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恕我冒昧。”郵差咂了咂嘴,盡管聲音很輕,仍是透著一抹無從下手的錯愕,“你咬他還是?”
“你猜?”謝敏嗤了一聲,異常坦**和篤定。
郵差沉默了一秒:“銀,我相信你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也相信沒人比你更有獵奇心,隻是這樣畸形的關係是否會影響到你的工作?我的意思是……”
郵差有些難以啟齒,但謝敏隻安靜聆聽,仿佛在教堂中潛心背誦唱詩班的曲調。
他的同僚,似乎誤會了什麽。
但……
謝敏抿了下唇。
算了,繼續這麽誤會著吧。
摻雜微弱電流聲的頻道裏淌過一霎空白,緊接著才響起金玉相擊般的男聲。
“我聽說,信息素的交融會引起alpha對對方的情感變化,比如占有欲和保護欲的增強。我知道你心誌堅定不受幹擾,但客觀的生理條件我們不得不考慮。”郵差客觀地評價道。
“你可千萬別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
郵差話還沒說完,就被謝敏打斷。
晚了,謝敏已經有了。
還是最不堪入目的低劣想法。
特工一手攏了下耳邊細碎的發絲,視線從岸上那道身影移開,投入天邊渺遠的黑雲。
“我不會屈從alpha的獸.欲,我說到做到。你不必擔心我與他之間的種種會影響到什麽,一切都不會從既定軌道上偏移。”謝敏的聲音很輕,卻重如萬鈞:“我比你更清楚,憐憫敵人的下場是什麽。”
郵差的話音被吞進肚子裏,甚至連呼吸都暫停了一瞬,不久後,他遺憾般地低歎了一聲:“對不起,我不該懷疑現在的你,我隻是怕你重蹈覆轍,我希望你能活著。”
“真是久違的母愛發言,你溫柔到不像一個信使,我猜你下一秒就要說等我回來給我做小浣熊蛋糕。”謝敏眯起眼,他語調中的冷厲與嚴肅褪去,顯出幾分熟絡的打趣。
“我,我其實最近新學了血河排骨醬。”郵差不太自信地道。
“我們偉大的子爵試吃了?他這次又寫了幾千字的讚美小作文?”謝敏揶揄道。
“他沒吃。”郵差難掩低落:“溪崖說子爵最近身體不好,要吃清淡,所以……”
“所以子爵又聽從了溪崖的建議,對嗎?”謝敏眯了一下眼,閃過一抹不樂意。
“溪崖說得對,是我不合時宜。”郵差嘟噥了一句,很輕,但謝敏還是聽清了。
謝敏還在“殉道者”以銀的身份參與組織內部事情時,重大決策都是三眾臣說了算。子爵挑大梁,銀是個冷淡聽話的殺器靠山,子爵和銀的關係不算太好,但憑郵差從中斡旋,內訌倒是不會有。
至於溪崖,是後來的狠人。
謝敏打入安斯圖爾內部兩年後才聽說溪崖,彼時這位有著男大學生純潔無害的臉的參謀,已經成了子爵的心腹。
溪崖性格沉穩,手腕強硬,為人忠誠,深得子爵信任。他就像一條隻對主人搖尾巴的狗,除了銀和郵差,他不給任何人麵子。
“郵差永遠能在紛亂情報中摘取最具決定性的一條,這是你與生俱來的能力,也是所有人都信服你的原因。”謝敏幽幽道。
“你不必介懷一個來路不明的插足者,如果必要,我可以替你動手。”
特工的話語帶著其特有的冷硬,卻不難聽出其中罕見的維護。郵差的輕笑傳出,染了笑意的尾音俏皮地發抖。
“銀,這是上次的小浣熊蛋糕換來的承諾嗎?”
“……那可能需要你給我做十年小蛋糕才行。”謝敏認真想了一下。
“你呀。”郵差低低笑了一聲,轉回正事:“閑話先放一邊,這次行動的計劃需要先告知你。”
謝敏正色,認真聽著。
“殉道者”代表封控區與礦頭山的合作協議是子爵在溪崖的陪同下簽訂的,不僅是為了壟斷礦石貿易和礦業開采權,還包括其他一係列商業合作和政治支持。封控區想要與安斯圖爾抗爭不僅需要武裝,更需要雄厚的經濟實力做支撐,這點謝敏也認同,從這點來講,礦頭山的確是目前最好的合作夥伴。
其中絕大部分合作項目的進展也在謝敏的監視之中,子爵野心勃勃,侵略欲並不比傅聞安小,隻是後者城府深又善忍耐,步步為營,更像個斯文的瘋子。
“前段時間收到情報,在洛特航道處有不明人士活動,但礙於來往貨船數量龐大,礦頭山曾突擊進行過數次排查但一無所獲。”
郵差的語氣嚴肅。
“今晚是我們與礦頭山合作的最大一個走私行動,但行至中途突遇水雷,貨船殘骸和貨物一同沉底,貿易委員會的動作比想象中快,安斯圖爾在事發當刻便通知各位代表到場,這簡直是……”
“簡直是等著這批走私貨出事。”謝敏恰到好處地接道。
“是。事發航道在三十年前曾是安斯圖爾和蘇林城邦的交戰區,後來蘇林覆滅,礦頭山掌權,戰事平息。戰後,在和平委員會的主持下已經在事發河段進行過排雷活動,當時出具的報告是完全安全。”郵差欲言又止。
“當年負責排雷的是誰?”謝敏沉吟一聲。
“是當時安斯圖爾的航道武裝部。”郵差歎了口氣。
“自己給自己排雷可還行。我猜子爵如此急於行動,其中一個原因是傅聞安主動攬下遺漏水雷的責任,打算替三十年前的安斯圖爾政府重新履行好義務,清理航道吧?”謝敏冷笑道。
“銀,你還真是了解你的敵人……難道是咬過脖子的原因?”郵差促狹一笑,在謝敏不悅之前立刻道:“你猜的不錯,子爵懷疑,這是傅聞安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目的就是卡住洛特航道,阻礙我們的交易。”
“不用懷疑,他確實找了個地質教授偷偷研發水雷,至於你們和礦頭山的交易,他可能隻是順手為之,主要還是扳倒礦頭山。”謝敏分析道。
“銀,傅聞安在研發水雷這件事你並沒有在情報中傳達。”郵差頓了一下,正色道:“請不要再有任何工作的失誤,這對我們來說非常致命。”
“抱歉,下次一定。”謝敏拖長了語調,有些敷衍。“我以為你們……子爵和他的紅人能掐會算,會想到這一層。”
“阿銀,你對子爵的敵意太重了。”郵差有些無奈,似乎不知道該拿自己這位同僚怎麽辦才好。
“敵意?嗬。我授權你將我的原話傳達給子爵,對隻睡在紙皮房子裏做複興夢的領導,我連再警告一遍都嫌費事。”謝敏一哂。
“我知道了。”郵差服了,他輕聲道:“希望他不會生你的氣。”
“你們現在是要圍堵傅聞安?這個任務的難度應該不小,人帶夠了嗎?”謝敏真誠發問。
郵差感激涕零,銀很少過問他們的行動,總是高懸天邊事不關己的漠視態度,連必要提醒都已是仁至義盡,更別說現在居然主動關心。
是戰友愛覺醒了嗎?郵差抹了一把辛酸淚,頗有孩子長大成人能反哺老父親賺錢養家的感動。
謝敏不清楚郵差的內心活動,如果他能聽見,大概會瀟灑地比個中指。
傻逼,老子隻關心自己的獵物能不能活到被收割的一天。
“不不不,圍堵傅聞安是不現實的,子爵知道你現在是傅聞安的保鏢,為了不讓你難做,我們行動的目標已經改變了。”郵差連忙道。
“所以,需要我做什麽?”謝敏問。
“我們會盡全力拖住傅聞安,製造出刺殺他的假象,同時派出精銳與你一同行動,你隻要殺一個人就好。”
“誰?”
“傅聞安的副官,黑梟。”
郵差的話音重重落在謝敏心上。
謝敏眯起眼,遠處燈塔一轉,拖著那道柔軟的光影,映在那雙黑眸裏漸行漸遠。而後暗色一點點覆蓋,直到漆黑的瞳孔濃鬱成一汪古墨,如荒原凍土般冷銳的寒氣爬上了青年瘦削的身軀。
他站起來,舒展許久未活絡的筋骨,如一尾在深淵中拔起的荒草。狙擊槍的槍管傾斜,貼在他身側,比他的身影還要寂寂荒謬。
濃雲稠密,被風一吹,一縷月光伸到河麵上。
特工背上槍,在細長的吊臂上疾馳起來,他猛地抓緊繩索,從幾十米高空飛速下落。
輕盈似燕,矯健如豹。
風獵獵作響,特工的回應比風還要銳利。
“收到。”
砰砰砰——!
槍聲不絕於耳,港內半邊天空被閃光彈照亮,空中烏雲閃過白光,火光如閃電,令槍口吞吐的火舌越發耀眼。
子彈擊打在集裝箱上的聲響如密集雨點,磚石飛濺,占領高處的敵人來曆不明,他們攜帶著精良裝備,將港口的貨運人員和各城邦代表節節逼退。
保鏢們掩護著自家代表後撤,倉皇逃竄的身份尊貴的領導人目露懼意,一群喪家之犬中,唯有一人卓然而立。
傅聞安找了個不錯的掩體,身邊保鏢實力不俗,雖然是輕裝,壓製力卻不落下風。
執政官長身玉立,深黑色風衣融於夜色,一半籠在陰影裏,一半被時不時出現的閃光彈照亮,勾勒健碩拔直的身軀輪廓。
他頷首,冷漠視線掃著遠處集裝箱頂的來曆不明的敵人,抿成一條直線的唇微微張開。光芒一閃,照出他耳裏塞著的微型通訊器。
“我知道,他們是衝我來的,但攻擊頻率控製得很好,看起來隻是為了牽製,而不是下死手。”
傅聞安說話時嗓音低低沉沉的。
耳麥裏,隔著火拚聲,黑梟的匯報聲響起:“長官,這群殺手訓練有素,出現突然,恐怕有備而來,還是聯係謝長官,他在的話您的安全也能……”
“你是在寄希望於他能保護我?副官,睜開眼看看,謝敏的定位已經多久沒動過了?”傅聞安的聲音裏多了一抹寒色。
黑梟怔忡了一下,他接到傅聞安的命令,帶人持續跟蹤礦頭山老板魏寧的行蹤,眼看著就要查到新一批走私貨的位置,誰知傅聞安那邊突然遭遇襲擊。
一邊完成潛伏任務一邊擔憂長官的情況,黑梟根本無精力去關注謝敏的定位動沒動過。
他聞言猛然低頭看去,空曠的廠區,百米外偷偷卸貨、熱火朝天掩埋罪證的情景並沒能讓黑梟感到一絲放鬆,相反,他發現謝敏的定位仍在半小時前的位置。
如果謝敏還在原地,從他的位置看,不可能不知道傅聞安遇襲,可他沒動,隻有兩種可能。
動不了,或者,不想動。
前者可能性幾乎為零,黑梟知道,除了自家長官,沒什麽能令謝敏停住腳步。
那就是後者。
謝敏為什麽不想動?
他是選擇一直欣賞眼前的火光與災難還是……已經瞞過所有人的眼睛,去了一個不需要被知曉的地方?
冷風一起,黑梟的後背一涼,徹骨寒意從脊柱竄上顱頂,一種從未有過的死亡逼近感隨著夜色傾軋而來。
他本能地張開嘴,剛要說話,頸側劃過一抹刺骨的冰涼,一個細管狀的金屬物結結實實抵在他的後腰。
黑梟的骨頭因恐懼和心悸而僵硬,似乎一個用力就能粉碎,他努力保持呼吸平穩,卻察覺到自己的指尖都在發抖。
什麽時候?怎麽可能?
他身後不是有十幾位隨行的特工嗎?
黑梟死死咬住後牙槽,不斷震顫的瞳孔如針般縮小,帶有潮氣的冷風順著他的衣領貼近皮膚,讓他如臨寒淵。
黑梟穩住心神,他能感覺來人是個老練而強悍的特工,能無聲無息放倒他的護衛,摸到他身邊,不令人察覺地逼近,但有一個細節給了黑梟掙紮的空間。
對方沒有一上來就殺死他,這意味著在對方眼裏,他有活下去的必要——可能是人質、可能是拷問的需要,總之什麽都好。
他或許能與對方短暫的周旋,贏得一定機會,以傅聞安的敏銳程度,很快就會發現黑梟這裏的異常。
身後人的存在感很淡,如夜空的一縷風,捉摸不定,隻有匕首的銀光切實唯一。
黑梟神經緊繃,用力通過聽覺捕捉對方的信息,哪怕是鞋底摩擦地麵帶起的咯吱聲,或衣料揚起的噪音——所有細節都能反應一個人的身份,黑梟的側寫自問不錯。
果不其然,大概五秒左右,身後的特工動了。
他抬起手,卻無聲無息,衣料安靜無比,沒有任何征兆,一隻冰涼的手觸到了黑梟戴著耳麥的那隻耳廓處。
仿佛從停屍間剛出來的人,指肚連屬於人類的暖意都沒,凍的黑梟忍不住抖了一下。
對方摘掉了他的耳麥。
精致的耳麥與特工細長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剪得圓潤的指甲非常漂亮,捏著耳麥時微微泛白,如同覆了一層霜。
然後,那兩根特別白的手指對向用力,黑梟聽見耳邊傳來金屬儀器被暴力碾壓撕裂的牙酸聲。
沙沙沙——
零件落在地上。
特工甩了甩手,從身後探來,那隻骨瘦嶙峋的手掌慢慢籠住了黑梟的視線,輕輕覆在副官薄薄的眼皮上,看似一個隨意的動作,卻令黑梟心裏猛地一沉。
緊接著,他的後頸似乎被刺入了什麽,痛楚還沒發酵,他便眼前一黑,直接暈倒。
無邊夜色如水,湧動在詭譎變幻的地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