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展眼八月末, 家祠祭祀在即。
早在月初李家族祠的族長和各房族老就來了京城置辦料理。
族長乃是李家嫡支,許多代之前祖上護龍有功,被封國公, 後李家一代出了三位重臣, 當時的先祖皇帝感念李家功勳, 特禦筆親賜一塊九龍金匾, 上書“星輝輔弼”。
現在雖什什麽國公已是虛稱,國公府也已沒落,但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朔州一帶, 仍有威望。
為著這點子威望, 李族長身上的傲氣和體麵已寫在骨子裏頭。本來太子妃家祭之事乃是李棲筠和小周氏二人操辦, 但李族長第一日進了李家的院子, 便一邊用一角羊角玉梳梳順自己的胡子,一邊倚在屋頭李棲筠的親爹在時那把黃木梨花的椅子上頭, 說自己要親自操辦這次的家祀。
這些原本是小周氏操辦的, 最近事多繁雜,又是什麽嫁妝又是什麽買撲的事,她忙不過來著呢,聽李老爺子這般說,她自然十分讚同, 誰曾想她這般想的時候,她的噩夢便來了。
李老爺子許是過過奢靡的日子,如今雖是撐著個李家的空架子仍然不改舊日作風, 那日小周氏忙過西院子縣主嫁妝之事, 接到了李老爺子的單子, 瞧見那名錄的一瞬間, 隻覺得眼前一黑。
“大鹿二十隻、袍子二十隻,豬十隻,湯羊二十隻,家臘豬二十隻,野羊、青羊、家風羊二十隻,鱘鰉魚二個,各色雜魚、活雞鴨鵝、風雞鵝……”(1)
更別提什麽海參、牛舌,鹿筋,榛鬆桃杏瓤,胭脂米碧糯,雜色穀物等……還不算上旁的東西,光這些,也得好說歹說地一千多兩銀子打底了。
李老爺子將單子交給她,梳了一下胡子斜乜她一眼,問道:“便是這般,周夫人瞧瞧可還有什麽要添置的?”
小周氏麵有菜色,還有什麽好添置的,即便隻是這些,差不多也需得千兩銀子。
而小周氏這幾日捉襟見肘的,這家宅的屋契雖是抵押了,可那買撲因是要過公家,經州縣衙門和戶部的手,是要現銀子清點的,還有她要給李毓秀收整嫁妝,也得用不少銀子呢。
此次家祀宮裏頭是有些恩賞的,隻是那些封賞用得都是李青溦的由頭,女官未來,她自然也不敢直接用。她自己抵押屋契的錢雖不是什麽小數目,她要得又急,那當鋪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這樣多的銀子,隻給了十分二三,做什麽都不夠用。
所以這幾日小周氏用的,還是李棲筠拿過的私房換來的銀子。
已經這樣了,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呢?
小周氏慣會陽奉陰違,自然不會被說出來下李老爺子的麵子。嘴上應答著按那單子采辦,卻暗中兌了許多水分。
她擔心李老爺子發覺,很晚才將所有東西備齊,他這點道行,能瞞得過李棲筠的眼睛,如何能瞞得過李老爺子?
祭祀前一日,他便發現祀品用的黃表布絹啊,供養的胭脂米的都是次貨……
雖說也不是自家祠堂,隻是這周氏這般的不敬神佛,也不怕遭了報應被雷劈死。
隻是到底也不是他的祠堂,李老爺子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心頭無比鄙夷,到底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外頭好人家,哪個郎君成日裏頭像李棲筠一般不著調?又有哪家好人家是妾室掌家的?
塌了大梁的房子,散架子嘍!
他不禁開始思量那太子妃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究竟值不值得他這大費周章地親自來一趟……
若是個扶不起的,做了太子妃難保不會給家族帶來禍事,趁早斷了便是了。
——
到了祭祀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伯府各色齊備,偌大的院子裏新換了聯對、掛牌,煥然一新。府中大門、儀門、大廳、內三門,一路正門大開。
祠堂居東苑,是一二進的院子,麵闊五間,大門兩側次間與明間前麵各安放一條弓形石枋,枋下兩邊使用石質角替,枋上承放石獅,獅上置鬥拱。大門匾額“李家祠堂”四字,楷書、陰刻,楹聯寫“績著循良第一”、“家傳孝友無雙”。(2)
李家族長帶著族老諸人同李棲筠小周氏李毓秀三人,早早沐浴更衣,用香木潔過齒,著禮服等在外頭李老爺子主祭,李棲筠同其餘族老陪祭,李曦獻帛,李毓秀捧香。
雖是過了秋,但這日天日高懸,日頭還是烈烈的,一行人具是厚重禮服,幾人俱有些熱,還好也未過多久,外頭有青衣樂奏,一輛雙駕轎子從中道駛進來。
隻見那轎子錦帷繡幕,梁架朱紅,轎身便是以金銅的金屬片做裝飾,鑄著雲、鳳、花朵。
當今車轎俱有規格,連李老爺子都極少瞧見這樣的轎子,不由歎了一句皇家富貴。
那簷子停在祠堂前院,眾人肅容以待,未久,便見一道婀娜的身影被簇擁著下了轎子。
日光疏疏。
她濃密鴉青的鬢發裝綴金珠寶鈿花花冠,冠身覆以縐紗;身上一件天青金繡雲鳳紋理圓領鞠衣,外頭著一件朱紅色的對襟大衫。
這衣衫的料子不知是什麽做成的,陽光下竟宛若流霞。襯得她眉眼開展,氣度幽嫻。
竟有這樣的氣度和風華,即便是在朔州看多了貴女,李老爺子還是忍不住愣怔片刻。
李棲筠也有一月未見著李青溦。見她禮服華冠,眉眼如畫,一瞬間的恍惚,他仿佛看到了縣主在世的時候。他怔忡片刻,冷不丁李青溦抬起眼來。
她一雙杏眼形狀優美,顧盼生輝,但因眼尾飛揚睫毛黑密,容易顯得深不見底,猛地抬眼看向他的時候,大得出奇、亮得出奇,但也冰冷得出奇。
李棲筠不知不覺後退一步,李青溦輕彎唇角,緩緩移開視線,但李棲筠還是心頭狂跳。
其實說起來,他同這個女兒素來不大親厚,他一直覺著這個女兒不像他,也不像縣主,性子過於傲氣,也過於倔強了一些,後來因縣主病故之事,父女兩個更是心有芥蒂多年。
李棲筠永遠記得,縣主葬禮最後一日,平西王府的拿了他在正廳,搬了春凳來,直打的他皮開肉綻。
她那時病了多日,勉力支撐出得門來了正廳。他本以為她是替他求情的,可她並未說話,隻是站在一旁,也似今日這般,冷冷地垂下一眼。
過了多年,李棲筠還是能記得那冰冷堅硬,似是冰錐一般的一眼。
小周氏站在李棲筠一旁,也看見了李青溦臉上的神情。
她這幾日很有幾分心驚肉跳,心神不寧,可明明所有事都在她自己的掌控之中……
她一直不知為什麽,今日見了李青溦臉上的神情,她才發覺——她懼怕她。
這幾日,她定然是忽略了重要的東西。
小周氏蹙眉沉思良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忽略了什麽。
李毓秀不知小周氏和李棲筠的想法,隻是看著李青溦這排場頗有些沾酸帶醋的。見她走前,斂衽行禮。
眾人神色各異都沒有回過神來。
她哼了一聲:“大姐姐這幾日在平西王府中倒是躲了一波閑,明明是自己的婚事,倒累地父親母親好生忙碌。今日的情景也是的,族長和父親母親在家祠等了這樣許久,大姐姐才這樣不緊不慢地來了,可見怠慢。”
她還以為是往常同李青溦拌嘴,卻丁點沒有眼風,不知曉今時不同往日,李青溦的身份已大不如前,不叫她跪著回話已是對她們極大的寬容了。
小周氏聽了她這話心頭咯噔一聲,正要找補幾聲,抬眼對上李青溦一雙似笑非笑的眼。
一旁女官走前幾步,冷笑一聲:“快快來人,將這人堵了嘴趕出祠堂去!”
李毓秀厲聲道:“做什麽?我是伯府的二姑娘,自家的家祀,我如何要被趕出…唔……”
她話音未落,便被幾個女官架住,要遣出祠堂去。”
一旁的李棲筠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忙擋在李毓秀麵前:“此乃二女,是家中平妻所生,性子是有些頑劣,對……”他停頓片刻,看了李青溦一眼,“對太子妃多有衝撞,隻是都是無心之失。隻是這般趕出祠堂也許於禮不合。”
那女官笑一聲,“既是家中人,那便更不應該。太子妃殿下仁慈,逾越之舉未追究什麽,隻是今日場合除卻李家新婦家祀,卻也是太子妃的家祀。李二姑娘竟敢在祠堂之上指點太子妃殿下做事,犯得是天家的忌諱。未免做出更大的錯事,還是將二姑娘請出家祠的好。”
李棲筠隻覺著臉上火辣辣的,似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般的,看了李青溦一眼,輕聲細語:“溦溦,她好歹是你的妹妹,咱們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當真如此做,傳出去叫旁人怎麽看?”
一家子?李青溦覺著可笑,不由自主地扯了下唇角:“該怎麽看便怎麽看。對了,爹爹不若叫人將李曦也帶下去,若是叫女兒的人送出去,磕著碰著便不好了。”
“……你…真的好得很!”
李棲筠當著李家族長等人,隻覺著麵上無光抬不起頭。
李青溦視若未見,問李族長:“吉時已到,族長,家祀可要開始?”
李老爺子正掖手站在一側,看似恭謹,實則暗悄悄地在一旁觀察局勢,他並非虛長這麽多年,又是一族之長平日裏最會權衡利弊,見太子妃與這忠毅伯夫妻似有嫌隙的樣子,當下心頭便有了成算。
聽李青溦這般說,笑應一聲:“這便開始。”
他走在李青溦右後側,同她一起進了祠堂。
祠堂錦帳繡幙,香燭輝煌,一層層的列著神主,諸人分昭穆排班站定。
青衣樂祭,三獻爵,拜興畢,焚帛奠酒。
未久,禮畢,樂止。
平日裏的祭祀到此便能結束,但新婦拜祭,還需在家祠中飲過家中備好的流光飲和青團,然後向父母跪拜,聽父母囑咐。
李青溦飲過酒,拜李棲筠。
李棲筠垂下眼看她一眼麵色複雜:“爾今往大內,夙夜謹慎,勿違君命;戒之戒之,夙夜恪勤,勿或違命。”
李青溦應過,接下來便是跪拜母親。
李棲筠今日可當真是受夠了氣,又在族長族老麵前跌了這樣大的份。到底李青溦是自己生下的,即便他李棲筠如何無能,怎能叫她踩在自己頭上呢?他鬱結在心,不願輕易咽下,隻是沉著眉目逞為父的威風。
“李家人口不多,你娘親又早去。我多年未娶,這麽多年也隻是辛苦周氏事事周到打點。便連你被納太子妃,家中各式繁複也都是周氏辛苦操勞。總而言之以後她也是要扶正的,你跪拜她,聽她囑咐自然也是一樣的。”
他話音剛落,四周一片寂靜。
小周氏又驚又喜的聲音響起,不敢置信道:“這,妾……”
她話音剛落,一旁李青溦突一聲冷笑:“做夢。”
李棲筠臉色鐵青,問道:“你說什麽?”
李青溦直起腰來:“我有母親用不著她來做,而且她不配做我母親,甚至,她都不配站在此地。”
小周氏臉色一白,她先前見李毓秀和李曦都被遣出祠堂,便知曉李青溦會有發難,已是有些防備了,隻是未想到她說話這般難聽,一時間心頭怒火重重,眉頭都紅了幾分。
她強行抑住情緒,麵上不顯,泫然欲泣的樣看向李青溦:“太子妃若對妾這個姨娘有成見,直接叫家主休了妾、五花大綁將妾投身族獄抑或是投身大牢打死了事!妾人微言輕自然不會說什麽,隻是求太子妃放過曦兒和秀秀,他們可都是郎君的親骨肉,太子妃的親弟妹啊!何苦受到這般的為難?”
李青溦覺著可笑。她敢這般明目張膽地在她麵前做戲,是覺著李棲筠會護著她,而她,會被掣肘於可笑的親情中,像以往那般一次又一次地放過她。
可惜永不會了。。
李青溦乜斜她一眼,淺笑道:“是有成見,隻是姨娘也別忙,想必你馬上便能得償所願。”
小周氏先前的話,隻是激得李棲筠憐憫於她,然後更加厭惡李青溦,可她不知為何李青溦會這般說,一時蹙眉。
李青溦笑道,“爹爹想必不知周氏這幾年都做了些什麽。”
小周氏聽了她這話心咯噔一下往下掉,嘴卻還硬著:“太子妃這話,妾卻聽不明白了……妾這些年一直周全家事,相夫教子,不知是做了什麽,惹得太子妃殿下這般言論?”
李青溦:“周夫人若是自己同爹爹招認,看在爹爹的臉麵上我會從輕發落。”
李青溦說這話定然是知曉了什麽,難不成是她典當縣主嫁妝之事?還是別的?
小周氏心中有些慌張,掐緊了手心叫自己冷靜下來。小丫頭片子能知曉什麽,頂多知曉她動過縣主的嫁妝,旁的她如何知曉!危言聳聽罷了!
想到這裏,小周氏哼笑道:“大姑娘叫妾招認什麽?妾無話可說!”。
“好一句無話可說。”李青溦輕聲笑一聲:“周姨娘不知曉要招認什麽,我便替周姨娘回憶一番。”
李青溦莞爾,從一旁的女官手中取過一本冊子,緩緩開腔:“天源十三年五月八日,於順福興典當行,典當《聖人臨流撫琴圖》,天源十三年五月十八,典當黃仿古紋玉雙耳瓶、刻四字楷書青白玉盤、青白玉童子戲水水洗……十三年七月初三,典當翠玉靈猴獻壽墜。這一樁樁一件件,典當行的票根俱在我手,東西也在我手中。清清楚楚、仔仔細細地記了這麽多年,你典當了我娘親多少東西,折價幾何。”
小周氏聽見當真是這件事,心微微放下來,隨口道。
“東西妾已贖回了大部分,隻零星幾件妾也是補了別的的,怕是隻那幾件也不值當定妾的罪吧?”小周氏指著李青溦,哼笑一聲,“而且此事,郎君也是知曉的!”
“哦?原來爹爹知曉?”李青溦看了一眼李棲筠。
“行了!”李棲筠聽她們隻當她們說得還是小周氏挪用縣主的嫁妝,周氏固然有錯,可李青溦不留情麵,這樣的場合說這些,當下沉著臉打斷了她。
“什麽事也不值得這般的大動幹戈!以往家中是有過難處,周氏曾借用過縣主留下的東西,那又如何?她已全部補齊,也值得你在這樣的日子鬧得家宅不寧,你便安了心?”
李青溦覺著十分可笑,輕笑幾聲看向李棲筠,“隻有絲毫沒有原則的人才說出這樣的話來,視偷為借。”
李棲筠火冒三丈:“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別以為自己做了太子妃,便翅膀硬了,可以不忠不孝,罔顧人倫置孝悌為無物!”李棲筠以手指她,厲聲責罵。
李青溦輕笑:“爹爹久在禮部,怕是不知曉當今政令,妾室侵占主母產業如何算。”
自幾人吵開,李老爺子便很有眼色地遣走了家中女使和族老;他則留在原地,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見李青溦說到這裏,擼了下胡子在一旁開腔。
“妾室侵占主母產業按盜罪論罰,輕者杖責,重則黥麵,處流刑、譴行、死刑不一而足。”
李棲筠道:“你這般是想嚇唬誰?已是補全了的,我既要抬正周氏,她便是你的長輩,豈容你這般詆毀的!”
李青溦突冷笑:“當真補全了嗎?可若周姨娘贖回去的本就是贗品如何?”
小周氏一怔:“你!你胡說八道!”
李青溦水紅的唇彎起來,笑意吟吟:“早知你不信,便叫人證物證來便是。”
小周氏一愣,未久,幾十個夥計抬進二三十口箱子,停在祠堂前院門前。
那些夥計倒是些生麵孔,為首之人一身蜀錦長袍,紫金冠,手拿一把玉骨折扇,通身富貴,身量高挑,正同李青溦身邊的幾個大丫鬟說話。
小周氏瞧他十分眼熟,眯眼打量一眼,突如遭雷擊。
這不是她拿去抵押屋契那順福興做主主事的東家嗎!她當日聽眾人喚他喬二郎君,知曉他是京城皇商喬家的郎君。
同行相輕,小周氏以往從未聽說過喬家同宋家有什麽生意上的往來,這才放心地將抵押了房產。
可,這是怎麽回事?
小周氏臉色慘白。
還不等她反應,幾個女官又將兩人扭送至祠堂。二人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是那北苑的劉嬤嬤和劉通。
李棲筠一頭霧水:“你們不是周夫人身邊伺候的?這是怎麽一回事?”
小周氏也呢喃道:“是啊,你們如何會同太子妃在一起?難不成是太子妃同你們說了什麽?”
劉嬤嬤叩首磕頭,支支吾吾出聲:“夫人,您,您還是早早地招了吧!回頭是岸,奴婢已將自己所知都告訴了太子妃!”
她不敢抬頭。
那日劉通典當東西被抓住,東衛的人便悄宣了她來,劉嬤嬤跟了周氏這麽多年,是有幾分忠義之心,但想比自然還是自己兒子的命更金貴些,她怕劉通受刑,未有多久便將一切都從實招了。
李青溦看向李棲筠:“賬目,票據同這麽多年來,周氏典當過的所有東西,俱在此地,爹爹盡可叫了先生來查。還有此物,爹爹不妨先看看。”
李青溦遞過一張抄寫過的抵押文書,遞給李棲筠。
李棲筠有疑惑,接過看了一眼。那紙薄如蟬翼,但仿佛是重若千鈞,他一目十行地看完那文書,手劇烈顫抖。半晌,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小周氏:“這是真的?”
小周氏麵無人色,她又不傻,盡管不願相信還是明白自己是被雁啄了眼。
隻是事已至此她如何能招認!不招認還能說他們栽贓在李棲筠這裏求得一線生機,招認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她麵上鎮定,猛地撲前掌摑劉嬤嬤:“我平日對你們不薄啊,你們怎會因旁人的一點蠅頭小利,便這樣誣陷我啊!”她說到這裏,眼淚撲棱棱地往下落,又轉身撲通一聲跪倒在李棲筠麵前,“郎君,妾沒有抵押屋契,大姑娘是想叫妾死!血口噴人啊她,郎君!郎君,俱是這些賤人陷害妾的呀!郎君明察啊!”
她哭天搶地,一張臉哭得不見人色。
李棲筠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鼓起:“你又是如何知曉我拿的是屋契抵押文書?我可有說過一句?”
小周氏哭音一滯,幾行淚掛在臉上,好不狼狽。
“白銀七千兩便能叫你抵押我李家的祖宅?你當真便那樣缺銀子?”
小周氏忙道:“郎君,妾有苦衷!”
李棲筠猛地將她踢倒在地,咬牙切齒道:“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傻子!”
“想必不必我細說什麽,爹爹也知曉了。”李青溦輕笑,瞥李棲筠麵上神情,“記贓論罪,這些東西想必已足夠周氏千刀萬剮,這般的日子她不配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跟前,爹爹以為如何?”
李棲筠麻木未語。
李青溦吩咐左右:“將周氏拉下去關起來,不日移交州府監獄依法懲處。”
小周氏忙呼喊:“郎君,這麽多年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妾這麽多年對郎君的真情天地可鑒啊!此乃大姑娘算計妾,郎君救命啊!救命!唔…”
話音到一半,一旁的女官狠狠地填了她的嘴,連拉帶拽地將她拉下台階,她未站穩,狠狠地在台階上摔了一跤,牙齒摔落半顆,一時滿嘴全是血,濕透了嘴上的布巾。
李棲筠背過身子站在家祠門前,牙齒咬得咯噔咯噔地響,一張臉鐵青鐵青。
他多麽想什麽都未聽見,也多麽想此刻的一切都是幻夢一場啊,可不是。周氏痛苦的嚎叫還在他耳邊縈繞。
他將手中將那一紙抄寫的抵押文書抓得皺皺巴巴,許久,他回過身厲聲道:“住手!”
他衝下青石台階,擋在小周氏麵前。他深呼了好幾口氣,才帶著祈求的神情看向李青溦:“你要將她帶去何處?此是咱們家中之事,爹爹知曉那抵押文書是你的算計,總而言之還是我們李家的宅子,也並未造成什麽禍事,爹爹既往不咎,但也算爹爹求你將她留在家中處置如何?”
李青溦聽著他乞求的話語,隻是覺著可笑,冷冷垂下一眼:“既然爹爹這般求我,女兒孝順,便給爹爹兩個選擇。”
李棲筠和小周氏的眼一寸寸地亮起來。
李青溦冷冷道:“州府大獄同宗獄,爹爹挑一個吧。”
州府大獄按罪論罰,會被黥麵,判斬刑;可族獄也不遑多讓,小周氏不僅要被李家除名,杖百,餘下的時光也隻能被關在宗獄裏,此生不見人,不見光明。
一死一生,卻仍是等於沒有選擇。
小周氏被堵著的嘴嗚嗚咽咽,淚如雨下,事到如今她滿眼恐懼,再沒有了往常的神氣。
李棲筠吸了一口氣好言道:“溦溦,你這兩個選擇便是沒有選擇,你行行好,周氏她也是一條命啊!你想想你弟弟妹妹,沒有了娘親她們該如何?”
“該如何便如何,與我何幹呢?”他不說這個還好,說了李青溦滿臉冰涼,“爹爹怕是忘了,女兒也是這般過來的。”
李棲筠見她不為所動,又以死要挾:“你既然決心如此,便是要我的命!我便同周氏一起死了算了。”
“爹爹要去便去,女兒為爹爹備的祭品管厚。”
李青溦知他不會,不由嗤笑出聲,滿麵不耐不願再聽,“爹爹若是不選,女兒便替爹爹選了。”
李棲筠見她軟硬不吃,又怨又恨,當下火氣壓不住:“你!你……你!”
“好,那便將周氏送去州府大獄。”
她身邊的人應了一聲,扭著周氏的胳膊便走,剛走至門口,李棲筠嘶啞的聲音從背後響起:“送去宗獄!”
小周氏的眼已經空了,未有一絲動靜。
眾人停下腳步,看向李青溦。李青溦朝一旁的族老點點頭:“以後,辛苦族老。”
李老爺子本就不喜小周氏,聽了李青溦這話滿口應下,又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帶了人出去了。
——
腳步聲漸遠,李青溦屏退左右,眾人俱走遠一時未有人聲。
李青溦又進了祠堂,用幹淨的布巾擦淨宋氏的排位,又捧香上完,燒了了紙帛。
待她出了門,李棲筠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
李青溦未多理他,正要走,李棲筠突重重道:“我算看出來了,你便是個禍害,你老子我將你養了這般大,你就是要叫這個家不成家!世上怎會有你這種不忠不孝的東西!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哪裏有一點點為人子的樣子!當年生下你便是個錯誤!”
李青溦輕笑:“爹爹便有為人父的樣子嗎?今日,女兒本是想著待祭祀結束之後好好爹爹說一些事。但爹爹似乎並不想如此和風細雨,要當著李家列祖列宗還有我娘親的牌位同我分辯。爹爹問我周氏如何不配?我就便叫爹爹瞧瞧,周氏是如何不配。
爹爹說生下女兒是錯,可女兒何錯之有?錯的是爹爹和周氏。當日爹爹有了我娘親,如何還要去納妾?當真三妻四妾便有那樣好嗎?我出生後,爹爹一直對我娘親不聞不問,反而同周氏一副情深意切,致使我娘親一直鬱鬱寡歡。她不是沒有想過和離,可是是爹爹舍不下榮華富貴,舍不下自己的臉麵,一次次地跪下來求她,承諾自己會改,結果呢,周氏隻要略施小計,你就會叫她失望。娘親後來懷了後,身子不大好長日裏臥著,爹爹去南苑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一日,娘親驚了胎,爹爹明知和小周氏有關,卻裝聾做啞。直至最後,我去北苑求著爹爹去看娘親一眼北苑周氏是如何說的?
‘郎君歇下了。’
當時我便發誓,總有一日,你和周氏要為這一日,為這一句付出代價。”
李青溦說到現在,一張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是冷冷地瞧著他:“不過也恰如小周氏不配抬正一般,你這樣的人也不配做父親,從某種意義來說,當真是天生一對。”
李棲筠觸及她這般的視線,隻覺著通體生寒,怒不可遏:“你竟敢如此!莫說你是太子妃,便是你以後做了皇後又如何?還不是我生的種?你這樣不孝不悌的東西,不如掐死了事!”
李棲筠額角青筋崩緊,臉色黑紅,他早就忘了身在何處何地,猛地走前幾步便要掐她脖頸。隻是人還未走到跟前,突一支竹箭破空釘在他腿上,他身子一歪,已不受控製地摔倒在地上,再動彈不得,隻能呼哧呼哧地出著熱氣。
李青溦動都未動,垂下 一眼,看向他,繼續道:“如今女兒做到了。周氏被帶去族祠,杖百,她不會死,卻會變成一個殘廢被終生圈禁。
女兒也不想叫她死,她也不會死,畢竟不體麵又無能為力地活著要比死要難捱的多。而爹爹與周氏此生都不會再見麵。
你們便這樣一南一北地以這種方式,為我娘親,贖罪吧。”
李青溦說完,突又莞爾輕笑,“倒是爹爹需得早做打算,省得無家可歸,這屋契如今在女兒手上,待抵押日子一過我便會叫人收宅子。爹爹知道女兒為人,女兒說到做到。到時憑借爹爹的那點子銀子,以防連一套像樣的宅子都賃不到,是需早做打算。”
李棲筠又氣又怒,生生暈了過去。
——
李青溦未管他,徑直下了石階,出了祠堂,便在祠堂前院,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站在一棵青鬆前,一身石青忍冬紋的圓領襴衫被映成陰色,一雙黑玉似的眉宇卻平和清澈,映著傍晚半青半橙的天幕和她的身影。
陸珵走到她跟前,仔細打量她臉上的神情:“似是受了委屈,又似未受委屈。”
李青溦垂眸:“剛才之事,想必你也聽見,也看見了,會不會……”
陸珵輕輕戳她額角,搖搖頭:“對我,你永遠不必想這樣多,無論你如何,好或是壞,我喜歡的是全部的你。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後。”
“而且,我可是聽說有人在家祀開始時便尋法子,叫人將二妹和幼弟都送了出去。若當真是狠心之人,如何會想到這些。”
李青溦抿了下唇,垂下眼睫,擋住眼中一片水光,朝他伸出手:“我累了。”
陸珵會意,彎腰將她背了起來。
暮色四合,天幕灰藍,晚霞將院子染至微金,院中沒有人,他走的他走的慢又穩健,李青溦將頭埋在他肩上打量眼前的宅子。
其實已是許多年了,這宅子許多地方也似潑了一杯隔夜茶一般,帶著幾分陳舊。
二人近了北苑,那一叢高挺的玉蘭樹在眼前,隻是出了花季,便都有些光禿禿的了。
李青溦突然出聲道:“其實我想起她的時候也常常是這樣的黃昏,是二月的時候,我生辰那日。天光將盡未盡的時候,繁沉的玉蘭花瓣有一股悶香,她會親手做一盞長明燈給我,在太陽落下的時候點燃升起。
‘溦溦又大了一歲,望以後歲歲年年都如此年,人在花下,常斟春酒。’”
她輕聲哽咽了一聲,“我想我娘了。”
陸珵脖頸有一絲冰涼,是她的眼淚。他腳步未停,輕聲道,“人不會死,隻會消失在時間裏。在你每次想念她的時候,她都會在的。而在時間中所有人終有一天仍會相遇,時間早晚罷了。”
“而且,以後你有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什麽都不會將我們分開,直至在時間裏再次相遇。”
“說到做到?”李青溦問道。
“說到做到。”他的回答很堅定。
李青溦埋在他肩上,眼中淚水漣漣,唇角卻微微勾了起來。
陸珵腳步未停,又走了許久,四周靜悄悄的,李青溦有幾分犯困,沒話找話地又想起今日之事:“對了,今日不是叫你不必來,你怎麽又來了呢?”
“你萬事都可以應付,本來是不打算來的,隻是我聽說你叫了喬郎君來府上。”陸珵輕笑一聲,“你知曉的,對他,我真的很介意。”
李青溦今日隻是叫喬二郎幫著送了箱子來,隻遠遠見了一麵,招呼都未打。卻不知曉他介意哪門子呢?
“你的心眼,想必隻有針尖大小。”李青溦嘖了一聲,突又想起一個要緊的,“那你今日是如何進來的?並未聽到通傳,該不會……”
“自然還是逾牆。”陸珵輕聲歎息。
李青溦撲哧一聲,未忍住笑了出來,笑了片刻,又哈哈大笑起來:“想必日後,我家中的這個舊宅,會是太子殿下最不願回憶的場地,未有之一。”
陸珵隻是笑。
作者有話說:
1,取材紅樓夢。2是百度上一個黃家祠堂。
再有一章大婚就完結了,寫這章小周氏的下場大家可能會不滿意哈。(下一章渣爹會中風,不能自理。)是我筆力問題寫不太好,不是本人三觀。
錯字完結再改。
91、大婚1
九月初一, 忠毅伯府李家突大門緊閉。
上門拜會的無論如何也見不到李棲筠的麵,退而求其次去見周氏,卻也見不著麵。更奇怪的是身為主客司員外郎的李棲筠日日連班房都不去了。
過了幾日突有幾個郎中傳開李棲筠突發急病, 半個身子動不了, 怕是此生隻能在**度過了。
到底是有些頭臉的人的事, 眾人聽了這些茶餘飯很是嚼口嚼舌了幾天:“嘖, 不是剛下了旨李家大姑娘做了太子妃,便發生了這個,嗐,李大人當真是沒有享福的命啊。”
“可不是?他不是還有個妾室周氏嗎?這幾日倒不見蹤影了。許是見李大人這般樣子, 下半生無望……便…”
“還有這種事?嘖嘖。”
“……”
種種消息傳到了信王妃耳中, 她並不相信。
先前買撲之事已落下帷幕。
當日州縣衙門買撲時競價者眾, 信王妃本指望著周氏, 誰知曉當日遍尋不到周氏的身影。無可奈何,她又不好公開露麵競價, 最終隻能铩羽而歸, 眼睜睜地瞧著到手的肥肉飛走。
隻是說起來也是無語……那最後競價成功的是徐家的。
這便有幾分耐人尋味了,畢竟鋪子本來就是徐家的,隻是後來劃到了那李家大姑娘手底下。
徐家此等操作,不就是自買自賣?
或許先前傳出的那李青溦要回並州,要將手裏頭的鋪子低價折賣之事是假, 她的用意隻是通過買撲的方式回籠產業。
這是她設下的圈套,卻不知這裏頭有沒有那周氏左右逢源,故意設計。
信王妃想到這裏心頭不虞。
她向來做事妥帖有決斷, 許多年來輔佐信王做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事, 沒有一件不周到細致的。
卻因這周氏栽了這樣大的兩個跟頭, 連累劉貴妃對她也頗有微詞。更何況, 不日前周氏還給她遞過那樣一封意味不明的信
——以她知曉的她們的秘密交換,換她一條命還有她那女兒的親事。
她是個什麽?命比螻蟻還賤的東西,她那女兒又是個什麽東西?竟敢這般的威脅她?
隻是信王妃知曉她們所圖甚大,做的事乃是抄家掉腦袋的事。
盡管不願意承認,她確實被周氏拿捏住。她原本是想著先答應穩住人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置了她便是。
誰曾想那周氏竟在她麵前演了一手憑空消失,她派人在李家搜尋不到,又在京城搜尋了一番。
外頭的閑話傳進信王妃耳中。
信王妃對此不大相信,她對周氏有些了解,她定然無法放下自己伯府平妻的身份,也放不下自己的一雙兒女。她有心探究,挑了個時辰,叫人將李毓秀給帶了出來。
見著李毓秀的一瞬,信王妃不住皺眉。
以往這李毓秀也算得上是個清秀佳人,這幾日卻不知經了什麽,頭發蓬亂,臉色枯黃,嘴唇幹裂,瞧著是瘦了一大圈兒,一點樣子也沒了。
李毓秀見了信王妃,眼睛一紅撲通一聲磕在信王妃腳邊:“求王妃救救我娘親!”
信王妃用帕子輕捂唇鼻:“李姑娘這是怎麽了?有什麽慢慢說。”
李毓秀掉下幾滴淚,將自己知曉的說了。
那日她被那李青溦遣出祠堂,便和李曦被那些女官看在北苑裏頭。她也出不去,索性陪李曦玩了一會兒。到了傍晚二人困倦了小睡了一會兒。
“待我醒來,一切就都變了。爹爹人事不醒,娘親則當成罪犯被族中押進車中,遠遠地,我隻看見她被五花大綁著,說是要去送去朔州宗獄。”
從小到大,萬事都有周氏抗在前頭。李毓秀從未經曆過這樣的事,一時悲從中來,眼淚不住地往下掉。
原來是送去了宗獄…
怪道這些日子她將京城翻遍了也尋不見人呢,想必已到了朔州了。
信王妃腦子靈光,稍細想將所有事都推導了出來:此前種種都是拿李青溦給周氏下的套子。
可恨她因同周氏關聯,被人家一石二鳥。
好個厲害的丫頭片子,想必以後得將她放心上,信王妃眉目沉沉。
李毓秀仍在一旁哭啼抹淚,情到濃處眼淚鼻涕齊下,信王妃有幾分嫌棄,截斷她的話音,問了最當緊的一句。
“你娘親臨走前可有給你留下什麽話或是信件什麽的?”
李毓秀聽了這話搖頭,小周氏那日走得急,二人隻是遠遠一麵。
信王妃有些信不過,又試探幾遍,覺出這李毓秀確不知曉,這才放下心來。
李毓秀跪在地上地請求她去救周氏。
信王妃應了一聲。
畢竟事已至此,不論死活,人在她手中才能保守秘密。
但李家宗獄好似是在朔州,她們孟家在朔州無人,想必還得從長計議。
李毓秀仍哭求個沒完,信王妃心想著待周氏救出來後這李毓秀可以掣肘她,一時未變臉,隻是敷衍幾聲。叫人將她好生送回府看顧起來。
隻是剛將人送出去不久,手下的人便變了臉色來報。
“不好了,王妃,今日平西王府世子同家眷從並州進京,半個城都是宋家的嫁妝籠箱馬車。那李毓秀見了未回家中,直接混進人群裏去了平西王府,奴婢們著實是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回來請王妃示下了。”
信王妃一愣,見過以卵擊石的,未見過雞蛋擊石頭的。
信王妃神色沉沉,厲聲罵了句:“這個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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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中秋,李青溦的幾個舅舅、舅母便按徐氏的吩咐,替李青溦整了嫁妝往京城走了。
徐家富了幾世有餘,何等家底子?府裏頭唯一的外甥女成親,添的嫁妝自然不然,而且還因籠箱巨多,路上耽擱了多日。
到了京城更是,一水兒拉著嫁妝箱籠的車漸次入平西王府,拉了幾個時辰。
多久京城未見過此等盛景,又給圍觀群眾添了多日的談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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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李青溦的眾舅舅、舅母俱齊聚。
喜氣盈門,從正門到正院掛了連三聚五玻璃彩穗燈,廊沿內外,遊廊罩棚也掛了許多的燈,看著倒是亮如白晝。1
到了傍晚徐氏叫了幾個女眷一同聚聚,李青溦收拾過後便去了。
正廳已擺設整齊,上麵左右有兩張榻,上麵都鋪著錦墊子眾人依次坐下。
二舅母王氏見了李青溦便親親熱熱地執了她的手將她拉到身側,心肝肉地叫了幾聲:“年前溦溦回京,已是多久不見了,當真是有些想了。”
一旁的四舅母鄭氏慣喜歡打趣人,仔仔細細打量了她一眼,捂著帕子笑:“誰說不是呢,來的時候,我還想著呢,婚事辛苦溦溦定然是清減幾分。這見了麵仔細瞧瞧……不成,這丫頭心寬體胖的竟豐盈了幾分呢。”
李青溦這幾日是胖了幾分,聽了這話忍不住倚在徐氏的懷裏笑:“萬事有外祖母幫襯,我確實是沒什麽辛苦的地方。”
眾人笑話了她幾聲,三舅母陳氏輕輕蹙眉:“隻是我聽說這次溦溦被納東宮。自古這深宮大院的醃臢事就多。那太子殿下人未見過,也不知曉是不是個知冷知熱,知道疼人的主?”
徐氏噯喲一聲,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幾分:“這丫頭你們瞧著長大的,還不知曉?自小就是個鬼精的,自己選的夫君如何能錯?而且我和王爺都是掌眼過的,很是不錯的。”
“婆母既然說不錯,那定然不錯。”眾人說到這裏放下心來,又說了幾句閑話。
陳氏打量四周,突笑了一聲:“噯喲,奇怪了,這個時辰怎不見大嫂來呢?”
李青溦的大舅母林氏是世子妃,將門出身性子最是火辣直爽的。
鄭氏也笑:“先來要來看溦溦的時候,便數她最急,路上嫌馬兒走得慢恨不得插著翅飛過來,今日倒是溫吞吞的。”
她話音剛落,突聽外頭一道爽朗的笑聲:“你們快來瞧瞧我抓了個什麽東西!”
林氏的聲音。
眾人納罕抬眼,便瞧見林氏手執馬鞭,大步進來,身後丫鬟婆子提著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形粽子進來。
那女子二八芳華,被堵了嘴,一張臉青紅交加,鼻青臉腫,看不分明是個什麽。
她自被推搡進來,一雙眼便刀子似的直逼李青溦,李青溦眯眼打量幾眼,認出了李毓秀,問道:“大舅母,這是怎麽回事?”
“今日,箱籠馬車進院子,她便藏了刀子混在了人群裏頭欲入府。咱們家裏的奴仆何等精明,如何不知曉多了一人?便將她給揪了出來,正好當時卞嬤嬤在院中清點東西,一下子便認出這是那周氏的崽子。”
林氏嗬嗬一笑,“此人如何處置,溦溦說了算。”
李青溦已給過她這個二妹許多機會,可惜她向來不懂得珍惜。
今日拿了銳器要做什麽她心裏也有數,她又不是廟裏的菩薩,善心泛濫。
眼見李毓秀眼神如刀,她有意嚇唬,輕笑一聲。她走前幾步將她堵嘴的毛巾取下:“索性也是偷偷混進來的,旁人並不知曉。打死扔出去便是了。”
李毓秀臉朝上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又驚又嚇,喊了幾聲,嗓子都喊破了音:“你…你敢!”
李青溦笑一聲:“我如何不敢?”
她以目示意一旁人,幾個嬤嬤立馬將李毓秀帶去了院裏頭。上了春凳,貼身婆子褪了李毓秀的外衫,幾個粗壯的嬤子提了板子便要打,剛再她背上比劃了一下,李毓秀一聲慘叫昏厥過去,人事不省。
還未開始打,便直直地嚇暈了過去。
林氏嘖了幾聲,叫人將她綁起來。倒問起李青溦家祠時李棲筠和周氏的事。
李青溦說完,林氏道:“那姓周的我多年前見過一次,乃是個心機深沉蠅營狗苟的人物,可恨你那爹爹是個瞎的,瞧不出她那些小算盤。”
“隻是叫她去宗祠未免太輕了一些,這個女人合該千刀萬剮才是好的。還有那李棲筠如今動彈不得也是便宜他了,可恨當年,若不是世子攔著我當日便直接料理了他!豈能留他到今日?”
林氏哼了一聲,又問“此人如何處置?”
“留她一條命,送去周氏跟前吧。”李青溦也未避諱,“現如今那周氏其實在並州宋家宗祠中。先前本是要去朔州的,可剛走了沒幾日,信王那裏的人便大肆搜尋周氏,我覺著奇怪,若周氏隻是因鋪子的事情,惹了信王妃不快想必信王妃不必如此。便想起了先前京中南郊莊子裏頭許多長工消失之事。此事外祖父也說過是同林州有關,旁的知曉的不多,我便旁敲側擊地問過周氏幾句。”
“周氏似也知道那是自己保命的東西,一張嘴閉地死緊。”
林氏聽李青溦說完,已明白了她的意思:“放心此事交給我去辦,我明日便回並州,有這個蠢貨在,定能將那周氏的嘴撬開一個窟窿來!”
林氏說風就是雨,第二日便秘密帶了李毓秀回了並州。
周氏即便在並州也談不過庭杖的命運。
隻是她兩條腿都廢了骨頭卻還是很硬,什麽都問不出來,隻是將她嘴堵了置於暗室,叫她眼睜睜地瞧著李毓秀挨了一夜的鞭子。
到底是扛不住,第二日便將所有都吐了出來。
此乃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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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滿城秋意,平西王府一片張燈結彩。
大婚將近,本來事多繁雜。
大事呢是由李青溦拿主意,但她做事妥帖齊整,吩咐丫鬟仆婦們的事自有章程。又有張皇後身邊的人,和平西王府的人幫著操持。小事上叫了四司六局的承辦。廚司、茶酒司、帳設司、台盤司,果子局、蜜餞局、菜蔬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承辦,府中大事小事千頭萬緒一絲不亂。
李青溦也不用如何奔忙,偶爾拿下主意。
這日用過晚膳,李青溦正做中衣,這幾日無事幹的時候,她都在趕工做這件中衣。
裁是裁好了,但他想用絲繡繡幾個什麽圖案,不至於那樣寒磣地給陸珵。
正做著呢,外頭傳來動靜,說是鄭氏尋她說話。李青溦應了一聲,收整一番,剛出門,想了想,又進門取了幾個花樣子和幾張紙。
她記得她鄭氏長於女紅,各種繡法都會一些;對花樣子的顏色,形狀也有心得。她想著討教一番,去了她下榻的南閣子。
鄭氏聽了她的話,倒是驚訝了片刻。
以往李青溦哪裏上心這些?但細細一想明白了,笑著打趣她:“你有此等心思想必是為了那太子殿下。當真是兒大不由娘咯~”
她一邊打趣一邊手把手地教她彩色絲線的配犯,針法如何交叉才能有深淺變化。李青溦學得認真,不知不覺天色已極其濃重。
以往小的時候,李青溦也有同鄭氏幾個舅母一起睡的時候。今日天色不早了索性也未回屋,同鄭氏一起歇了。
二人盥洗過後,鄭氏為她叫了炭籠替她炙幹發,順了心。
炕桌上一角書燈還亮著,她趿拉了睡鞋拿過那針黹筐打算在做會兒,鄭氏突將她一扯。
“快快別做這些了,有個要緊的舅母想叫你瞧瞧。”
她一雙眼睛全是笑意,將李青溦扯到榻上。然後神神秘秘地拿過一本冊子翻開,笑道。
“這可是我們妯娌幾個選出來的,畫筆自然,色彩也鮮澤,難得呢姿態也很不錯,你定然用得上。”
李青溦見她神神秘秘的,隻當是什麽,視線乍一觸及那畫冊,她似是被燙到了一般臉一下子工紅了。
鄭氏少見她這般羞郝的樣子,不由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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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便到成婚禮前一日。
宋家將所有備好的嫁妝箱籠送往東宮,送妝的太子妃族人由內務府設宴款待。
大婚當日。
平西王府窗槅門戶,齊掛彩穗紅穗、各種宮燈。廊沿內外,及兩邊遊廊罩棚,將羊角、玻璃、戳紗、料絲諸燈掛滿。2
早早的,宋家眾人便都起來了,按品大妝著命婦服飾,去家中小祠堂上清香禱告。
待回來,徐氏叫醒李青溦,親自為她梳發,幾個女眷又圍坐在一旁,將所有能想起之事,每一個細枝末節一一囑咐李青溦。
她們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李青溦本來是不緊張的,被帶得也有幾分了,輕笑著安慰他們:“隻是成親罷了,何必這般?宮中的嬤嬤們都說我禮儀無錯呢,今日不會有錯的。”
“也並非是因你今日入東宮打手打腳地犯了什麽。”鄭氏哽咽一聲,“而是呢,兩姓婚姻,居屋之大倫也,乃是人生數一數二的大事,舅母們希望今日無敗興之事,也希望許多年後你想起今日都是完美的一日,開心的一日。”
鄭氏向來愛插科打諢,極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樣子。一旁的女人聽了她的話眼眶都紅了。
當年李青溦的母親宋穗便是家中最小的。她們幾個做她嫂子,年紀都比她大,對她多有疼愛。
後來宋穗故去,幾人結結實實地傷心良久,都感覺心中缺了一塊,李青溦來並州後,她們幾個從好受一些。
她在並州待了,在她們心裏,她早就同親身女兒一般了。
女兒要出嫁,從未有一個母親不傷感的。
李青溦的眼睛也有些酸了。
一旁,徐氏生怕自己也掉淚,忒了一聲:“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理所應當的好事。這般的日子不許再說這些,惹得眾人掉淚。”
幾個妯娌這才止住哭腔。
徐氏將李青溦一頭烏發梳順。數位女官親自為她盤發,戴上綴珠翠雲、大珠花、小珠花的九翬四鳳花釵冠。又穿飾以龍鳳的織金朱紅翟服,另有玉革帶、大帶、玉佩弄了許久。
陸珵那邊更繁瑣一些。
一大早服袞冕九章,帶文武百官與司禮官告廟、蘸戒,受盞,皇家規矩繁瑣,一直叩首,受盞連許多武將都吃不消。難得太子殿下神采奕奕,麵色仍沉靜清冷。將波瀾不驚幾個字寫在了臉上,叫人佩服。
實則,陸珵之事麵上沉靜,心中隻想今日早些過去,他已迫不及待地想見李青溦了。
直至日頭偏西才收整完全,太子冕服乘金輅車出東宮,東宮官員鹵部儀仗,宴樂儀衛,一路司兵金吾開道。
此等大事,幾十年未有一見。即便有金吾開道,街頭巷尾仍萬人空巷,眾人摩肩擦踵地翹首欲一賭太子太子妃風采。
陸珵的車駕停在宋家大門前,主婚張大人攜大雁進門等著,到了前院,儐者高聲道:“敢請出。”
李青溦在屋中執團扇垂眸起身,由十數位著紅羅銷金袍帔的女官簇擁出門。
外頭滿耳鼓吹唱和之聲,她的心被染上幾分喧囂,似驚有懼,咚咚地跳得厲害。
許是頭頂的飾物過於沉重,也許是因今日從早到晚等到此刻,腹中空空,短短幾步,她有不真實的感覺,像是深夜走夜路,有一種深一腳淺一腳。
她覺得茫然,突,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不急不緩揚聲道。
“珵奉製親迎。”
李青溦一怔,抬眼對上一雙明澈剔透的眼,他這一眼有清泉流過,一瞬間,李青溦腳下觸到了地。
世上一切喧囂似乎都無關緊要。
重要的是,眼前人是心上人。重要的是,她們將攜手,一起到達彼岸。
二人迎麵走來,越來越近,直至她身上雲鳳紋的朱色寬袖同他身上龍紋的玄色寬袖交織在一起。
他修長有力的手牢牢地牽住了她。
二人相視一笑,緩步走向門口四駕厭翟車前。
陸珵掀開大紅簾幕將她扶進,待她坐下,突從袖中遞給她一個幾寸大小的黑漆捧盒。
李青溦愣了一下,用團扇輕輕遮住,輕輕問道:“裏頭是什麽?”
“點心,歡喜團。”陸珵輕笑一聲,“從早上到此刻,等了這樣久,你定然餓了。先墊墊,待會兒進了皇城,進文德殿後禮儀繁瑣,得耽擱很久。”
難為他今日忙得腳不點地,還想著這些,也不知是如何將這點心帶在身上的呢。
李青溦垂眸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12標注的來源紅樓夢和百度。
92、大婚2
按照慣例, 新嫁娘隻得早起時用些素食,她確實從早到晚腹內空空,難得他惦記這些。
厭翟車帷幕落下, 李青溦將手中的捧盒打開。幾個小小的團子, 上頭用糖霜映著吉祥字, 但軟軟糯糯的, 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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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奉迎使浩浩****地帶了人往皇宮中去,宋氏族人和李家的人在後頭相送,一路走了許久行至皇宮。天幕四沉籠在一層灰藍的薄霧中。
未久,一盞盞燈火從漸次亮起, 或羊角、玻璃、戳紗、料絲的, 千枝萬盞掛著, 月明燈彩, 火樹銀花,亮如白晝。
進了宣德樓, 二人降輅乘輦, 兩旁官員著紅色朝服列班在一側。再到文德殿門前鍾樓,鼓樓,陸珵將下輦行至李青溦的輦前揭簾將她牽下轎。
宮人用帷幕、大扇遮二人身影,陸珵走在她身側,垂下一眼, 輕輕地捏了下她的手:“待會兒,大禮成了要去正殿,不知你會不會緊張。”
李青溦輕輕點了點頭, 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陸珵輕笑:“這是何意?”
李青溦未說話, 輕笑一聲, 她不會再緊張。
其實自她和陸珵的親事定了之後, 除卻今日出門的時候,有一瞬的慌亂,她一直都沉靜自如,並不覺著有什麽。
因為她知曉,無論如何無論她在哪裏,陸珵都會在她身側為她托底。
不急不緩。
而她們永遠都不會分開。
陸珵不知曉她這一瞬想到了什麽,一雙燦若繁星的眼眯起來,唇角也抿起兩個小小的渦。但後知後覺地,他也跟著彎了唇角。
二人進文德殿內殿行夫妻拜禮。
陸珵牽著她,攜她入內殿就位,動作不急不緩,二人俱四拜。宮人躬身上前,用紅喜盤托太牢肉上來。
陸珵想著待會兒同牢合巹禮過後,她需坐帳等候許久沾不得筷子,便特意放緩動作,等著她多吃了幾口,李青溦自然知曉他的意思,勾著唇角動筷。
又上了一對兒一分為二的漆紅葫蘆瓢,瓢內盛了酒二人喝過後,宮人將瓢做了交換,最後合二為一。
“同牢合巹,夫妻二人之後,同甘共苦,永結同心。”
大禮成後,宮人忙升座,請二人出內殿去正殿。
正殿,慶帝著龍紋紅袍,玉帶,通天冠坐在高座,張皇後大服花釵冠坐在他身側。
見太子與太子妃相攜而出,左右伺候官人皆躬身請外頭官員,眾人次序進殿朝賀:“臣等恭惟皇太子嘉禮既成,益綿宗社隆長之福。臣某等不勝欣忭之至,謹當慶賀。”
慶帝應了聲。他今日等了許久,也算忙前忙後,早有幾分不舒爽,隻是轉念想想,此等事情,想必他這兒子此生也隻此一次了,難得的未掛臉,擺著為君的恩威。
眾命婦上前,向皇後致詞:“皇太子嘉聘禮成,益綿景福。”
張皇後臉上的笑意簡直是繃不住了,勉強用團扇遮著臉。吩咐宮中內侍侍從開宴唱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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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珵按慣例,仍需宴酒,東宮侍從便整了厭翟車過東華門,將太子妃迎去東宮,臨行前陸珵特意低聲囑咐李青溦早些安置,不必等他。
李青溦應了一聲。
車一路由朱漆金釘的正門入,過鏤龍鳳雲彩的磚牆,兩旁窗槅門戶,廊沿內外,及兩邊遊廊罩棚可見之地都是大明角燈,兩溜兒高照,兩旁躬立宮人,皆打扮的喜氣洋洋,花團錦簇。
到了內殿,眾人簇擁李青溦下車入內殿。
剛下了車,便見廊廡側左右兩棵參天大樹。一棵梧桐,一棵桂花樹。
未到十月,梧桐未落,陰天蔽日;一旁的桂花香得沉沉,也開開得繁重。
李青溦下車,突聽見啾啾幾聲。她輕輕抬眼,便瞧見綠陰叢中,兩隻黑白分明、憨態可掬的小隼翩躚來回。
綺晴幾個瞧見這一幕噯喲了幾聲,東宮的一位姑姑當她們不知曉,便笑著解釋了幾聲:“太子妃有所不知,這小隼乃是先前太子殿下養的,丟了許久回來之後帶回一隻雌鳥兒來。可見這世間萬物有靈,知曉太子殿下新婚此乃攜家帶口報喜來的呢!”
李青溦聽得彎唇,後頭綺晴幾個彼此也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神情,齊齊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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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太子大婚,清華殿中置酒高會。
筵席上燈火熒煌,輕歌曼舞,管弦聲聲。眾京官,有品有銜的都來了,將一間大殿、五間大廳、三間抱廈,內外廊簷塞得滿滿當當的。
眾官湊在一起傳杯換盞。
先開始眾人還有幾分拘謹,慶帝和張皇後走之後,大家逐漸放開了。
三杯兩盞黃湯下肚,酒鬼麵前無尊卑,他們哪裏管得著誰是誰。眼見陸珵端坐正宴,不知何人起頭,眾人俱過來舉杯與陸珵飲賀酒,連大媒,陸珵的舅父張大人都捋著胡須端著金樽過來。
“殿下今日娶新婦,佳偶天成,乃是人生一大喜事,不若同臣下多飲幾杯!也叫臣等沾沾喜氣如何啊!”
“是啊,是啊!少與太子殿下飲,這樣的日子,合該通宵達旦!不醉不歸!”
陸珵麵色清冷,以手支額。眼見眾人言笑晏晏,喜氣洋洋,推拒道:“孤不勝杯杓,已有些醺醺然,請諸公見諒。”
誰願同他們不醉不歸……不知曉的還以為是他們的喜宴。
他心中有幾分不耐。他性子醒來平和清冷,這般的心態極少有之。
無它,隻是覺著他們耽擱的是自己同李青溦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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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見太子殿下如此也不再強求,兀自又三五成群地行酒令,又摸葉子牌,載歌載舞去,陸珵沉著心又勉強自己等了許久,提早散了席麵。
--
他回了東宮,在後院門前下輦,揮退左右。
東宮兩旁燈火熒煌,將天上的月色都洗淡幾分,燈影被風吹落地上,似無數銀魚雀躍。
已是子時,夜涼如洗桂影浮香,陸珵緊走幾步穿過廊廡,到了內殿門前,博衣寬袖微鼓。
綺晴幾個正在內殿跟前候著,見他獨自回來驚了一跳,忙問起是否要進去伺候。
說是進去伺候,綺晴的意思還是將她家姑娘給叫起來。
先前東宮的喜婆將李青溦送進喜帳裏頭,隻說太子殿下吩咐了,叫太子妃早些安置,不必等著;她們幾個伺候的雖是覺著不妥,到底是心疼她家姑娘,也未多說什麽。
她家姑娘向來心大,此刻應當是真的睡下了才是,且不說新婚之夜,她家姑娘自己先睡了聽了不像樣子,再者便是她家姑娘睡相不好,若不小心衝撞了太子便不好了。
陸珵搖頭,自行進了內殿。
內殿裏高燭跳動,燈影明媚。陸珵進了內室,重重帷幕之後,榻上沒有一絲動靜。
陸珵早就吩咐她早些安置,沒有失望。隻是匆匆回來,很想見她一麵。他輕手輕腳地走前,掀開帳簾。
她禮服花冠,倚在架子床邊露出來的一張臉潤澤泛著玉光,她青鴉鴉的睫微抖,像是睡著了。
燭火跳動,陸珵許久未動,麵前人一雙飽滿的唇突地輕動:“看什麽?好看麽?”
“好看。”
李青溦噗嗤一聲輕笑。她早就聽見外頭的動靜了,是裝睡的。索性便睜開眼來。
陸珵將她頭上的大釵和繁重的花冠取下,放在一旁的幾上:“這般沉,早早卸下來歇著便是了,何必等著?”
李青溦抿唇輕笑,抬眼看他:“別人家的郎君成親,無論早晚都有新婦坐喜帳等著。若是太子殿下沒有,他會不會委屈?”
燈影跳動,她一雙眼熠熠生輝,似有星辰。
陸珵心頭一熱,一時不知說些什麽,他索性也不多說:“夜深露重,夫人累了一天,早些沐浴過安置了吧。”他攬著她腰將她抱了起來,往後殿的浴池走。
李青溦身子一輕,嚇了一跳,啊了一聲輕輕拽他衣領:“你,你不是要同我一起吧?這……這…我……”
陸珵隻是因浴池有些遠,她今日受累,他有些心疼,這才想抱著她去,未想她的反應這般可愛,向來敏於言語的一個人,竟這般結結巴巴的。他胸腔震顫,忍不住笑了好久,低下頭道:“若這是溦溦所想,我未嚐不可。”
你未嚐不可……個頭哇!
可二人成了親,名正言順的夫妻了,旁人家的夫妻,或許是會一起沐浴的……吧。李青溦這般告訴自己,隻是不知為何,還是覺著有些奇怪。
到了浴室外間,陸珵果真沒有要走的意思,直接坐到了李青溦對麵。
她眼見他整了下禮衣,臉紅的不成樣子,生怕瞧見不該瞧的,忙垂眸斂目閉上了眼。
未久,身邊傳來幾聲響動,陸珵笑問:“閉著眼睛做什麽?睜眼。”
李青溦輕輕咬了下唇,輕輕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斜乜一眼。便見對過翹頭小幾上的花瓶插著幾枝花瓣棱棱的桂花,瞧著是新摘下來的。
桂花浮玉,暗香浮動,是今夜圓月的顏色。
陸珵輕笑一聲:“先前在外院摘的,如何?香嗎?”
李青溦見他臉上的笑,知曉剛才是他是有意捉弄,哼地一聲:“不香,沾了滿枝的酒氣!”
陸珵不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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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分開沐浴,陸珵吩咐綺晴幾個進去伺候李青溦,又叫了外頭的宮人重整床榻,將滿榻的什麽棗子和桂圓都整了下去,新換了錦被錦褥,又燃了助眠的沉香。
收拾完,待李青溦出來之後,他才又去浴室沐浴。
待他出來的時候,裏屋兩盞紅色高燭燃了一半,帷帳裏頭靜悄悄的。
他走到榻前,帷帳半卷。她陷在**,濃密光滑的發斜垂在一側,深黛的睫閉著,呼吸平緩。
這次是真的睡了。
今日已夠累的了,陸珵從始至終也未想今晚如何折騰她。有的是時間,並不著急這一時半刻。
陸珵緩緩地落了帷帳,輕手輕腳地躺在她身側閉上了眼。
隻片刻,他忍不住睜開了眼。
他從小到大睡相極佳。每日睡下如老僧入定,躺下是何姿態,第二日醒來便還是如何。他以為李青溦也是如此,未有多久他便覺察到他明顯高估了李青溦的睡相。
他的睡姿用八個字來形容:逸態多姿,變化多端。
已近秋日她許是有些冷,先是身子貼近他,陸珵怕她睡不好將她身子放平;她又貼過來,連臉都要貼著他臂膀了,陸珵心中默念清靜經,麵不改色地將她姿勢放平。
隻是片刻,她又貼過來,這次倒連帶腿都拱到他腿上。
她穿的是有些輕薄的褻衣,陸珵很清晰地覺察到她的腿如何圓潤修長,二人貼著的地方一片溫熱。她許是覺察到熱了,輕輕嚶嚀一聲不動了,陸珵額角出了一層的細密的汗,一時又想到,他該在喜宴上多喝一些酒的,將自己灌醉的話,此刻想必不會這樣難熬。
他靜靜地躺了許久,終於起身,想將她抱遠一些。
剛掀開被子,便見她烏黑烏黑的發散在身後,她側著身子,水紅的褻衣蹭的鬆鬆垮垮地,顯得她衣領上露出的半截脖頸潤生生的,胸前雪白飽滿,腰肢纖細,裹著的一雙長腿細長。
陸珵喉嚨幹澀,身上也一層汗,終於認命,又放下錦被,自披了外衣去沐浴。
小半個時辰,他才又回來。
剛躺下,一隻明瑩瑩的胳膊伸過來,輕輕拽了下他的胳膊。
她的聲音是剛睡醒,細聲細氣:“你去哪裏了?”
“是不是將你吵醒了?”陸珵轉身看她,“有些熱,去沐浴了。”
李青溦搖搖頭,她是突然醒的,睡夢中總是惦記著自己有什麽事未做,剛醒來恍惚了一會兒,發現他不在身側又慌張了一會兒,見他回來他才安心,問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剛到醜時。”陸珵以為她被吵醒,有些小脾氣,拍了拍她胳膊輕輕安撫:“繼續睡吧,還可以睡許久。”
李青溦輕輕唔了一聲,似是撒嬌,又似是有些羞郝:“不想睡,反正時辰還早……不若,我們做些正事如何?”
陸珵一下子未反應過來:“什麽?”
李青溦眼角微挑,白他一眼。下一刻突攀著他的肩吻在他唇角,她在他下唇輕咬,又淺淺地吮一下他的唇瓣。
這似是打開一個機關,陸珵隻覺著轟然一聲,自己被點燃了一般,他渾身肌肉繃得很緊,一雙清透的瞳沾了欲色,微微發沉。
半晌,他下巴抵住她額頭,聲音喑啞低沉:“知曉你在做什麽嗎?溦溦。”
李青溦細細喘息一聲,白他一眼:“你到底要不要?不要便算了。”
陸珵輕笑,喉結聳動:“要。”
他是個男人,懷中是自己最愛的女子,自己的妻子。即便是立馬死了,他也斷沒有再推開她的道理。
他攬著她的腰將她放倒,褪去她身子那件水紅的褻衣,骨節分明的手從她微翹的鎖骨撫過,到兩捧瑞雪,又漸漸往下。
李青溦隻覺著骨頭發酥,心慌地不成樣子。她先前的那點子勇氣已用掉了。閉著眼不敢睜開,隻覺著一切都同她看的那冊子不大一般,又說不出哪裏不一般。
………
他溫柔又輕緩,李青溦仍是痛,悶哼一聲,兩隻手攀著他脖頸,一口重重地咬在他肩上。
陸珵動作緩下,又輕輕地吻她鎖骨。
半晌,似是過了最難熬的一陣,她眼尾殷紅,挑成一條線,又開始細細□□。
她渾身出了一層細汗,明瑩瑩地,似是剝去外皮的百合一般,鮮美細嫩,露出的半截身子白裏透紅,十分淨麗。
陸珵一直一眨不眨地瞧著她,隻覺著如何都看不夠。
……
李青溦隻覺著過去了許久,她渾身都哆嗦,也沒有什麽氣力。她又困又累,隻是掛在他身上不願動彈,半晌,竟睡了過去。
陸珵自然不能叫她這樣睡,叫人燒了熱水,這次是堂而皇之地帶她去浴室收拾了一番。
她許是太累,期間隻是睜眼看了他幾眼,便由著他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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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便是去張皇後的建寧殿奉茶。
一大早,陸珵便叫她。
李青溦又困又累,睜不開眼,半掀著眼皮瞧他一眼打哈欠:“我就再睡一會兒成不成?”
她身上從肩頭到腿根,好幾片紅痕,因她膚色雪白,瞧著有幾分觸目驚心,是他昨夜的手筆,陸珵有些心疼她,又有些後悔,知曉是自己昨天未把持住,過於激烈了一些,由著她又睡了會兒,收整完自己才又進屋將她扶起來。
他的臂彎結實溫暖,輕輕攬著便將她所有的重量都擔在懷中。
他先取了藥膏給她塗了,又執著她的胳膊給她穿衣。
給女子穿衣之事,他也是第一次做,頗有些笨手笨腳的扯了李青溦幾下。
李青溦本以為是綺晴進來了,這才覺出有幾分不對勁,抬眼見是他滿麵認真卻又打手打腳地替她穿衣,困意一下子飛遠了,忍不住便笑:“難得太子殿下屈尊降貴,此等小事叫綺晴和清霜來便是了。”
陸珵搖頭,“不想你被旁人瞧了去。”
她身上都是他的印記,無論是誰瞧見,他都不願。他將她要穿的衣衫,從裏到外,一件一件穿好,才叫了外頭伺候的人進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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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寧建殿的路上,下了小雨。晨曦在清澈的蒙蒙細雨中十分飽滿。
從張皇後出來之後,小雨新霽,不遠處的樓閣處竟出現了一道新虹,李青溦大感意外,忍不住拽陸珵袖子笑道:“陸珵,你瞧,彩虹,快些許個願。”
陸珵:“什麽願?”
“李青溦和陸珵此生此世不會被分開。”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彎著,顧盼欲語,深不見底,映著的是他的身影。
陸珵輕笑一聲,道:“李青溦和陸珵生生世世不會分開。”
以後的他們,路還很長,會有許多的事情發生,但對他們彼此不會有絲毫影響,他們已抵達了彼岸。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太累了,明天或後天修改這章~正文寫到這裏,剩下的番外會多寫一點,婚後番外和林州的事,太子家事都會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