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卞嬤嬤走到一旁坐下, 一時歎氣:“那小周氏做了那樣的事情,家主也隻是奪了她平妻的位分,關進柴房了事, 可先前, 對姑娘卻又那般, 家主的心可真夠偏的。叫婆子說就該鬧大了, 叫那小周氏翻不了身才是呢。”

李青溦正將那做口脂的香料配上花露蒸淘,聽了林嬤嬤這話手上動作不停,隻是輕笑一聲。

“心本就是長偏的。周氏這事,即便是去了族祠, 憑小周氏生養之功, 再加上爹爹求情, 想也就是關上幾天便輕輕放下了。”

“難不成, 就叫那小周氏這般逍遙法外不成?”

李青溦搖頭,輕笑, “其實若不是今日爹爹的行為, 我還真有些下不了決心。”

“今日那周氏給黃道婆錢財之事,嬤嬤可還記著?又是折了釵環首飾,又是欠契的。一麵是天氣蠅營狗苟,心思不少,另一麵可見她確是囊中空空。那周營還未出來, 她又與柳氏交惡。”

李青溦輕嘖一聲,“當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您說若是此時, 突有一法子既能叫她解了用錢之急, 又能叫她重新巴結上柳氏。您說, 依她的性子, 她願不願意放手一搏?”

林嬤嬤一愣:“照她的性子,自然會。”

李青溦輕笑:“我同東市幾個商會早就商議過。再有月餘,您等著瞧便是了。”

她家姑娘向來古靈精貴,林嬤嬤自不怕她吃虧。聽她說到這裏,一麵欣慰一麵又覺出幾分心酸來。

“話是如此,隻是姑娘到底也還孱弱,先前在並州的時候,成日裏東玩西碰地玩鬧,如何需要這般花時花力地應付周全,到底是太累了些。”

她輕輕地拍了拍李青溦的手,“差不多的日子,總得姑娘出了這鬧心之地才算。”她話說到這些,想起來了,頓住一聲,“對了,那日那個姓陸的郎君,聽綺晴幾個說他是個七八品的工部小官,再問她們幾個也支支吾吾的都什麽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那人家中是做什麽的?”

李青溦一聽一時愣了一下,才想起她似乎確實未問過陸珵,隻是瞧他素日裏穿著打扮,又想他進士出身未入翰林院,怕也是商籍。

隻是商籍不商籍的李青溦也不大介意。隻是聽林嬤嬤說到這些,一時有幾分羞赧。

她一張瓷白的臉一時浮出一層桃色。噯喲了一聲,輕輕推她一把:“嬤嬤說的是什麽?管他做什麽呢?”

林嬤嬤瞥她一眼:“姑娘也不必不好意思,隻是嬤子要給姑娘澆一股涼水了。姑娘雖有意於他,可到底門不當戶不對,也不是知根知底之人。

人的一生如何之長?憑一時新鮮在一起卻不計較別的,如何能順遂滿足地度過這一生?姑娘還小,許還是不知道什麽都會變的。”

李青溦聽到這,一時倒輕笑一聲:“我如何不知道呢?看我爹爹還不夠嗎?”

她話這樣說,其實心中知曉林嬤嬤同她這般推心置腹,乃是對她一片丹丹赤心,當下也不願說些什麽敷衍她,抬頭道:“可我不是貪圖新鮮的人,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我若認定一人,是永不會變的。”

她話音那般堅定。一雙黑亮的杏眼也是熠熠生輝籠著麵前三尺夜色,林嬤嬤一時有所觸動。半晌輕聲歎一聲,拍了拍她的手。

“姑娘我自然相信,可若是那陸郎君……”林嬤嬤頓了一聲,未說下去,半晌又道,“與其不知前路,茫茫然地過完,還不若在幾個未有婚訊的表少爺裏挑上個。

我瞧三房的曜少爺就極其不錯的。”

李青溦聽到這裏,一時想起一張笑靨,一雙黑亮的深邃的桃花眼。

她的幾個表哥,本就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她從小到大都將他們認做哥哥的,若當真以後在一起…

李青溦一時打了個擺子,將手裏正在淘澄的胭脂一放,倒有幾分無奈。

“嬤嬤說到哪裏去了,我和曜表哥雖是青梅竹馬,但我向來隻把他當哥哥的,他也隻是將我當妹妹,彼此並非情投意合如何就能過好一生?”

林嬤嬤搖頭:“舉案齊眉又有什麽不好的?曜少爺到底是從小看到大的,總歸是知根知底的,定能護姑娘周全不是?”

李青溦知她們上了年紀的,說起來便是沒完。一時又不想聽這個,噯喲了一聲撫額忙找了個話題岔開。

“對了,嬤嬤,之前我和陸娘子約好了見麵,整好這幾日我傷了腳行走不得,您若無事,便代我去她家中遞了折子再重約一個時候便是了。”

如今正是大半夜,明月像餅一般的,怎麽出去傳話?

她本是說到這裏又想起:她來京城的時候,是聽見老夫人的話音是有親上加親的意思。

但眼見她不大想聽,一時倒也不說了。

也不至於叫她這般為難,左不來下月便有朝會,老王爺和夫人屆時都會來,究竟如何再說便是了。

——

李青溦的腳傷過了幾日已好得差不多了。

北苑那頭自然是雞飛狗跳的。兩苑雖一南一北。

南苑也總能聽到些風聲。

一時是那小周氏在柴房中今日病了、明日痛了,一時是那李毓秀又作天作地絕食、哭鬧著為小周氏求情。直擾的李棲筠坐立不安的。

隻是也有效果,前幾日李棲筠還是心硬似鐵的,這幾日倒是鬆動了些許。

消息傳到南苑,李青溦是當著下飯的笑料來聽

期間李棲筠倒是來了幾次南苑,李青溦叫了一次,聽了一耳朵她爹爹無足輕重的廢話。他便又故態複萌地說到小周氏的事情,痛陳她如何如何不容易。

李青溦一麵聽他說,一麵倒有些好笑,敷衍幾句,李棲筠再來便推脫身子不爽利不見人了。

李棲筠向來是沒長性的人,隻是被拒絕了幾日也沒什麽動靜了。

李青溦得了許久清淨,倒合了心意。心想著許小周氏過不得多久便要出來,一麵倒盤算著鋪子的事情。

這日。

外頭清風徐來,天上雲層層疊疊的,倒也不是那般悶熱,李青溦便叫人給陸雲落遞了折子,又約了地點見麵。

這一整月,陸雲落也多有忙碌,接著李青溦的信把會麵地點定到了大相國寺旁。

大相國寺金碧棱層,本是前朝建的國寺。

可如今坊市不分,大相國寺正處鬧市中心,常有客商百姓在街道兩側交易,雖是繁華,卻也有侵道行為,是有些不便利,久而久之,官家便將這裏劃分成了集市。

每逢初一、十五、每月最後一日,大相國寺都對外開放,允許萬姓交易,三百六十行甚至外地的客商,每逢這些日子也可上此交易。(1)

下月京城便有朝會。同各郡州掌事使團來京的,還有各種官商商會。

商業互通交流,大相國寺正是最好的場所。

陸雲落這幾日,便是忙著在各大殿後院中、廊廡處新建商位。聞得李青溦要來,她忙裏偷閑,早早地搖著扇子等在門前兩石獅子前。

正等了一會兒,不遠處停下一輛馬車。

李青溦著一件淺紫的繡纏枝花褙子,裏頭一件粉白相見的間色裙。

如雲發髻上,隻綰了一根白玉簪並一朵素淨的百合。耳上兩粒小小的珍珠耳環隨之輕動。

瞧見陸雲落,她朱唇隱隱含笑,體態輕頤,娉娉婷婷地走過來。

陸雲落見她過來,吩咐身邊仆從拴馬,一時又湊身過去同一旁的楚郎君說了幾句,方笑著拉了她的手,帶著她進了寺院。

二人多日未見,倒一時閑話,說著最近趣事。

李青溦說起近日家中奇葩事,刪繁就簡將陸雲落逗得直發笑。

李青溦又問起陸雲落這幾日。

陸雲落倒捂著團扇輕乜李青溦一眼,促狹一笑:“也沒有什麽旁的事情,隻是家中一遠方小侄,這些日子為情所困。素日裏乃是光風霽月一人,如今…可是像一隻呆頭鵝呢。”

陸雲落正說到鵝,路邊突“嘎”地一聲。

大門口東麵,一少年正在路邊擺攤,攤上籠中許多珍奇鳥禽。

如今正是七月,許多鳥兒是到了繁育期,多得是籠中歪在一起膩歪的;隻除了一對兒大鵝,一隻鵝交頸有心膩歪,另一隻卻遠遠地撇著頭隻懂張著喙嘎嘎叫。

那少年攤主看二人看過來,一時打了個口哨,咧開兩列奇白的牙,用得是並州那頭的口音:“姑娘,要呆頭鵝不要?”

李青溦:“……不必。”

她一時撫額:“也不知如何,看見這一幕,再想起你那侄子心上人的處境,突不知為何竟有一些感同身受。

陸雲落撲哧一樂。

——

如今已有多地商會提前來京,有許多攤販趁著熱鬧正擺攤。

天王殿前的各色帳子裏賣各式五花八門的百貨,什麽糖果、精致的草席繡品、弓箭和各類沒有見過的磨合樂之物。兩旁的廊廡齊是各式各類的地攤兒。

陸雲落將人帶去後殿禪房處,陸雲落忙碌,午間有時也並不回府,在此地禪房歇午覺。

後殿正在休整,李青溦瞧見院中禪房有各地的幡子,一時倒有幾分好奇,多瞧幾眼。

陸雲落解釋道:“後殿先前乃是文人雅士交易古書、字畫、香料之類的集市,但因近日朝會,各地官商同來此地,便收拾一番先征做交易之所,連後頭的禪院也有一部分整成他們下榻之地。”

陸雲落輕笑一聲,“你若仔細瞧瞧,指不定也能瞧見並州的大商會呢。”

李青溦一愣,並州的官商,不正是她外祖母徐家的人嗎?難不成徐家的人也來了?

她想到這,目光多有摩梭。

突,她遠遠地聽見背後傳來一把聲音:“溦溦!”

這聲音清亮又熟悉,李青溦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回過身來。

不遠的石路旁,一身著羽藍銀紋直裰的男子,分花拂柳行過來。

他身材高大筆挺,長著兩道刀鋒似的濃眉,一雙黑沉深邃的桃花眼,唇角帶三分笑意,瞧著十分俊朗。

幾人認識一番,。

李青溦才問道:“曜表哥,你怎麽在此地?難不成外祖父他們提前來了?”

“還未,祖父過些天才能到,我是提前來收整一下房舍的。”宋曜三步兩步走到李青溦跟前,輕拍手中折扇,笑道,“說來也是巧了,我今日剛到,正想去府上遞折子呢,正出了大門,倒聽見門口那賣鵝的周五說瞧見表姑娘了,這正一過來就瞧著你了。”

李青溦也笑:“那確是趕了巧了。”

宋曜一時又笑,露出唇角一隻淺淺的笑靨,挨近她細細打量幾眼:“好叫我瞧瞧,表妹胖了未曾?”

李青溦努努唇:“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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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珵來時,正瞧見李青溦同一男子站在後殿樹旁。

清風徐來,一時落英繽紛,幾朵紫薇花落在李青溦黑玉似的發上,那男子屈指輕輕撣去,二人挨得極近。

那男子不知說了什麽,李青溦一時彎著唇笑,一雙眼晶亮晶亮的。

作者有話說:

更晚了~抱歉。嗚嗚,給大家再發一波紅包吧~

前二十位評論的一人二十點晉江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