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他溫熱的呼吸在她手心, 李青溦心頭似被什麽微微刺了一下,許是春花梗上的刺,抑或是夏蟲的觸角輕碰了下, 溫熱又刺癢。
她怔忡片刻, 一時又覺著她方才自己所想種種, 好像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眼前人。眼前人亦是她的心上人。
她鬆開手抬眼瞧他。
四目相對,他一雙平湖般清潤的眸子微彎,滿滿倒映著她的身影。
李青溦有心刺他,輕哼一聲。
“我並不吃你這一套, 你要等著, 怕結果也隻是徒勞無功而已。”
“甘之如飴之事, 結果如何具不算徒勞無功。”陸珵輕聲道。
李青溦聽他這樣說, 微微彎了唇角。
窗上木格被雨打成栗色。
窗裏窗外,一窗之隔, 二人一倚一立, 齊齊看著外頭的雨幕。
雨勢如麻。不遠處的侍女也進了廊廡躲雨,四周無人。
遠處。寺廟、高塔,廊廡遠遠地沾了雨。近處,鬱鬱蔥蔥的花草被雨洗淨,荷荷雨聲混著簷前滴水聲聲聲入耳, 簷下的芭蕉葉滴下一滴滴翡翠的明珠。
二人一時未語,隻是沉默地看著遠遠的雨幕。
良久,李青溦突湊近陸珵。
她貼過來, 空氣中浮動一絲淡淡的甜香, 將手裏的一隻珍珠墜子遞給他。陸珵抬眼見她細細嫩嫩一截兒脖頸, 花梗似的潤生生地伸在他麵前。
他心頭鼓噪兩聲, 抬頭對上她一張瓷白清麗的側臉。
李青溦曲指輕指自己一隻空****的耳。
陸珵明白了她的意思,接過那耳墜來。
他本覺著此事隻是舉手之勞罷了,隻是真接過耳墜的時候,卻發覺他高估了自己。
她嬌小可愛的耳上一道細紅的眼兒。
陸珵修長的手微顫,比劃半天,很有一副無從下手的樣子。
李青溦的頭伸著都有些僵了,見他半天沒有動作,一時重重地貼上他微濕的肩膀。
話音不耐:“好了嗎?你究竟成不成啊?是不是眼神不大成。”
“快好了。”陸珵抿緊了唇,也不再糾結,輕輕撚著她玉白的耳,給她戴耳墜子。
隻是他到底不大熟練,一時手滑,雪白的一隻兒珍珠一下子從手縫裏掉出來。
陸珵低頭去夠,冷不丁麵前之人突抬起頭來。
因雨,她鼻尖微涼,一時撞上他的頰。四目相對,她的唇嚴絲合縫地貼在他下唇上。
陸珵輕輕抿了下唇。
她的唇溫涼綿軟,隱有紫茉莉的清香,當是她口脂的甜香。
隻淺淺一碰,陸珵便扶開了她。
方才那一刻隻是電光火石間,她似是未反應過來,朱唇一顆微啟,一張臉麵魘桃花。
陸珵的手摟著她的腰肢。對上她的視線,隻覺著自己的胸膛裏跳動的心,沸沸麻麻地重重鼓噪幾下。
他的手不由收緊幾分,但隻是片刻,又輕輕地將她扶開了。
“抱歉。”
李青溦臉上泛熱,一雙杏眼水光瀲灩地瞥他一眼。
方才李她覺著耳上微涼,隻以為陸珵已弄好了。正抬起頭,冷不丁地同他貼在一起。
呸,怎麽就有這樣的運氣了呢?
李青溦伸手貼了一下臉,隻覺得自己熟透了,隻是要發作又不知說些什麽好,半晌貝齒輕咬紅唇,扭身到一旁了。
雨幕漸小。
不遠處的禪房裏隱隱傳出嘰嘰喳喳地說話聲。
李青溦生怕有人出來被瞧出什麽不對勁,倒是做賊似的四下挲巡一番。
好在四周無人,陸珵又將她堵地嚴嚴實實地,她才微微放下心來。
陸珵彎腰,將那珍珠耳墜從地上撿起,擦淨遞給她。
李青溦知他並不是故意如此,雖是半羞半氣,隻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念叨他笨。
冷不丁抬起頭才注意到他淡色的唇沾了不少她的口脂。
他模樣向來清雋俊秀,無論什麽時候瞧著都是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此刻也不例外,隻是唇紅齒白,倒很有幾分清冷公子被染指了的樣子。
李青溦不由覺著不成體統,一麵覺著好笑,捂著帕子輕咳一聲。
陸珵注意到她臉上的笑意,清潤的眼多看來一眼,問道:“怎麽了?”
李青溦本想捉弄他一番。
不告訴他叫他自己發覺才算,叫他丟好大的人。一時又怕叫人看著連著她一起恥笑了。
到底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他一把,用手中的帕子重重地撚幾下他的唇。
她動作不見輕,眼見陸珵形狀鮮明的唇被她擦得鮮紅,一時又忍不住吃吃地笑。
陸珵一直瞧著她,眼見她一雙眼睛含著琥珀一般,帶起晶亮的笑意。
明知自己也許被捉弄,卻不知為何自己的唇,也跟著彎起幾分。
雨已完全停歇。
四周隻有屋簷、樹梢上一顆顆珠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不遠處遠遠地傳過鳥聲、腳步聲,已有不少人從禪房、廊廡裏出來。
李青溦遠遠地便聽見陸雲落的笑聲,忙將手中的帕子塞給他。
“你快些走。若叫三娘和我表兄過來瞧著,怕是解釋不清,怪麻煩的。”
“為何要向你表兄解釋?”陸珵麵有疑慮,側頭問她。
“避嫌。”李青溦瞧見人漸近,“我外祖父早有我的親事親上加親的意思,曜表兄如今並未娶妻,正是最好的人選。若是被他看見我同你拉拉扯扯的,再告訴我外祖父,我如何解釋是二話,卻是要先挨好大一頓叱。”
她白他一眼,將麵前的合和窗“啪嗒”一聲落下鉤子,閉得不漏一絲風。
陸珵心知確是該避嫌,隻是聽她這般說,心中多少有些怏怏不快。
一個男子若是心悅一個女子,自無論如何也不想匿影藏形,反之是想大肆公而告之,自然也不願她與旁人有什麽瓜葛。
陸珵目光放遠,對上廊下同陸雲落說話的一道祭藍身影,一時輕輕蹙眉打量一眼。
誠然,她這表兄長得確也是一表人才,又與李青溦是青梅竹馬。此次來京,徐家叫他先行,許他有幾分本事能獨當一麵…
陸珵忍不住在心中將他與他細細考究一番。
那宋曜似是覺出他視線,警惕地瞥過一眼來。二人對視良久,誰都沒有移開視線。
他們既是青梅竹馬又如何?若李青溦對宋曜有意,許早就成了。如何會有他與她的事情?
有些事自然不能論先來後到,能論的隻是天經地義,亦或是天造地設。
陸珵簇眉,是該將他們之事提上日程…
——
宋曜本是惦著李青溦自己一人待著,見雨幕漸小便過來了。這是這陸雲落是很有幾分磨磨蹭蹭的,二人路上耽擱良久。
他正過來,冷不丁看見瞧見廊廡前,一郎君站在一角芭蕉樹前與他遙遙對視。
這人身姿高徹,長身玉立。
隻是站在那隱隱一眼,有股難以遮掩的氣場,看著不似常人。隻是如何要這樣地打量他?
宋曜有幾分疑惑,難不成他認識他?可是這般的人物,他若認識定能記起來,這對眼半天沒有印象,怕也是未見過。
宋曜有幾分疑惑,他不是內斂之人,有心過去詢問,便瞧見那人遠遠頷首,越過他走遠了。
宋曜:“……”
京城的人,是不是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毛病的。
——
逾兩日,已是月末,朝會在望。
皇城,層樓疊榭,雕梁畫棟。
早朝上,慶帝重點指欽天監、工部、戶部、禮部眾重臣趕赴朝陽殿,又叫了太子和信王等入內議事。
慶帝先隨口議了幾聲朝會南北之事,才說出此次議事目的:“再過些日子便是朝會,朕有意重修大高玄殿,再鑄光華台,已備宴請各地郡守、刺史。
諸位愛卿如何看?”
眾人聽聞這話倒是麵麵相覷一番。
以往朝會具在杏園內辦,杏園殿台高聳,有高山流水,亭台幽雅,又有遊廊曲折。春夏之際景色宜人,所以曆年朝會都在杏園內辦。
而這大高玄殿乃是皇家道場,素日裏也不過是偶爾的大祭時,眾朝官旋繞唱讚,為民祈福請願之所。
慶帝這般說,隻是光明正大的以公謀私之事。
隻是眾人門清,自不能正大光明地說出來。本官家願修繕宮殿也不是什麽難事,隻是修繕道觀事必華麗,用料需重,另還需塑金身。
此類種種…
如今自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更何況京外涼州、益州歲旱、交州前不久也有水患,此時修殿,豈不是勞民傷嗎?
眾人一時具麵麵相覷,訥訥無言。
又聽得慶帝叫他們各抒己見,彼此張望推諉一番,倒將其中官職最低的李棲筠給推了出來:“李大人為主客司員外郎,自與朝會之事息息相關,不知如何看此事?”
李棲筠如何看?他自是跪著著!
分明他已蜷著身子盡量地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如何還會被揪出來?
李棲筠心裏苦,本此等事,也輪不到他一主管朝聘往來的五品員外郎議。
隻今日不知為何,小黃門傳召之際,太子殿下抬舉竟遠遠地將他也叫入其中。
他實是不想要這種抬舉啊,李棲筠跪在地上,麵露苦色。
“臣…臣…”
他臣了半天,也不知該說出些什麽話來,慶帝不快嘖了一聲。
李棲筠額角上黃豆大的汗直往下冒。
陸珵一時微微蹙眉,今日他叫李棲筠,隻是叫他在上峰麵前多露臉。
禮部司這些大臣,自他加冠,十天半月上一次奏疏,請甄太子妃。
他隻是防日後他說出屬意李家嫡女為太子妃時,眾人多有茫然。
隻是看李棲筠的樣子,不知的還當他故意為難他。
陸珵正要為他解圍,突一旁信王出席拜道。
“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彰顯威嚴。再言修繕道觀,乃是為天下人祈福之事,非利天子一人,後世永為用之。是以,臣以為修繕道觀乃大利之事。”
信王言至此,一旁欽天監諸官齊齊附和幾聲。
陸瓊以往作文學館之時,手下之人不過寥寥,如今聽得附和者眾,如何沒有幾分趾高氣揚。
他麵上揚眉瞥一眼陸珵,卑躬行禮輕聲笑道:“此隻是本殿愚見,不知太子殿下有何高見?”
慶帝欲修繕、重建宮殿之事,早已同他說過幾遍,可見慶帝重視,他自然願意順著慶帝,以表忠孝之道。
但他也知他這皇弟做事,隻認死理。他若覺著不妥之事,自然據理力爭,他隻等著他觸怒慶帝。
陸珵知道他的心思。
他本欲過幾日與慶帝言立太子妃之事,這幾日多有韜光韞玉,不願觸怒慶帝。
但今日所議之事,他自不能捏著鼻子應承。
他正了正衣襟,出席見禮:“大高玄殿新建也不過幾年,如今便廣施土木,恐是勞民傷財,望陛下三思…”
他這話言畢。又有一群臣子隨聲應和。
殿內一時眾說紛紜,嘰嘰喳喳,僵持不下。
慶帝甩臉而去,此事自然先不了了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