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的回答你滿意嗎?”見謝敏沉默不語,對方略揚了下調子,尾音延出去,頗有幾分曖昧意味。

謝敏垂頭,視線在黑梟脖頸上扒著的指痕掃了一下,而後飄忽到別處。

“你可真有閑心在戰場上調情。”

“調,情?你對我們關係的理解,似乎比我想象中的更近一步。”

“你想多了。”

“你剛才的語氣可不是這麽表達的。”

“你還讓不讓我走了?”謝敏咋舌。

“當然,保護好黑梟。”

“你心疼他?”

“……我心疼在他死後要賠付的巨額工傷險。”

“我怎麽會給你這樣的人打工。”

謝敏歎了一聲,一手拎著黑梟,他這麽瘦削的人,看起來風一吹就倒,實際一個拋起,直接把一個一米八多的男人夾在腋下。

對黑梟來說,這絕對不是個行動的好姿勢,腦袋有些充血,令他因不適而皺起眉。

但謝敏動作快,他像跳小步舞曲一樣穿過滿地屍體和血泊,片葉不沾身,輕盈若無物,大搖大擺地出去,順帶踹上了門。

眼前一片漆黑,倒扣的充血眩暈感令思維亂成一團,脖頸似乎被什麽東西狠勒過,受壓迫的喉管在下意識吞咽中傳來撕裂般的痛,連呼吸都灼熱起來。

他似乎在被什麽人扛著,絞痛的胃部被一隻手按著,隨走路時的起伏一下一下地戳,戳進肉裏,不大舒服。

很快,那人進入了一個嗡嗡運轉著的箱子,有些光亮從一側照來,籠在他半邊臉上,映著薄薄眼皮上青色的血管。

過了一會,一扇門打開,隨著常見的叮——!的一聲,那人跨出門,右轉,繼續向外走。而他在朦朧中意識到,剛才的箱子是電梯。

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沒能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掙脫開來,明明意識已經清醒大半,卻還是無法睜開眼睛。

那人停了下來,推開了一扇門。

然後,他被放在了一個箱子上。

腳步聲消失了,房間裏隻有一盞昏黃的燈,光線拉長成虛影,打在他微微顫動的眼皮上。

待纏繞在身上的莫名酥麻勁過後,他用力曲了曲手指,卻隻做出一個輕微勾動的動作。他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無法反抗的夢,夢裏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看著一個人殺過重重人潮,走到他麵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還記得那人接了個通訊,通訊裏傳來一個和他的長官非常像的聲音,對方說……

“謝敏,我想要誰,你不清楚嗎?”

“不然你覺得,我為什麽要標記你?”

他猛地打了個寒戰。

太可怕了,為什麽夢裏都能聽到領導的發言和瘟神的名字?標記是什麽?是他想的那個標記嗎?

他難道不是在休假嗎?為什麽會聽到兩個殺胚在少兒不宜內容?

謝敏垂頭抱臂,凝視著坐在一箱子C4上昏昏欲睡不肯醒來的副官。他的脾氣已經到極限了,所以在零點零一秒後,他抬手,給了對方一巴掌。

不要浪費特工的時間,那樣隻會降低特工的辦事效率。

謝敏知道那針劑的藥力如此,在謝敏帶黑梟出門時,對方就有轉醒的征兆,但眼下遲遲不醒,謝敏不好把黑梟一個人留在這裏。

黑梟要是死了,傅聞安就要賠付巨額保險,“零號”的下午茶資金就會隨之減少,他就不能在安斯圖爾氣象最好的一天,邊吃玫瑰點心邊在花園裏曬太陽了。

啪——!

這一巴掌起效了。

黑梟悠悠轉醒,眼皮睜動艱難地反複要直接翻過去,謝敏掐著他的下頜,抬起,逼他直視自己。副官的眼珠子還有幾分不清明,直到徹底看清他,才一個激靈。

“醒了?”

謝敏一哂,倚在黑梟麵前的木箱子上,冷臉垂眼盯他。

他麵容比例正好,算得上俊朗,但不笑時眼角和嘴角微微下撇,無端生出一股威嚴和冷酷。尤其他垂眸看人時,眼底的鬱色更甚,像淬了冰碴的深淵。

黑梟的瞳孔一縮,重重呼吸兩下,點了點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醒的?”謝敏又道。

黑梟僵了一下,那段自家長官的對話又衝入腦海,瞬間**平了所有疑惑和茫然。

聰明如他,一下就理順了前因後果,同時,他喉結艱澀地滾了一下,不太順滑,仿佛卡住了。

怪不得他在接傅聞安時,謝敏也在家裏。怪不得在車上,他似乎總聞到若有若無的銀桂信息素。

所以……

黑梟聯想到“標記”兩個字,一種比洪水衝垮諾亞方舟順便把人類火種都衝到外太空更可怕的猜想在他腦海中逐漸成型。

好在,頂級參謀的腦子是不會被區區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恐怖八卦衝垮,他對謝敏張了張嘴。

“好像是從標……”

黑梟的舌頭打卷了,拒絕說出後半個字。

好吧,他還是有點頭暈目眩。黑梟悲憤地想。

謝敏沉默了,他重重倚回箱子上,陰晴不定地瞧著黑梟的臉。良久,他從腰間摸出剛剛被擦拭幹淨的匕首。

血色刀鋒沉靜而銳利,如蟄伏在掌心中的凶獸,一下一下,拍擊著手掌,掠過一條長長的銀線,最後將殺意盡數匯入謝敏的眸子。

不知怎的,黑梟的脖子隱隱作痛起來,他努力挺直脊背,看向謝敏的目光裏卻是滿滿的膽寒。

他從未在任何人身上感受到這種殺意,銳利筆直,直戳心口,如冷酷的蛇四下遊走,全方麵鎮壓而來。

謝敏站了起來,那種壓迫感更為強烈。

幾息之間,謝敏已經到了黑梟麵前,他沉如月下水塘的眸子泛著一絲冷光,讓黝黑的瞳孔看上去藏著一條細線,如地表無緣故斷裂的豁口。

“關於這件事,裝作不知道,聽明白了嗎?”

謝敏的聲音如金石相擊,透著一抹清透的寒意。

黑梟的喉結又是一滾,頸線繃到最直,幾乎要斷裂開來。他的眼瞳發直,仿佛要溺死在謝敏的恐嚇中。

眼前這個人與平時所見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他突然像融化在夜色中的傀儡,蒼白皮膚如月影般飄渺,溢滿濃墨冷霜的眼眸微微一抬,整個人像一把出鞘飲血的鋒刃,從上到下透著殺意和決然。

黑梟恍然一瞬,才發覺平時見到的或嗔怒或狡猾的青年唇畔常有的笑意,似乎已經消失了。

仿佛天生就不曾有。

“我明白。”黑梟努力克製住話音的抖動。

謝敏眯起眼,笑了一下,笑意很冷,但緊接著還是在對方頭頂拍了拍。

匕首倏然回鞘,殺意頃刻散了。

“真是通情達理的副官。”謝敏語調裏滿是讚揚,但很快,他向門外走,聲音又冷酷了下來:“我奉命將你帶出來,這裏是二層雜物間,聯係你的人來接你,其餘的,別來煩我。”

“那謝……謝長官呢?”黑梟咽了一下,慌忙向謝敏離去的背影看去。

“你的長官都不管我去哪,你管?”謝敏偏過頭,譏諷地眯起眼睛。

黑梟愣了一下,目送謝敏離去。

謝敏要回去掃除幹淨銀留下的禍患——那個叫斥候的、還沒死成的汙點證人。

“執政官,你的副官已經安全送到,請問什麽時候能從你那寸土寸金的高層下來?”

走廊內漆黑一片,他早換好備用衣物,打扮的與先前判若兩人,同時不忘夾著通訊器和傅聞安嘮嗑。

“你又監視我?”傅聞安不知在哪,周身一片死寂,順著有些失真的信號都能嗅到他語調裏潛藏的緊繃。

他似乎在蹲守什麽人,但那人遲遲不出現,焦躁便與日俱增。

“怎麽說監視呢,你怕銀來找我,自然會去蹲守他,我隻是恰好有常人的推斷力。”

謝敏玩笑似地挑了下眉,轉入樓角,用“殉道者”的通訊發了個信號給斥候。

【B201,立刻來見我】

“我的命令是要你離開。”傅聞安冷聲道。

“好好好,遵命。”謝敏彎了眼睛,掛斷通訊,而後,他將通訊器關機,扔進衣兜裏。

他注視著房間牌號在身後倒退,一個一個,如死亡迫近。肅然空氣逐漸被抽離,視線集中到一點,他壓彈上膛,特工的眼底一片晦暗。

傅聞安將耳麥摘下,他的精神高度緊繃,所有夜色與黑暗都可能是銀的掩體。但越是聚精會神,他腦海裏越是跳出謝敏最後話尾揚起的逗弄語調。

微微上揚的、柔軟的、像是遷就一般寵著的情緒。

很罕見,這讓傅聞安的心情無端好了起來。

但他又垂頭,看著原先關押黑梟的會議室門口的成片屍體。從痕跡上來看,是單方麵的屠殺,沒有長時間反抗或纏鬥的痕跡,這意味著謝敏在帶黑梟下樓時的確沒有遇見銀。

但按照銀上樓的時間看,如果此事為真,那謝敏和銀必然遇見。

傅聞安抹了下地麵的彈坑,眉頭輕輕蹙起。

從謝敏的反饋來看,他並沒有遇見銀,但銀也沒有像一開始那樣在監控室等著他,給人的感覺仿佛隻是走個過場露個麵一樣。

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這場扭曲的鬥爭看起來撲朔迷離?

傅聞安向外走,倏然間,隻聽一連串爆炸的轟鳴,地動山搖般撼著整棟大廈,火光硝煙噴吐。傅聞安猛然警覺,他立刻竄進屋子,找了個有窗的地方。

隻見二樓的玻璃全部在爆炸中脫落,火焰吞沒整層樓,驚擾了夜幕,也成為黑夜裏熊熊燃燒的龐然大物。

那火如同天塹,將一上一下分成兩半。

登時,一種荒謬卻令人驚惶的猜測湧入傅聞安心頭。

銀是想點燃這棟樓,把所有人都燒死在裏麵。

所有人,無論是敵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