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恰她也抬起眼來, 二人鬼使神差地對了一眼。

她一雙杏眼映著浮光春水,水汪汪地,像是兩泓清泉, 陸珵在她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低頭挨近她。

遠處隱約傳來涼笛聲, 渺渺悠悠。

一陣清風斜吹, 珍珠大的雨點亂竄。一滴恰恰打到她殷紅飽滿的唇上晃漾一下。

涼雨。

李青溦一下子回過神,才覺察自己臉色潮熱。

二人姿勢問題,李青溦半坐在窗前小桌上,陸珵站在她一側。他靠過來, 恰將她半圈在懷中。

李青溦心頭又是窘迫, 又是亂亂的。他若是此刻親她, 他們算是什麽關係?他喜歡她嗎?

她到底是想問一問, 隻是話音還未出口,便聽見哐地一聲。

陸珵越過她。

探過胳膊將和合窗窗關上了。

見她抬頭, 他目光掠一眼。

雨珠的水痕還沾在她殷紅的唇上, 瞧著晶亮,吸人精魄似的。

陸珵輕撚手指,垂眸斂目:“剛才落了雨。一時冷一時熱最易傷寒。”

李青溦抿住唇應了一聲。

她低下頭來,她剛才究竟在想些什麽?!還好什麽也未說出口去,李青溦隻覺著自己臉色潮地要滴血。

半晌道:“你說得對。”

陸珵觀她神色, 問道:“怎麽了。”

李青溦先前未鬧笑話,如今更不能說,隻能搖頭。一時又聽得外頭冷冷的笛音, 轉移話題:“這外頭吹得什麽?倒是淒涼地緊。”

陸珵聽了兩耳, 修長的指輕動敲了敲窗欞:“《問情》。”

陸珵一說, 李青溦仔細聽倒是聽出來了。

此曲上片講的便是一位男子向心愛的女子陳離情別緒:‘相思一夜情多少, 地角天涯未是長。’遙問女子思念他否?

下片琴音更見哀婉,是此男子久久未得到心上人回應發起的牢騷之言:‘欲寫彩箋書別怨,淚痕早已先書滿。’

他的牢騷發到最後,自然也未得到女子的回應。

陸珵見她思忖,問道:“可曾聽過?”

李青溦當然聽過。

先前所言隻是她隨口轉話題,未想他答的這樣專注認真。李青溦見他認真,眉心輕挑,有心叫他彈給自己聽。

當下搖了搖頭輕笑:“不若陸郎君來一曲,好教人聽聽。”

她指了指一邊的琴。

陸珵側身看她,她一雙杏眼微微彎著,似泛著波紋,看著很有幾分狡黠。

陸珵雖是聽過《問情》,但因身份同喜好問題,倒是從未練過。更何況,此曲先前有人吹過,君子不蔽人之美,他自不會奏笛做壓曲的事情,聞言隻道:“我用琴可好?”

李青溦自無不應。

陸珵又道:“隻是此譜我並不熟,恐有不至之處……”

李青溦半開玩笑:“若有不至之處,我自會忍著。陸郎君,請。”

陸珵輕笑。

——

已是亥時。會武之事告一段落,本就是各商會的各種噱頭。楚娘子卻忙碌良久。

到底是勞碌命,她歇在雅間中,正往一雙細長的白手上塗清露,折扇公子繞過屏風貼過來。

楚娘子哎喲一聲,很有幾分嫌棄,推他一把:“你做什麽呢,怪熱的。”

“有事同你說。”折扇公子輕笑一聲,朝她耳語幾句。

楚娘子聽得朝天一眼:“才不去,西廳那幾子人都壞著呢,我若去了,少不得又要陪著喝酒,扭手扭腳的。指不定要怎麽折騰姑奶奶呢。”她回身輕輕戳他胸口,“劉郎啊劉郎,你當真也舍得我?”

楚娘子偏愛蕭朗疏舉的美男子,隻是這劉公子等人具是酒色之徒,這一些些臭男人怎麽就能配得上她。

若是相配,當還是今日見得那公子,隻是遠遠一望,當真是叫人……

楚娘子正癡想著,劉公子笑道:“娘子卻是大大的誤會了,此次獨獨是王三郎想見你。”

“王三郎?莫不是那個上個畫舫還呼哧呼哧的要叫人攏著扶著那人?”

劉公子半打折扇輕聲一笑,“你這張嘴啊,叫王三郎聽見,豈不跟炮仗似的點了?再說又不是叫他伺候你。”

他又低聲在楚娘子耳邊說了幾句。

楚娘子聽完一聲冷哼,挑起一雙秀眉:“怪道,原是將主意打到了那小娘子頭上呢,隻是那王三郎是不是不知我楚娘子是何人,豈會同他們狼狽為奸?做出此等害人之事?”

“你啊你,那王三郎早就安排好了,這是給你的。”劉公子笑著,從荷包裏取出好幾顆明珠給她,“人家說了,什麽金的銀的俗氣的很,此乃南國的明珠,一顆值一金呢。”

楚娘子接過來把玩幾下,總算展露笑顏:“成吧,說說。”

劉公子將他們合計之事,細細地說給她聽。楚娘子聽了隻是冷哼一聲,使勁一戳他腦袋,“就說你們男子是開不了竅的生瓜呢!”

“送加了東西的酒進去?不說我與他們也有幾過幾分不痛快。便是沒這些寫,我一陌生女子,貿然送吃的喝的進去…劉郎啊劉郎,你可覺著裏頭之人都是傻子不成?”

劉公子唔了一聲,“你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他思忖片刻,嬉皮笑臉地扯楚娘子的袖子,“好姐姐,那你說該怎麽著?”

“辦法可多了去了。”楚娘子哼了一聲,彎著唇輕笑,“隻是,妾可有個要求。待得裏頭的人著了道,那男子交給妾如何啊。”

這劉公子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到底是有幾分氣憤,用手點對她幾下。

隻是他也不想得罪了王三郎,早就答應下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劉公子隻得滿口應下。

楚娘子才笑道:“你可知此畫舫每個雅間,每日具燃什麽香?”

劉公子好歹也做商會,思忖片刻便笑道:“遺芳夢室吧。先前製香時聽了你們樂坊的話,在外頭裹了一層金箔,搞得香不是香,金不是金的。”他嘖嘖兩聲。

“瞧你沒見識的樣子!鄉巴佬一般,殊不知這金箔燒了,另加一味東西。可比你手裏頭什麽留香不留香的好用上數倍呢。”楚娘子捂唇輕笑,“我聽說他們二人先前去了二層的東雅間做了瓶花?”

劉公子應了一聲。

楚娘子笑道:“這些小娘子,倒是對這些花兒草兒的,格外鍾愛了些。”她側眼瞧了瞧放在一旁陶甕裏的東西。

——

屋中便有瑤琴。

李青溦琴藝雖有不逮之處,卻很有幾分生活的儀式感,盥過手,又行過對麵的香案前,掀開香爐。

待得她打開,才發現裏頭已經燃著一香丸,瞧香灰,已燃了很長的時間了。

隻是味道清淺又隔著隔香片,李青溦一時也聞不出什麽香。她打開一邊的香盒,取出一枚香丸來看。

香丸表麵還另加了一層金箔,瞧著倒是奢華。李青溦輕掀開金箔嗅,聞著一股蘅蕪香的味道。

蘅蕪香又叫“遺芳夢室”,此香特點便是沾衣枕,經日不散。倒從未見過氣味這麽淡的蘅蕪香。

當是金箔的原因,裹了香氣。

李青溦不知如何,到底是有幾分嫌棄這不香的蘅蕪香,便將香丸熄了香灰倒了,又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香包裏,取出一味蘇合香的香丸點上。

她剛收拾完,便聽見身後琴音徐徐響起,她一時未動,坐在香案旁的斑竹胡**。支頤細聽。

她先前自然聽過《問情》,卻未聽過彈的這樣好的。

前段琴聲哀柔,似一汪泉水湧入,紛紛揚揚地漫起細小的霧氣。到了後段泉水卻又急湍,似後山洪轟轟烈烈,到最後又是寂靜無聲。

似是一場感情,由深至淺,又至完全消弭。陸珵說自己此譜許有不至,隻是謙虛而已。

李青溦倒被琴音中彌漫的真情實感打動。一時似乎也經曆了這麽一場無疾而終的□□,她心頭亂亂的,一時想起他爹爹和娘親,一時又想起自己,不由想地遠了。

陸珵一曲終了,將琴放好擦淨。

遠遠地見她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走過去:“怎麽了?”

李青溦抬頭斜眼看他,一雙黑亮的杏眼橫波微微發紅。

陸珵見她這樣心頭一緊,輕輕蹙眉,又問:“怎麽了?”

李青溦道:“這曲子好沒意思。為何先前二人兩情相悅,到了後來此女子卻任憑這男子如何發問,都不再回應,是不是這位女子她變了心?”

陸珵沉默片刻,看她一眼:“許有難言之隱。若是兩人真的有情,又怎會輕易改變?”

“可話本裏也常有許多這樣的橋段,或許隻是人不如新而已。”

陸珵輕笑一聲,半彎著身子到她麵前,遞她一卷手帕:“話本子都是人編的。從未有人足夠研習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李青溦未語,絞著帕子,神色還是懨懨的。

陸珵知此事講不通,又不忍看她紅眼,輕聲勸她:“罷了,此曲叫你難過,以後都不彈了。”

他這話說得倒是像哄小孩子一般。

李青溦一時眼睛有些酸,好似自打她回了京城,再沒有人這樣哄過她。

李青溦一時覺著熨帖,一時又有些窘迫。想自己先前所為,確有幾分孩氣。不由紅了臉,找補道:“你這樣說,若我又想聽,到時要聽的是我,不聽的也是我,你夾在中間要如何進退兩難。”

陸珵搖頭:“不會為難。到時我可以同笛子奏給你聽。雖不費事,但我的笛音許有礙聽覺,不堪入耳,若有不至之處,萬望你能忍著。”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