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保險大廈頂樓,風呼嘯而過,特工的外套衣角在風的吹送下折起鋒利的弧度,露出緊繃指節的漆黑皮質手套,隻餘一截蒼白的腕骨。
他眺望著沉睡在夜色中的城市,視線逐漸遊移到天邊,不過一會,落回身邊擺放著的儀器上。
在樓頂變電箱的矮階上,一個通體銀色的監視器散發幽幽藍光,那裏有一副完整的城市地圖,一個紅點正疾速向保險大廈奔馳,在它身後,緊隨著一個綠色光點。
這是一個信號追蹤改造器,追蹤移動中的信號,並憑借不同信息係統之間的接駁渠口,創造出全新的、虛假的信號源。
紅點是傅聞安的定位,綠點是謝敏的偽裝位置。
監視器旁,蝸牛觸角般的信號發射器在風中巋然不動。
謝敏伸手摸了摸監視器屏幕的圓角,包裹著皮料的手指微微凹陷,細膩的觸感令謝敏抿緊了唇。
他將密封在信號隔絕袋的郵標項鏈在眼前晃了晃,但並未取出,看了幾秒又重新扔回了衣兜裏。
樓間亮化從下方照來,投在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上,最終如同星子般融進那雙凝望的眼睛裏。
叮——衣袋裏的通訊器發出提示音,熟悉的震動,令謝敏第一時間就辨別出來自何人。
謝敏拂開屏幕,通訊器握緊在手裏,眼眸垂下,注視著那個跳躍著的名字——執政官。
謝敏走到避風處,接起來。
“突出重圍的感覺怎麽樣?”他先發製人,輕輕笑了聲,氣音像個勾子,撓得人心癢。
“你在哪。”執政官的語氣冷硬,沒有情緒地道,不僅是質問,更趨近於責備。
“怎麽,不滿意我沒去幫你?我看你那些小保鏢能力也挺不錯,沒讓你傷到。還是說你就這麽想時時刻刻和我在一起?你是小孩子嗎?還粘人的?”謝敏狎昵一笑,一陣風吹來,令他的聲音飄渺起來。
“我問,你在哪。”傅聞安的聲音冷如寒泉,隔著電波,都能聽清他壓抑著的詰責和怒意。
“在你身後,前往保險大廈的路上。雖然我的任務不包括解救除你之外的人,但黑梟對你來說是不一樣的對吧?”謝敏道。
“你監視我的通訊器?”對方語氣一挑。
“不僅如此,我還監視了黑梟的,還有其他人的,你想聽?”謝敏眯起眼。
“……”
“放心好了,你的副官我一定會救,就算是他開車載我一路的報答,所以你大可放……”
謝敏的話音一下被截住了。
“他是我的副官,僅此而已。”傅聞安冷聲道。
謝敏愣了一下,而後翹起唇:“可你還是不顧風險去救他,你明知道等待你的是誰。”
“你說銀?”對麵響起一聲刺耳又悠長的汽笛聲,幾秒後,男人冷冽的話音變得清晰起來。
謝敏無意識地咬了下下唇。
“謝敏,你怕了?怕區區一個陰溝裏興風作浪的賊?”傅聞安毫不掩飾嘲諷的尾調。
“你這個形容……”謝敏的後牙槽碾在一起,上下碰了碰,“還真是擘肌分理,直切要害。”
“他們的目標是我,我會吸引火力,你去救出黑梟,明白了嗎?”按照傅聞安原先的脾性,免不了對謝敏這違心的回答來一頓冷嘲熱諷,但他生生轉了勢頭,如此道。
“沒我你行嗎?”謝敏眯眼瞧著烏沉天空,話語裏的感慨融化在風裏:“對方莫不是就等你自投羅網,你就不怕自己死了,被我篡位奪了權?”
“你會嗎?”傅聞安突然問道。
“會啊,我還會悄悄掘出你的屍體,鞭屍。”謝敏故作輕鬆地調侃道。
“沒良心的。”對方的聲音低低沉沉的,很輕,像春風在耳邊掃過。不知怎的,謝敏聽出了幾分親昵的笑意藏在裏麵。
“我就是沒良心。”謝敏接道。
“都和我接過吻了,你舍得?”對方打了個轉向燈,車內安靜,哢噠哢噠的指示聲混在冷淡的男聲裏。
“隻是接過吻而已。”謝敏嘟噥一句。
“那下次上個床?”
傅聞安的尾音延出去,意外的有些正經。
不合時宜的曖昧和悸動包裹著謝敏的心髒,他斂下眼,手指無意識揉著耳根,借此抵消傅聞安充滿磁性的低語。
他突然想到傅聞安給他的吻,時而熱烈時而溫情,執政官習慣在最後分開時輕輕咬一下他的唇角,囁嚅著說些葷話。
謝敏緩慢地眨了下眼,纖長的、如同鴉羽般的睫毛濃密,在夜色下收斂眸中所有神采,隻剩一小片繾綣的陰影。
過了幾秒,謝敏小聲說了句:“別騷,我們關係沒那麽好。”
“嗬。”傅聞安低笑一聲,沒再說什麽。
他們默契地沉默了一陣,不約而同地掛斷了通訊。
謝敏動了一步,試圖點擊傅聞安的位置信息,手剛觸上鍵盤,便察覺到一片涼意。
他的指尖出了汗,蹭在手套內,才涼。
他深呼吸兩秒,而後抬眸,眸中重新被不可動搖的冷意和堅決覆蓋。
雖然傅聞安的提議的確誘人。
傅聞安掛斷通訊器,心有所覺地屏蔽信號,在把控方向盤的途中,掃了一眼副駕駛上展開的機器屏幕。
那是一個信號追蹤器,三維城市地圖詳細展開,一個象征著某位銀桂味alpha的圖標在他的標誌身後閃爍,一個象征黑梟的信號源在遇襲處斷開,成為灰色,與它在二維並列的,是一個黑色信號。
錐形圖標如達摩克利斯之劍,落在保險大廈頂樓,如霧靄下的飛鳥,懸停在暴風欲來的樹枝上。
其上隻有一個名字:銀。
“銀。”傅聞安薄唇輕啟,緩慢地吟著這個單音勾勒的代號,指尖摩挲著方向盤,冷酷神情如覆霜雪。
“殉道者”從不是鐵板一塊,對傅聞安來說,埋入一兩個釘子輕而易舉。這幾年,他陸陸續續聽說了不少關於銀的事。
冷硬、強悍、特立獨行、殺伐不忌,如同寒山中徘徊的惡靈,陰晴不定,個性扭曲,是“殉道者”中唯一值得忌憚的不定數。
但隱隱約約,傅聞安的心頭浮著一個影子,如春曉霧靄,伸手一抓就散了。
而這次,他終於抓住了銀的行蹤。
“銀。”傅聞安又念了一聲,這次,他略勾了下唇角。
他笑起來的動作並非柔和了冷硬的麵部線條,反而如利刃出鞘般,割裂混亂的殺機和攻擊性乍然而現。
他會親手砍斷銀的骨骼。
佇立在寂靜中的保險大廈影影綽綽,亮化朦朧,方塊般的拚格玻璃窗塗滿黑影。謝敏站在監控室前,麵對十數塊實時監控的屏幕,安靜地等待著即將來訪的客人。
此處保險大廈是一個小城邦名下經營的公司房產,郵差一開始給謝敏提供地址是為了將行動和“殉道者”撇清關係,直到爆破設施準備完畢,郵差對此次行動的認識還停留在“銀即將殺掉黑梟”這一層麵。
這一點從郵差至今沒有撥通通訊來質問謝敏就足以看出。
因為唯一知道謝敏計劃的斥候,正打著私吞謀逆的心思。
謝敏頷首,朝身邊的斥候問道:“你現在是什麽等級的特工?”
“金牌三級。”斥候答道。
金牌三級,除謝敏之外最高等級的特工,應該能夠傅聞安揍幾頓。
“好,等會他進來,你的人先截住他的保鏢,記住戴好兜帽。既然他的目標是救人,一定會設置自己的替身,首先潛入監控信息室進行攝像屏蔽。”
“準備在三個入口處伏擊,我會在監控室埋伏,至於你,帶一部分人前往地下停車場二層的貨運入口。”
謝敏對著不斷變換的監控屏幕道。
“是。”斥候點點頭,剛要走,又聽謝敏叫住了他。
“等下,器械補給隻有這個移動箱裏的嗎?”謝敏拍了拍桌子上斥候給他的槍械補給,疑惑問道。
“是的。”斥候神情未變,眸中略有深意,他篤定道:“請問是不夠嗎?”
“不太夠,但我湊合一下吧。”謝敏別過頭。
斥候虛虛握了握拳,退了出去。
他小隊裏的特工見他出來,一窩蜂圍了上去,其中一個站位靠前的人道:“領隊,銀他說了什麽?”
“不要提他的名字,不過一隻病弱的獅子。”
斥候冷嘲一聲,他摸出腰間的匕首,鋒刃銳利。他又衣袋裏摸出一塊粉紅色膏體狀的東西,仔細塗抹在匕首上。
“我聽說銀的易感期要到了,前陣子還在老店主那裏買了一支alpha信息素抑製劑。他曾經腺體受過傷,你猜他碰了這東西,會不會死?”
斥候勾了下唇,用力捏了下手中的軟膏。
“可是領隊,銀真的這麽容易被放倒嗎,之前馴養員那次不是失敗了嗎?”身邊特工擔憂又遲疑地道。
“馴養員是個廢物,更何況十幾年前的破壞素膏體是第一階段的研發產物,現在產品的藥效有上千倍。十幾年前能差點毒死銀,這次我來做,絕不會失手。”
斥候將塗滿破壞素的匕首收入鞘,他冷著臉向前走,習慣性地拿起衣袋裏的鎮靜氣霧劑,吸了一大口。
薄荷味的冰冷噴霧從鼻腔流進肺葉,冷冽霧氣瞬間侵占身體,令斥候驟然清醒。思緒整理清楚,蠢蠢欲動的殺戮欲便脹滿了心房。
他身邊的特工對此見怪不怪,斥候在出重要任務之前都會利用藥物強迫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有傳言說銀在戰前會看天空,估計同類原理。
但今天這霧,是不是有點太刺鼻了?
跟班默了一瞬,不敢說話。
大佬的事,多嘴了是要死的。
“那領隊,我們要去哪等著?”跟班隨著斥候疾步向外走,邊走邊問。
“把守住各出入口,一隊去地下二層貨運入口,精銳組跟我在監控室外潛伏。”斥候冷聲道。
“是。”齊齊的應答聲響起。
斥候按緊腰間的槍,瞥了一眼監控室的門。
這裏,很快就會變成銀和執政官的墳場。
五分鍾後,“殉道者”內部的通訊器發出戰鬥開始的信號,謝敏斂眸瞧著後門從外潛入的保鏢們,微微眯起眼。
他按下行動開始的按鍵,戰鬥一觸即發。
與此同時,安靜的監控室內,謝敏打開了來自執政官的通訊。
“到了嗎?”傅聞安短促的聲音響在通訊裏。
謝敏拂開衣角,手指虛虛抵在皮槍套裏的金屬槍體。
“當然,隨時為您效勞,執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