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姑娘那性子又是個屬炮仗的, 一點就著,二人若在小少爺的生辰宴上鬧上一場,那還了得!

早知這樣, 就不來問這大姑娘一遭了。若她壞了事情, 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劉嬤嬤覺出幾分棘手, 搓手囁嚅:“這幾日, 日日流火,荷榭雖是四麵臨水,卻也熱得很……”

她磨磨唧唧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擎等李青溦能說一句拒絕的話, 她好回去交差。但在原地站了半晌, 暗暗換了好幾次麻掉的腳, 隔著珠簾的榻後也未聽見回聲。

她一時氣惱, 隻覺著這南苑著實難纏,架子也忒大了一些。

直過了許久, 李青溦穿好念珠底下的兩顆碧璽珠, 抻了下腰,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瞥她。

“劉嬤嬤怎還杵在這兒,倒是嚇人一跳,是想留在我們南苑做門神不?還是年老耳背,我先前所說你並未聽清?”

劉嬤嬤叫捏著鼻子強笑道:“大姑娘說的老奴都聽清了, 隻是老奴為姑娘考慮一番。

夏日蚊蟲眾多,姑娘金枝玉葉的熱著又叫叮著,怕就不好。索性也是一家子的宴會, 也並沒那樣多的講究…大姑娘若是不想去便算了, 想夫人也夠體恤……”

“難為嬤嬤為我掛心。”李青溦斜乜她一眼, 唇角微彎, “隻是既是“一家子”的宴會,我怎好不去?倒是您剛說荷榭蚊蟲甚多,確是提醒了我。

前幾日,我同二妹妹在街上起了爭端,細細想來確是不該,心裏也有幾分過意不去。正好,前幾日南苑換了紗簾剩下良多,劉嬤嬤便拿去北苑給妹妹做遮陽幔子便是了。一來防蚊蟲叮咬,二來也是我一片歉意……”

李毓秀回來之後,雖是罵了南苑一通,原因倒是隻字未提。劉嬤嬤自也不知道因為什麽,聽了李青溦的話正一頭霧水,幾個丫鬟拿出兩卷料子極佳又清透柔和的細紗,不由分說地推她出去了。

……

劉嬤嬤抱了料子回北苑回話,正巧李毓秀也在。

她便把那紗遞給了李毓秀。

李毓秀那日在監市司,同一些地痞閑漢鬧市的一同關了許久,回來便把那日穿的紗衣披帛給絞了,此刻最不想回憶這事,冷不丁見了劉嬤嬤拿的東西,如何不知那李青溦挑釁的意思,一時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一時之間北苑好一陣的雞飛狗跳。

——

李毓秀氣病了,北苑陰雲密布。翌日天氣卻晴朗。

這日正是李曦生辰。小周氏一麵囑人照顧李毓秀。自己去了荷榭收拾了一片湖麵,又指著人又是灑掃,又是擦抹了半天。

又擺放了茶酒器皿同各式兒的圍屏和各式兒的花燈,指著人鋪了地席。

先在西麵窗前擺了一架黃花梨鑲綠端石的插屏,又擺了一架瞧著便貴重的黃花梨木的案桌和椅子,又隨意擺了幾個桌椅。

劉嬤嬤數了數,拉她一把:“南苑大姑娘的位置,夫人怕是未擺出來。大姑娘總是難纏,昨日二姑娘都被她氣病了。若叫她瞧見了指不定如何說道呢。”

小周氏一愣,倒想起來了,當下有幾分氣,忒了一聲:“她倒是不知輕重。平日裏也不見事事上心,有正事卻少不得她來鬧幺蛾子。”

小周氏不情不願地叫院中丫鬟多加了一把椅子,又收拾了片刻。

小周氏瞧著時間,心想那那柳氏母女差不多也是該來了,便盥過手帶了李曦和段氏到門口迎著。

本是說好了時間的,隻是眼看超了時辰也未見來人。

正是六月中,天熱得流火。李曦本就年幼,站在太陽底下曬得很有幾分頭暈眼花的,輕輕拉了拉小周氏的衣角:“娘親,好熱,曦兒想回屋裏同二姐姐待著,可以嗎?”

小周氏低頭見他額角一層細汗,彎腰給他揩了:“待會兒貴客便至,曦兒再等一小會兒。你可是壽星,你若不在叫人撲空豈不遭人笑話?”

李曦抿了下唇,垂頭踢路邊的小石子。

小周氏拉住他的手:“曦兒乖一些,待會兒開宴娘親給你挑個最大個兒的螃蟹吃,曦兒不想吃螃蟹嗎?”

李曦不想。但他又不能忤逆他娘,一時隻是扁著嘴不言不語。

幾人又等了許久,那柳家的車馬才來。

小周氏本也熱得心慌,見了人立馬換了一副笑相,迎上前親自打起車簾,扶人下來。

笑道:“柳姐姐同劉姑娘遠降,真叫寒舍蓬蓽生輝,剛才我還說著,姐姐要來給我家曦兒過生辰,那可是貴人給他添福壽呢。”

柳氏下了轎。天熱的很,她這一路來自然不輕鬆。臨行前做得好好的高鬢也塌了。

她聞言揩了揩額角的汗,扶起頭頂歪到一邊的金掐玉赤金雙頭曲鳳步搖,唇角微撇,一副不耐的樣子:“添不添福壽的另說,我看你叫我來是存心夭我的壽,什麽不能挑個涼快的日子,非要熱熱地把人叫來?”

小周氏:“……”

今日是李曦生日,如何就能換一日?隻是她也不能多說什麽。隻能壓下心頭不舒服,賠了幾聲罪,又笑看一旁的柳茵茵。

“多日未見柳姑娘,倒出落地越發亭亭了,隻是瞧著是清減了些。聽說了姑娘要來,前幾日我正向秀秀打聽了些姑娘愛吃的,今日特囑咐廚房做了,姑娘少不得賞臉嚐嚐。”

柳茵茵二八年華,愛聽好話卻也架不住她這般黏黏膩膩的樣,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往後退一步皮笑肉不笑地應了幾聲,一群人花花綠綠地進了院子,越過遊廊往荷榭去了。

這荷榭是蓋在池上,池麵水紋澹澹,左右有曲廊可通,又有一片竹橋相接連。

柳氏母女第一次來李府,踏上竹橋可見滿目翠碧,遠處房屋舍門庭明淨,廳堂照壁自然拙樸,占地倒比她們府上還大上許多。

她一時撇唇。又打量幾眼。見其中屋舍細節也多有雕琢,能看出當年修建之時也有用心。隻是過了多年,有些亭閣被雨水滲出了痕子,瞧著是有幾分舊舊的。

柳氏正看著一時未注意腳下,險些跌了一跤。

小周氏忙扶她。低頭一看,原是這竹橋上的木板壞了一塊。素日裏旁人走動自是沒什麽的,隻是這柳氏過於豐盈竟一腳踩開了。

她忙叫人將柳氏的腳拔了出來。

柳氏臉色極差:“你家裏頭究竟是什麽破路!到底是小門小戶的,便連屋舍也舍不得修繕,你是不是也忒不講究了一些!”

小周氏覺著委屈,仍是賠笑:“這院子乃是縣主在時所建,之前妾也想收拾收拾修繕一番,隻是家中大姑娘不同意發了好大的脾氣,”

她歎口氣,給柳氏上眼藥,“柳姐姐自然也見過我家大姑娘,那可是個高廟裏的佛爺,日日間擺著好大的架子!連我家郎君也奈何不得什麽,是以這路也未修,倒連累姐姐險些摔倒了,是我的不是。”

她話說得姿態夠低,倒將所有都推到了李青溦頭上。

柳氏本就同李青溦有過齟齬,聞言想起那日在寒園中經的事。撇唇哼了一聲。“做兒女當有做兒女的本分,她倒是越俎代庖,看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主,你好歹也是府上的平妻,抬正也就臨門一腳,如何會叫那個小蹄子拿捏成這般?”

小周氏柔柔弱弱地應是,裝了半天樣子。將人請至席間主位坐下。

柳氏見那桌椅乃是一套極其名貴的黃花梨雕麒麟捧壽桌椅,倒是讚了一聲坐下。

小周氏又吩咐候在一旁的侍女上了蜜餞餑餑茶盞。

“柳姐姐柳姑娘嚐嚐這個桃花千層蒸糕,是妾親手做的,用的是今年剛落的桃花,滋味也不錯。”

柳氏母女素日山珍海味,哪裏想吃她這個什麽點心,若不是因時興的六月黃,懶都懶得來,聞言隻是搖扇也未語。

小周氏又遞過茶。

天本就熱著,那茶冒著熱氣,瞧著也隻是一般般的君山銀針,柳氏也未搭腔,隻是仍端端地坐在那兒扇扇子。

小周氏臉上有幾分掛不住,隻好又接著先才的話頭:“姐姐是不知,妾這個平妻,做的是有幾分沒意思。您便瞧瞧此刻,您都在這兒坐著,這大姑娘竟還未來,一時倒叫人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

她話音剛落,遠處突傳來一聲輕笑。

“遠遠地便聽見周夫人的聲音了,也不知說了什麽這般高興?”

李青溦帶著南苑幾人,過了竹橋前的滿目青翠,款款而至。

林嬤嬤行於她身後,輕笑一聲。

“姑娘未聽見,老奴卻是聽清了。周夫人方才說不清楚誰是主誰是客呢。想是周夫人連日操勞,累的眼神都不大好了。姑娘是該再勸勸家主續弦,也好為周夫人分分憂。”

“合該如此。”

李青溦輕笑,又覷一眼柳氏母女坐的兩架黃梨木嵌麒麟捧壽椅:“周夫人這般安排座次,誰是主誰是客顯而易見。隻是不知道的倒會以為今日乃是柳夫人的生辰日。”

她唇角輕彎,看一眼一旁李曦,“曦兒,你說是不是?”

李曦坐在一側,飛快地看了小周氏一眼,碰上小周氏黑沉的眉眼,搖頭未語。

一旁的柳氏聽了她那話,已冷冷一笑:“怎,大姑娘家中的椅子,難不成我不配坐?”

林嬤嬤嗬嗬笑道:“這位應當便是柳夫人了。夫人怕是誤會了我家姑娘的意思。夫人有所不知,您如今所坐兩架官帽椅,乃是先太爺在時我家王爺所贈。

郎君仁孝,自先太爺去後一直是一直珍而藏之在庫房裏的,今日周夫人為表莊重,取了出來,可見對柳夫人確實上心。”

柳氏聞言神色微凝。她雖是不懼這些,到底有幾分忌諱,瞥了小周氏一眼。

小周氏移開視線,臉色沉沉。

這桌椅確自老太爺去後終日吃灰,但也隻是沒用的場合罷了,本也是沒什麽的,可這李青溦如今當著柳氏的麵說這些心思昭然若揭。

她猛地起身:“大姑娘這一句句的,是打量妾同柳夫人聽不懂你們挑撥?倒實在是可笑。”

她雙目圓睜,似是動了怒。

李青溦隻覺著好笑:“我院中仆婦是不懂事,隻是隨口一說罷了。若有不對之處周夫人隻管反駁,又何必如此惱怒?倒有幾分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樣…”

小周氏並不是伶牙俐齒,又因她說得是實情正不知如何反駁。再看一旁的柳氏母女神色不對勁。

一時心頭叫苦。

她本是想著今日同柳氏訴訴情,打聽一下劉閣老喜好,好給周營鋪路出來。實是未想到這李青溦竟這般能說,三言兩語攪和的席麵鋪不成個樣子,連那柳氏都被她挑撥動,神色都有幾分不陰不陽的了。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去南苑請她,什麽東西。

小周氏一時真真一肚子氣窩在心口處散不出去,忙拍了拍心口。

幸在這時廚房伺候的婆子端了大閘蟹籠屜來。

那婆子掀開籠蓋,這個月份的螃蟹蒸過本是鮮香醇厚,隻是不知如何席中的卻有幾分腥味。

離得近的幾個都聞見了,隻是眾人都少親自做蟹,素日裏都吃丫頭們剝好的,一時未放在心上。

小周氏為表誠心,要水洗了手站在柳氏跟前親手剝了蟹肉,一邊夾到她麵前薑醋碟子前,又一邊張羅著柳茵茵的。

柳氏見她伺候的周到,神色微霽,動筷嚐了一口蟹肉,一時沒嚐出什麽鮮香,隻覺著絮絮的,同往常吃的大不一般。

正要再動筷,突身後林嬤嬤揚聲衝李青溦道:“姑娘先別動筷,這蟹似是有些問題。”

眾人皆一愣,看過去,便見她她將碟中蟹放遠一些,挑出些肉來。

“若是正常的蟹熟透了外殼乃是鮮紅,腹部是亮白色,可這蟹外殼是暗紅,腹部是灰白的,這肉還這般的絮…”

“怕是周夫人廚房裏的不講究,做了死蟹端了上來。死蟹可不能吃,吃了輕會嘔吐,重則中毒。姑娘快快扔了才是!”

林嬤嬤一把將碟子裏的殘蟹甩到小周氏鞋麵上,抬眼乜著忒了一聲,落下一句。

“也不知某些人安得是什麽心!”

湯水淋在小周氏鞋麵上,小周氏是心頭火起,卻無暇她顧,隻拉了一旁的柳氏解釋:“您要來妾自然取的是最好的蟹,如何會是死蟹?是她們隨口胡謅,挑撥離間!”

她話音半落,一旁柳氏應聲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我有鼻子有嘴,自然嚐得出來。周姨娘真真好本事,巴巴地把我請來便是叫我吃一肚子氣回去,好一通招待!今日,我算記著了!”

她連周姨娘都叫上了,周氏胸口一悶,正要再說什麽。那柳氏已帶了柳茵茵,拂袖出門,上了轎子便遠了。

小周氏雙腳難敵四蹄,追出去自然徒勞,隻得回了院子。

剛又走到荷榭,突瞧見李青溦那個罪魁禍首正坐在那黃梨木椅上同李曦說話,又將手中一個不知什麽給他。

不知又作什麽妖呢!

小周氏氣得咻咻地,走前幾步扯過李曦來。

李曦被她抓得有些疼悶哼一聲。抬眼見是她,訥訥地喊了一聲娘,將手裏的東西藏在身後。

李青溦抬眼看小周氏,唇角微彎,似笑非笑。

小周氏哼笑一聲,“我說大姑娘素日憊懶,今日怎麽有空來曦兒的生日宴上。原又是存心攪和。”

李青溦笑道:“又字是從何說起?”

她這話便是承認今日乃存心攪和,想是給她蟹時便想著如何使壞,小周氏一想到自己又栽到這個小丫頭片子手中,氣得喉頭微甜。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

“從何說起?便從我兄長好好的做縣丞,卻被大姑娘去南郊一通攪合,進了牢房說起!說起來大姑娘真是好大的本事呢……”

她陰陽怪氣一通說,李青溦卻隻是輕聲一笑。

“你那兄長的罪名早就下來,乃是玩忽職守,為官敷衍塞責。他進牢房自是吏部下令。周夫人不去問問吏部,倒是來問我,同我有什麽關係?怎麽,他做的是我李家的小官?還是我叫他買了官。”

李青溦說到這裏。話音一頓,又莞爾道,“噯,看我這記性,好似那吏部侍郎同樣進了牢中。周夫人想問話怕也問不成。”

小周氏氣得無話可說,牙咬地噔噔響,頭一次無法控製臉上神情。

“時候也不早了,周夫人若沒什麽事,我便先回去了,屋中燕子還未喂呢。”李青溦輕拍衣上灰塵,站起身欲走。

走了兩步,她突又停下腳步。

“對了,前幾日爹爹應當同周夫人說過,要夫人將我娘親嫁妝箱子送過來之事,夫人還記著吧?”

作者有話說:

男主不是劉通噢,下一章男主肯定出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