率,皆是拿來糊弄她的。
“是嗎?正巧,我也有事要說。”
裴言淵趁她還未說出口,立即接了話,想打住她的念頭。
他尾音上揚,似乎帶著輕佻,又好似為了掩蓋什麽,俊容鄭重其事。
“哦哦,那好。”
林知雀怔了一下,乖順地應聲,暗自為能夠再拖一會兒慶幸,頷首道:
“二公子,你先說吧。”
這話正和他心意,裴言淵勾起唇角,滿意地應了一聲,張口便要許諾婚約。
可他忽而顧及到,這姑娘懵懂單純,沒什麽心眼。
當初她隱瞞身份,隱藏愛慕,殊不知他早已看破。
如今直呼姓名,戳破心思,恐怕她會羞怯退縮,還覺得他在玩弄她的感情。
裴言淵欲言又止,硬生生壓下提起來的心髒,斂起浮上期待的眸光,故意不看她,若無其事道:
“你是哪家的姑娘?”
話音未落,林知雀心頭一緊,詫異地揚起麵容,局促地咬著唇瓣。
這是怎麽回事兒?難道他早已發現端倪了嗎?
她剛想坦白真相,被他這麽一問,反倒不知該怎麽說了。
見她麵露難色,許久沒有回答,裴言淵並不意外,淺笑著把目光挪到她的麵容上。
這姑娘最初就謊報名字,現在他問得這麽直白,定然不肯承認。
他鄭重地斟酌,想與她好好解釋,把複雜的局勢、身世的仇怨,和他的考量說清楚。
但是,成王敗寇,何等凶險,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賭上性命,至死不悔,可她是無辜的,不能被他拖累。
裴言淵思來想去,到底沒有多說,無比嚴肅地挺直身軀,正視她那雙純澈杏眸,目光灼灼道:
“先問清這些,待我成事,願娶姑娘為侯府夫人。”
說罷,他鬆了口氣,難得如此緊張不安,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連輕微的表情也不放過。
他從未想過她會拒絕,並非覺得她不會,而是抗拒去想。
大抵是生於陰暗可怖的深淵,長在人心叵測的侯府,他從不會付出真心,更不會相信會有人給予真心。
與這姑娘接近的每一步,便是一點點放下防備,試著去相信一個外人。
看似無甚困難,可於他而言,如同初生小獸,死裏逃生後,還要去主動靠近人類。
這段時日的相處,他能感受到她的心意,願意相信這是都是真的,且隻屬於他一人.
如此,他亦願意從深淵中爬出來,為了她破例一回。
林知雀還未回神,聽了這話,褐色眼珠轉動幾圈,驀然睜大,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這家夥......在說什麽?
為何他要娶她?該娶她的,不是他的兄長麽?
婚嫁之事開不得玩笑,林知雀拿不準,究竟是她聽錯了,還是他說錯了,隻能屏息凝神,緘口不言。
“怎麽,不願意?”
裴言淵沒等到她的回答,狠狠抑製住心慌,故作鎮定地挑眉詢問,眼尾微微泛紅。
“額......啊哈哈......”
林知雀凝視他較真的雙眸,這下認定沒聽錯,卻更為尷尬窘迫,掩唇幹笑幾聲,躲閃道:
“二公子別打趣了,這、這不好笑。”
裴言淵心口悶得喘不上氣,不知他都如此鄭重,為何她竟然沒當真。
罷了,說不準她太過羞怯,不願直麵這種人生大事。
他長舒一口氣,耐住性子,正要再次許諾和解釋一遍,卻見她按捺不住地站起身。
林知雀心緒翻騰,無法言喻的異樣猛地上湧,幾乎將她淹沒。
她在他的目光下,全然抬不起頭,也不知怎麽接話,隻能眼一閉心一橫,快步拉開距離。
“二公子,你聽我說!”
林知雀起碼相距幾步遠,思緒淩亂如麻,咬牙先不去想他的用意,兀自道:
“我......我姓林,從金陵來,與侯爺指腹為婚。
小半年前,家中生變,雙親亡故,投奔侯府,盼著侯爺多加照拂。
爹娘念我柔弱無依,臨終前囑咐我,爭取履行婚約,此生有個著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近乎連她自己都聽不見,心虛得一塌糊塗。
可哪怕聲音再低,裴言淵都聽得一清二楚,心底忽的一沉,猛然間走上前去,拽著她道:
“你說這些做什麽?”
他嗓音低沉,無法抑製地顫抖,原先的那一絲異樣,迅速在心中生根發芽。
這姑娘的身世,其實並不重要。
無論出身高低,他都不在乎,隻在乎她的心意。
待他奪得一切,能給她想要的東西,自然就能對等。
隻要她願意,他可以許她十裏紅妝,亦可以與她隱於人間。
可是......為什麽她是林知雀?
裴言淵扣緊指節,“咯吱”作響,喃喃念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極力去相信這一切。
他念得又快又急,有時是“林知雀”,有時是“鶯鶯”。
忽而覺得荒謬可笑,眸中閃過寒光,嘲諷地笑出了聲。
她是兄長的未婚妻,還是指腹為婚的情意,一直把兄長放在心上。
果然,從最開始,他就想錯了。
但他不明白,為何要在他許諾的時候,突然坦白身份。
難道她覺得,愛慕於他,便是背棄婚約嗎?
那她當初為什麽主動招惹他?
況且,若是如此,倒也無妨。
兄長愚蠢虛偽,他終有一天會取而代之。
隻要她願意等,他們依然能修成正果。
難道......她變了主意,想嫁給兄長,所以全力把他推遠嗎?
裴言淵笑得愈發諷刺,笑她天真得犯傻,心中如同芒刺劃過,似有似無地疼。
也是呢,她不知他的謀劃,隻看到兄長的風光。
她家道中落,曆經艱苦,自然想背靠大樹。
哪怕愛的人是他,卻覺得他的身份為人不齒,寧可選擇兄長。
隻可惜,她想得太簡單了。
“你以為,裴言昭會娶你?”
裴言淵步步緊逼,話中盡是輕蔑,眸中盈滿鄙夷。
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太了解裴言昭。
他那兄長,陰狠偽善,薄情寡恩,自私利己。
侯府後院成了溫柔鄉,所有女人都是玩物。
用寥寥幾兩銀子,光風霽月的外表,山盟海誓的承諾,哄得她們死心塌地。
這姑娘生於簪纓世家,林家清流風骨人盡皆知,不可能伏低做小。
而裴言昭是花間過客,恨不得娶個公主,為仕途添磚加瓦。
他不信,裴言昭會沉溺花叢,腦子一熱,娶一個罪臣之女。
別說是姿容出眾,哪怕是救過裴言昭的命,兄長也絕不會心軟。
“你、你住口!”
林知雀羞惱地叉腰,雙頰驟然紅了起來,無所適從地錯開目光。
她以為,裴言淵詆毀她的身份,倔強地挺起胸膛,不肯承認事實。
侯爺出身高貴,不是她能高攀的,用不著旁人提醒,她心裏有數。
但既然定下婚約,她就不會去想,自己是否配得上。
侯府人人瞧不起她,暗地裏說得難聽至極。
若是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又如何指望獲得別人的尊重呢?
她並非死纏爛打,逼著侯爺娶她,而是侯爺自願答應的。
為了爭取婚約,她這段時日竭盡全力,忍氣吞聲。
不僅順從侯爺的心意,還偷偷找上裴言淵,求著他教導。
思及此,林知雀望著他淡漠的麵容,勉強原諒幾分。
畢竟,這其中,他功不可沒。
林知雀斂起不滿,矜持地撫平衣袖褶皺,認真道:
“侯爺待我與眾不同,還親口承諾婚事,我答應了。”
裴言淵仍是冷笑,不甘心地攥著掌心,印下道道血痕。
方才他也給了承諾,奈何晚了一步。
僅此一步,而已。
她寧可相信裴言昭會娶她,都不相信他的承諾。
甚至,還故作不懂,把他的決心當作笑話。
他闔上雙眸,艱難地平複氣息,硬逼著保持冷靜,身形微微顫抖。
其實,這不要緊。
沒關係,都沒有關係。
反正兄長不守承諾,給她的諾言,肯定一模一樣給過別人。
她不過是受人蒙蔽,早晚會知道真相,放棄希望,迷途知返。
要緊的是,她愛的人是他,把真心傾注在他身上,始終有所牽掛。
待到事成,兄長什麽都不算,她會後悔的。
想到這兒,裴言淵像是找到了安慰,碎裂的眸光重新拚湊,如尋常那般孤傲自持,遲緩地笑出了聲。
是啊,他們來日方長......
林知雀奇怪地看著他,目睹他臉色蒼白,鳳眸斷紋卻沾染血紅,還笑得格外駭人。
這家夥今天是怎麽了?莫非吃酒了?
先是莫名奇妙開玩笑,說要娶她做夫人;
現在又沉浸夢境般恍惚,眸光籠罩霧氣般朦朧迷離。
她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想找嘉樹求助,卻發現院子裏空無一人。
隻有二人一鳥,各懷心思。
林知雀出神一瞬,忽而記起,還有一件要緊事沒說。
今日來,除了坦白身份之外,還要感謝裴言淵教導之恩。
如果沒有他,侯爺不會回心轉意,她也沒機會履行婚約呢。
憶起他教導的一幕幕,林知雀難免心虛。
雖說他們清清白白,但早已僭越男女大防,傳出去萬事俱休。
更何況,裴言淵是侯爺的親弟弟,哪有她這樣向人討教的?
不過,這家夥似乎樂在其中,想必心胸豁達,不拘小節,能體會她的苦衷。
林知雀試探著靠近幾步,展顏一笑,道:
“侯爺本不待見我,多虧二公子悉心教導,我學以致用,才能讓侯爺回心轉意。”
聽罷,裴言淵目光一凜,身形僵在原地,錯愕的凝視著她。
林知雀以為他沒聽明白,又往前走了幾步,耐心地繼續描述,權當是對知己好友傾訴。
她說起侯府的委屈,侯爺對她的冷淡,還有內宅中的明爭暗鬥;
還說起受教後的變化,侯爺屢次受傷,日子卻越來越好。
“我確實學得不好,做得更不好,但效用顯而易見,這都是二公子的功勞!”
裴言淵扯動幹澀唇角,望著她星光熠熠的杏眸,黑沉的瞳仁震顫不已。
他艱難地滾動喉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間如利刃割過,隻能發出森冷荒謬的笑聲。
眼尾鮮紅愈發奪目,染紅了大半眼眶,眼睫纖長潮濕,如同沾上露水,淺淺遮住眸光。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難怪她之前時常傷心,躲在竹風院哭泣,卻從不說是什麽緣故;
難怪每次教導,她都膽怯退縮,好像在顧忌著什麽;
難怪每次考她,都覺得她束手束腳,不會學以致用......
因為她想對付的,從來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長。
自始至終,都是他心甘情願,一步錯,步步錯。
甚至,本可以讓她與兄長此生無望,卻偏偏陰差陽錯,促成了他們的婚事。
他忽而想起那場戲——《金釵錯》。
那時她看得津津有味,他暗笑故事胡編亂造,哪有那麽巧的事情?
現在看來,簡直比話本子還不可思議,分不清誰才是戲中人。
見他沒有反應,隻有笑聲突兀銳利,周身空氣都冷下來,頎長身姿木頭般凝固,林知雀不禁歪了腦袋。
這家夥魔怔了嗎?
是聽不明白,還是對她的成果不滿意呢?
她困惑地理了理思路,總覺得不應該啊。
當初她說得明明白白,求他親自教導,如何討得心上人歡心。
他亦是再三考問,多次懲罰,很是在意教導的結果。
如今她成功讓侯爺喜歡自己,還有什麽比定下婚約,更成功的呢?
但他為什麽不開心,也不恭賀她呢?
就算生性不愛笑,也不至於眸光冷若寒霜,淩厲得像是要殺人吧。
“哎呀,履行婚約是爹娘遺願,我自當盡力而為,把侯爺當做心上人。”
林知雀進一步解釋,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說得理直氣壯。
她必須嫁給侯爺,卻不知如何討他歡心,恰好他願意教導,你情我願。
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他臉色怎麽越來越差?
裴言淵沉浸在思緒中,剛拚湊起來的目光再次碎裂,脊梁滲出一層冷汗。
他驟然攥緊眼前的手,力道大得近乎把她的腕骨捏碎,牙根咬得發疼。
她想嫁的人不是他,她的心上人也不是他。
方才那些自我安慰的念頭,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抑或是遙不可及的妄想。
“既然如此,當初何必接近我?”
裴言淵嗓音暗啞,極力克製著一觸即潰的厲色,冷漠容色中,閃過一瞬期待。
其實,他還是有些不相信。
他並非自作多情之人,起初她靠近,他還毅然決然拒絕。
後來,她隔三差五就來,噓寒問暖,百般示好,趕都趕不走。
教導之時,他們親密無間,她還會無意間觸及禁忌。
若這些全是假的,他不可能感覺不到,蒙蔽至今。
興許,在兄長之前,她就把他放在心上,隻不過不願承認。
“嗯......二公子想聽實話?”
林知雀想到一切的開始,猛地心虛一下,支支吾吾地看著裴言淵,賠著笑臉求饒。
然而,這家夥視若無睹,眸光容不下半點隱瞞。
僅是一瞥,就仿佛有刀架在她脖子上,逼著她吐露真相。
“侯、侯爺說憐愛手足,但礙於身份不便照拂,我那時想替他分憂。”
還未說完,裴言淵驀然看向她,冷笑一聲,邁著步子迅疾逼近。
林知雀連忙擺手,生怕他誤會她的好心,問心無愧道:
“但是!這是次要的,我雙親亡故,對你的處境感同身受,所以......”
“夠了!”
裴言淵低喝一聲,如同狼犬怒吼,臉色卻冷漠得可怕。
至於那一絲期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荒謬可笑的慍色。
好啊,實在是好得很。
初遇時,她失手打翻下了毒的吃食,還紅著臉說,不是存心的。
他認定無人會信兄弟和睦,兄長也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挑個毛手毛腳的人來下毒。
所以,他以為她動了惻隱之心,從此一切開始運轉。
如今再看,他太高估兄長,也太高估她了。
大抵心思縝密,有時候不是好事兒。
如果兄長不對她說謊,她根本不會踏進竹風院半步,更不會如此費心吧。
歸根結底,竟還是為了裴言昭,與他毫無關係。
裴言淵笑容凝滯在唇角,眸光幽若深潭,不甘與酸苦翻湧而起,瘋狂地與理智搏鬥,慢慢地吞噬。
他自幼囚禁廢院,看慣了人情冷暖,永遠沉穩冷靜,從未因此惱怒憤懣。
這是蟄伏的代價,皆是為了積蓄勢力,一舉成功。
鶯鶯不選擇他,放在從前,放在他步步深入、糾纏不清之前,他不會有怨言。
甚至,他會稱歎她清醒理智,勸她另擇良人。
可是......為什麽她要嫁給兄長?為什麽又是裴言昭?
從小到大,世間一切美好,都被兄長一人獨占。
兄長有高貴的出生,有護短的父母,有諾大的權柄,前呼後擁,可以擁有任何想要的東西。
而他囿於廢院,眼睜睜看著阿娘含冤而死,枯骨黃土。
從前他不在乎,就當讓給兄長,隻想好好活下去,為阿娘報仇雪恨。
未曾想,難得有了想要的人,又要被兄長橫刀奪去。
這一次,他不想再讓了。
兄長那麽髒,怎麽配得上鶯鶯呢?
若非兄長有著侯爵之位,鶯鶯的心上人,必然是他呢。
......不,不對。
哪怕兄長承襲侯爵之位,鶯鶯的心上人也是他,一定是他。
他決不允許,鶯鶯的心上惦記別人。
若是成真,不如讓那人永遠消失好了。
裴言淵微微挑起眉峰,輕笑著垂眸,唇角弧度變得溫柔,逐漸亮起的眸光理智又瘋狂。
他死死抵著林知雀,逼著她緊靠頹牆,修長手指稍一用力,抬起她的下頜,愛憐地撫摸與觀賞。
粗糙指腹劃過細膩肌理,順著臉龐緩緩上移,如同撫過稀世珍寶般輕柔,最終在櫻唇上流連。
林知雀嚇了一跳,推不動他堅硬身軀,急得氣血上湧。
刹那間,雙頰白裏透紅,唇瓣殷紅似血,仿佛含苞待放的海棠,惹人心生覬覦。
“你......你要做什麽?”
她一顆心揪了起來,膽怯地抬眸望著裴言淵,下頜一陣疼痛,不敢輕舉妄動。
裴言淵卻好似沒聽到,依然摩挲她的唇瓣,喃喃道:
“他親過你嗎?”
林知雀老實巴交地搖頭。
她極為抵觸侯爺的靠近,連碰到手都躲開了,怎可能讓侯爺親她?
話說,他幹嘛問這個?
“嗯——那很好。”
裴言淵沉吟一聲,笑意在眉梢眼角擴散,拇指驟然緊緊按住櫻唇。
還記得上回,他想吻她,卻發覺她不願意。
那時他想,待到名正言順,加倍索取也不急。
事已至此,名正言順之人,成了他的兄長。
那他何必守著虛無的戒律,再次錯失良機呢?
若是有一天,兄長知道身側新歡,早已是他的人,會作何感想?
是否與他一樣,恨得壓根發癢,恨不得立刻奪回去?
思及此,裴言淵享受地闔上雙眸,指腹變得灼熱,如同等著好戲開場。
到時候,該多有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