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傅聞安站在樓內陰影中,循著旋轉門的玻璃向外看,外側高樓林立,他的特工不知在哪裏監視著他的動作。

他轉過身,對靠近的參謀低聲吩咐:“去將樓外那塊被擊中的郵標號牌取下來。”

參謀負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看了傅聞安一眼。

傅聞安會意,指了指自己的鎖骨。

“是。”參謀了然,立刻去辦。

因為貿然開槍,這個狙擊點算是廢了,很快會有行家用過號牌嵌入的角度、力度與子彈型號找到他的位置,必須在這之前轉移。

謝敏並未自責自己的衝動,他將狙擊槍收入隨身攜帶的高爾夫球包中,裁剪到位的風衣遮住他腿側的匕首,他轉身離開。

空無一人的走廊,電梯很快到達,他站在最角落處,隨著電梯下行,陸續有酒店裏的客人進入。

逐漸變得擁擠起來。

當電梯到達三樓時,叮地一聲,門開了。

謝敏屈起手指,頂著帽沿向上一抬,鷹一般銳利的眸子掃過眾人。

三樓進來了三個客人,一對母女,母親似乎懷著孕,她牽著小女兒的手,神色疲憊;另一位,則是一個背著吉他包的男人。

男人戴著誇張的塗鴉口罩,死板的黑鏡框眼鏡架在鼻梁上,他身材並不矮小,隻是故意含胸,看起來頹廢。

謝敏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自己被人關注,警惕的視線從鏡片上緣射出,借著反光鏡尋找來源。

謝敏輕輕眨了下眼,在與男人視線接觸的前一秒,用帽沿掩住了眸。

叮——電梯到一樓了。

人來人往的酒店前台熱鬧至極,電梯裏的人魚貫而出,謝敏單手揣著兜,下意識摸了摸肩頭高爾夫球包的帶子。

“吉他包嗎。”他喃喃自語,出了大門,將自己置身於豔陽之下。

外頭日頭高掛,會議室內卻暗流湧動。

眾城邦貿易會議旨在消減城邦關稅、加強商貿流通,本是友好洽談,但現在,卻變成了彌漫硝煙的商戰中心。

而引起嚴重反對的提案,是由安斯圖爾之城的執政官、傅聞安提出的《關於開放金屬產業貿易、破除地區化壟斷的方案》。

“開放金屬貿易對各城邦都有利,阿根亞納需要的是溝通,機會平等。安斯圖爾可以帶頭減免礦石流通稅,以作表率。”

傅聞安雙手交叉,他明明坐在圓桌上,卻能無差別的帶給所有人上位者的壓迫感。

而很顯然,除了坐在他對麵的礦頭山老板,其餘各城邦的負責人都被打動了。

在整片阿根亞納上,大量持有礦藏的城邦隻有兩個——南部的安斯圖爾與西部的礦頭山。

其餘城邦連分一杯羹的資格都沒有。

礦頭山壟斷金屬加工行業上百年,安斯圖爾憑借礦石軍造,發展蒸蒸日上,各城邦見了都眼熱。

眼下安斯圖爾提出開放礦石開采、自由貿易,各城邦難免心動,但礦頭山極力反對。

一旦開放礦石貿易,在商貿中更具有掌控力的安斯圖爾很快就會吸走礦頭山的優勢,明眼人都看得出傅聞安是在針對礦頭山。

“如今礦石貿易的狀況錯綜複雜,礦藏土地集中,實在不好治理。當然,如果傅老板願意讓各城邦的開采車在安斯圖爾的領域隨意踐踏,我們礦頭山自然沒有意見。”

礦頭山的老板魏寧挑起精明的眸子,笑語道。

傅聞安表情未變,他道:“安斯圖爾的疆域沒有秘密可言,歡迎所有友善的合作夥伴共同開發。魏老板有所擔憂,是在害怕嗎?”

“你這個玩笑可不好笑。”魏寧臉色一僵。

“傅某開玩笑的水平一向不好,令魏老板不愉快,實在是無心之舉。”傅聞安隨口道。

“我可沒看出這是無心之舉。”魏寧的手背凸起青筋。

“魏老板以己度人,傅某無話可說。隻是礦石貿易的開放確實對整個阿根亞納有利,還望魏老板多加考慮,不要讓在場各位久等。”傅聞安慢條斯理道。

魏寧臉色扭曲,他瞥了身邊人一眼,坐在他左麵的人立刻會意,插話道。

“傅老板的提議是否可接受還需要眾城邦再議,畢竟十幾年前也有輕材料開放的提案,但剪刀差盛行,賤賣貴買,壓榨弱小城邦的事例不是沒有。”

聽見第三人的聲音,傅聞安冷冷瞥過去。

是卡紐蘭封控區的尚代表,人模狗樣,賊眉鼠眼。

“尚代表似乎很有心得,隻是聽說最近卡紐蘭封控區的通貨膨脹越發嚴重,有這心,還是多多關注內政為好。”

傅聞安正眼都不給尚代表一個,話裏卻夾槍帶棒。

尚代表臉色微變,“傅老板還是那麽愛操別人家的心。”

“卡紐蘭封控區的平民移居安斯圖爾的不在少數,對故鄉的政府有些閑言碎語,傅某聽得多了,略微上心。”傅聞安向後一倚,輕鬆道。

尚代表的眼神怕是要把傅聞安撕了,但他敢怒不敢言——無論是話術還是實力,卡紐蘭封控區都不是安斯圖爾的對手。

“魏老板看來是需要時間考慮,既然如此,不妨先休息?”傅聞安不冷不熱地道。

“傅老板倒體貼人。”魏寧冷哼一聲。

“魏老板會錯意了,傅某隻是不在瑣事上加班。”傅聞安的語調很沉,滿不在意,又接道:“而且來時,受了少許驚嚇。”

魏寧挑眉,陰沉著臉色:“那傅老板可得好好休息。”

“魏老板也多注意,子彈無眼,總歸沒有隻挑著傅某一個人瞄的道理,若是真有……”

傅聞安站起身,他禮服的戧駁領上有低調的花紋,挺括服飾讓他看起來氣勢更為冷峻。

他玩味地咬著字,刀一樣的視線在魏寧和尚代表身上劃過。

“隻能說明,傅某是惹了誰不愉快。”

魏寧眉頭蹙起,他後牙咬緊,愣是憋出一絲笑容。

傅聞安出了會議室,小城邦的代表皆從他的話中品出什麽,不敢留下麵對魏寧的怒意,紛紛溜走了。

“他這話是在說,早上埋伏想要射殺他的殺手是我安排的?”

魏寧一腳踹翻凳子,猛地罵了出來。

一群人亂哄哄,七嘴八舌地說了傅聞安好一通壞話,魏寧聽完心裏才舒服。

當然,會議室裏後來的事情傅聞安並不知曉,他走出,與眾城邦代表談了一會,出門,見到早已等候多時的參謀。

“長官,您吩咐的已經辦好了。”

說著,他拿出一個麂皮絨的布袋,遞給傅聞安。

傅聞安拆開繩線倒出,一指長大小、被磨平棱角的郵標號牌靜靜躺在他手心中,銀鏈輕細,號牌中子彈穿過的洞頗有美感。

是一條項鏈。

“送給謝敏,讓他戴著,敢違抗命令後果自負。”

傅聞安收起項鏈,扔回參謀手中,他話畢,看著漫天絮狀白雲,眼睛微微眯起。

是個好天氣。

夜幕黑沉,殘月如鉤,天台上夜風輕拂,遠處高樓內正舉行一場燈火通明的豪華宴會,而天台上,謝敏正在組裝狙擊槍。

他將槍組好,趴下,確認身邊的監測儀器正常運轉,而後開了一袋麵包,狠狠咬下。

仿佛咬的是某人的骨頭。

在他手心裏,是一個郵標號碼的項鏈。

“不戴就後果自負,真當自己是什麽安斯圖爾頂級教父了。”

謝敏把項鏈轉起來,如繞地運行的衛星,銀色弧光在他纖細的手指外飛旋,流暢至極。

幾秒後,謝敏握緊拳,把項鏈塞進褲兜裏。

傻逼才會戴他給的項鏈,謝敏如此想。

他安好瞄準鏡,確保手指靈敏,而後偏頭,黑曜石般的瞳孔微微收縮。

華麗奢靡的晚宴,觥籌交錯,典雅氣派。傅聞安換了身比白天更招搖的禮服,襯得他冷淡而富有魅力,他拿著酒杯站在窗邊,正偏頭與客人說話。

謝敏咀嚼著麵包,不平地嘟噥:“隻有一雙死魚眼的臉,有什麽可崇拜的?”

他剛說完,餘光瞟到身邊監測儀的界麵,本來三十六處監測波動,突然黑了一處。

身為優秀的特工,謝敏很容易猜到同為狙擊手的同行會選擇什麽狙擊點,提前做好偵查裝置,而現在,有人闖入了他留置的狙擊點。

謝敏立即警覺,他按下身邊一個裝置的按鈕,隻見大廈宴會廳下層突然爆發一陣轟鳴,爆炸的衝擊讓玻璃碎裂紛飛,黑煙滾滾。

大樓斷電,宴會廳迅速陷入一片黑暗,人們慌張地驚叫,混亂爆發。

傅聞安放下手中的酒杯,突然降臨的漆黑沒有改變他從容的動作,他轉身蹲在宴會桌邊,尋找掩體,第一時間接通耳中的微型耳機。

“上校,報告情況。”傅聞安的氣息毫無波動。

很快,耳機那頭傳來聲音,那人似乎叼著什麽,說話有點奇怪的軟糯感。

“我親愛的執政官,您的命現在可是在我手裏,還這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嗎?”

“上校,你存在的意義隻有我。”傅聞安淡淡道。

真是自以為是的發言。

謝敏叼著巧克力麵包皮,他心中暗道,卻沒有說話。

當他透過狙擊鏡看到漆黑一片的宴會廳牆上閃過一處紅點時,他立刻調轉槍口,狙擊槍移位,指向遠處的高樓。

哢噠——

支撐架摩擦平滑的水泥台,謝敏的手指搭上扳機,冷酷視線如捕獵中的鷹。

砰——

子彈出膛,隱於夜幕,零點幾秒穿過橫亙在三幢大樓間的距離。

在他槍響後,宴會廳牆上的紅點消失了。

“執政官,你這話說的,好像示愛。”

直到這時,謝敏才慢悠悠道。

“你的妄想症果然名不虛傳。”

耳機那頭,傅聞安的話語額外冷硬。

謝敏笑了一下,他玩味道:

“如果那天,執政官在城堡時沒對著我硬,這話倒有幾分震懾力。”

他話音一落,短暫沉默後,通訊被對方掛斷了。

謝敏差點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