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卞嬤嬤要背李青溦進去。梁嬤嬤見她頭頂蘸霜先是捏了把汗, 忙道:“老姐妹,你且歇歇心思吧。”

她悄無聲息地看了陸珵一眼,見她家殿下垂眸站在花架下, 很有幾分不解風情的木頭樣。

思忖片刻道:“算了, 我找人尋個學步車來, 隻是少不得要在這裏耽擱上一會兒。”

李青溦聽見要這般叨擾人已有幾分不好意思。她也不覺著自個兒有什麽大礙, 輕輕動了下,笑道,“不妨事,我還能走幾步。”

她話音落在那兒, 腳尖才著地, 呼地一聲, 突身子一輕, 已被陸珵抱了起來。

李青溦一愣,條件反射地輕輕掙了一下。

陸珵眉蹙春山, 勻停的下頜微緊, 輕輕落下一眼:“勿動,對不住。”他隻虛虛地攬住她的背和腿彎。

“事急從權罷了。”

李青溦倒也不是矯情的人,隻是到底還是有幾分臉紅,她也不想叫別人看出來,隻抿緊一張瑩潤的唇, 不聲不響了。

陸珵隻覺著懷中輕飄飄的。再低頭看她。一張削尖兒白淨的小臉,烏黑的杏眼半闔著,兩行青鴉鴉的睫在眼下垂著, 怎麽看都有幾分委屈巴巴地感覺。

陸珵隻當她疼地厲害, 走得慢了些, 又行了幾步, 出聲問她:“疼不疼?”

李青溦本覺著沒什麽,被他這樣一問竟真的有些疼。

隻是她這樣大的人也不好說什麽,隻是搖了搖頭。

梁婆婆聽了王進的話,早把前院四合院裏的東房收拾了出來。屋舍極大,裏頭有書齋、客廳,茶房。

陸珵將人帶去了客廳不便留著,便出去了。莊子小,也未用多少時間來了位女大夫,李青溦的腳未見嚴重,開了藥酒,隻叫她好好養幾天瞧瞧情況便罷了。

好在沒什麽大毛病,梁嬤嬤鬆了口氣,將人送出去又折返,便見李青溦坐在一邊的藤椅上,半伸著腿擱在隱凳上。

她鴉青色繡月白色梅花的裙散著,玉似的腳腕發青,瞧著有些腫脹,底下幾個侍女幫她上藥。

當是有些疼的。她白淨的臉汗溶溶的,卻一聲未吭。

梁嬤嬤在張皇後身邊待得久了,什麽樣的妖魔鬼精沒見過。今日這樣的事情見她也不矯情也不拿喬,倒是對她有幾分好感。

李青溦瞧見她進來,叫手下的幾個人停了動作,笑著行禮:“是我今日自己不小心,倒是叨擾嬤嬤這麽晚了還忙亂。”

她一張臉很是明豔,神韻悠長姿態舒展,饒是同她一個婆子第一次見麵也無一絲傲慢,不見拘謹又落落大方,如何不喜歡?

梁嬤嬤再想想太子殿下對她的態度…

殿下自然同往常一般的清冷知禮,但仔細瞧卻有在意。

她如何不了解他的為人?看著是清冷平和,溫潤有禮,有恰到好處的分寸感。實則這也是城池壁壘,叫他對一切都淡淡的。

不若一國儲君,如何已加冠東宮仍是空**呢?

此事若是換個女子,太子殿下別說碰著,許隻會遠遠避開,一眼都不會投過去。

她小時便照顧殿下,希望他萬事皆好。更何況,這李家的莊主姑娘,她也是真心喜歡。

念至此,她臉上的表情更顯慈愛,緊走幾步忙忙地攙扶住她:“這般虛禮豈不是折煞了我,姑娘不必執著於這些虛的。”

梁嬤嬤真是有心拉著她多說些話,多打聽打聽,隻是她腿腳剛遭了罪,她也心疼不願多打擾她,又想著殿下喜歡的姑娘自然是世上一等一的好,隻短短說笑幾句,便囑咐她早點睡了退了。

到底是夜深露重,李青溦等人忙碌了一日,累的不行。清霜熏了繡被熄了燈。

李青溦睡下,她們也去外間歇下了。

莊裏頭清淨悠然,樣樣都好,隻是蚊蟲多,好在臨睡前熏了繡被,倒也未被叮咬。

隻是蚊子喧鬧,她的腿又有幾分疼,實在睡不著又不好叨擾卞嬤嬤等人。

她順著雙層的紗簾子看出去。

天幕沉黑,簷角廊下擱著幾盞風燈,遠處的星極其疏渺。

原來天上總會有這樣好的星子。

--

李青溦腿腳不行,隻綺晴清霜幾個帶著人去打聽靜莊的事情,到底也問不出個什麽隻能耽擱下來。

她不想閑著,在端莊裏頭已是將養了三兩日。她自覺著自己沒什麽事情,已經可以行走,隻是卞婆婆同梁婆婆二人仍擔心著不叫她亂動。

不讓動便不讓動吧。

李青溦仰靠在紅花藍葉織錦褥墊上,手裏頭捧著本傳奇。

一邊的炕桌上摞著好幾碟子吃的:蜜餞銀杏、櫻桃、金棗,雙色豆糕、豆沙卷、翠玉豆糕。

都是梁嬤嬤叫人送進來的。她真是熱絡地過了頭。怕她悶,時不時地給她送話本來,怕她餓著,一日六頓果子。

這樣的好意讓李青溦不忍拂,卻好像也誤導了小翠。

李青溦手裏頭的書剛翻了幾頁,窗戶啪嗒一響,小翠賊頭賊腦的進來,落到窗前的桌子上,將叼回來什麽蜻蜓蝴蝶小翠鳥一溜兒地放在她麵前桌上。

小翠,好大兒,怕是不能要了。

它見李青溦日日不動彈還被人投喂,自認為她喪失了捕食能力,日日早起給她叼些蝴蝶蜻蜓回來。

李青溦頭一天是嚇了一跳,日日如此怎麽還能不習慣?

瞧見桌上的東西,她隻麵不改色地站起身翹著腿用帕子裹了扔出去,回來盥了手又繼續看書。

小翠落到一旁的四季屏風上蹦個沒完,也不知是不是傷心。

它是不是傷心李青溦無暇多顧,她又翻過一頁書突覺出幾分鬱悶糟心來。

——

翌日,李青溦醒來屋中鬱鬱的,不知早晚。聽見外頭似有流水,北窗廊廳前似傳來窸窣話音。

她行幾步,半坐著矮幾推開北窗,便看見窗外雨線如麻,春岩流水。好幾道衣青著綠官服的站在正房柱廊前,臉上都帶著些笑意。

一道淺綠色織錦繡梅團直裰的修長身影背手站在一側的竹窗下。

李青溦覺著奇怪,那樣多的人,他卻總有一種獨特氣質好像格格不入,又好似與世隔絕。隻站在那裏便自帶氣場。若不是李青溦能瞧出他身上八品的淺綠官袍,自當以為他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低聲喚他。

陸珵正站在一邊,冷不丁聽見一把泠脆的聲音喚他,側頭看去便見一把細白的手支開東房北麵的和合窗,窗前花枝橫斜,她半張潤生生的臉探出來,端的是人比花嬌,她衝他揮手。

陸珵四麵一眼,披雨行到窗前。

幾滴細雨從窗欞上濺下,滴在她鴉青的睫上。陸珵走前幾步,側著身子遮住雨,問道:“怎麽了?”

李青溦一雙烏漉漉的杏眼打量他一眼,瞧見他頸上好幾片紅痕。因他冷白,瞧著很有幾分觸目驚心。她指了下:“你脖頸怎麽了?”

陸珵輕碰了下,也未多著意:“許是蚊蟲過多。”

確是多了些,李青溦這幾日也未睡好,隻是不像他這樣似的一大片,瞧著像是摔了似的呢。

李青溦思忖片刻,又問他:“你們工部已巡視完職田了嗎?可有什麽情況?”

“差不多,某些官莊的佃戶不是使小吏,是自耕農。按理說日子要更寬一些,隻是有些人倚勢增租,他們除了交官家定額租,另還另交職田草和腳錢。前不久又新立名目為桑課。這些增稅都是交給職田屬官。(1)”

“這些人當真是不折不扣的國蠹。”李青溦冷哼一聲,“如此有什麽解決的法子?”

她形容的貼切。陸珵半晌道:“許是重配職田,重定賦稅罷。”

田地問題向來沒有妥帖的法子,無論如何總是疲民患苦。

二人一時都未說話,四周唯有雨聲琤琤淙淙,遠處幾個官員互相作揖道別。

李青溦瞧見問道:“你們這便要回去述職了嗎?”

陸珵搖頭:“並非,清明將至,假寧之節,休沐七日。”

李青溦竟忘了這個,不由微怔算算日子,這才想起來確是要到清明了。

清明賜火祭祖,也不知她爹爹會不會想起給她娘祈福。

她沉眉想了會兒,想起她回來那日是求她爹爹去上清寺進香,他都搪塞未去。今年的清明他又怎會挑了空去呢?

她沉默片刻。到底是歎了口氣,輕聲道,“今年也不知如何給我娘放燈祈福。以往在並州時,每逢清明我都會同幾個表哥放荷花燈給我娘親祈福。今年回了京城,卻受困此地。”

她話音沉沉,眼睛一眨未眨隻神采散了一半。

陸珵一時未語,半晌道:“古絳鎮上每年清明也有賜火放燈的,隻是你前些天受了傷。”

隻是她的腿腳終究不妥。陸珵話音有幾分猶豫。

李青溦聽得古絳鎮可以放燈,眼神便亮了起來。

立馬笑言:“我的腳未見嚴重,今天已經好多了,隻是大家緊張才養了這幾日,倒是險些將我給養病。不信你看。”

她將窗子支起來。

陸珵看進去,她著一件鵝黃繡白玉蘭錦裙。從矮幾上下來,錦裙同地下栽在青瓷盆的蕙蘭招展在一起。

她輕輕走了幾步,回頭睥他,潤澤的紅唇帶著一絲笑意。

陸珵移開視線。

半晌道:“你若是想去,後日可以叫陸柃陪你去。”

李青溦一愣,眼睛一下瞪大:“柃妹妹來嗎?”

陸珵看她一眼,微微點頭。

陸柃知他休沐,早就來此地叫人來傳了三四次話了,他母後如何管得住她?是陸珵不準她才不敢來。

隻是他看不得她如此失落的樣子,一時心軟。

也不知陸柃來了,還要怎般鬧騰。想到這裏,陸珵不禁想歎氣,轉念又一想。

算了,應了便應了。叫她多帶些暗衛,過了這七日的休沐日,再快快把人送回去便是了。

——

至次日午間,小雨依舊未停。

李青溦正和卞嬤嬤在屋中坐著。屋裏的丫鬟研了香粉做荷包。

綺晴從外頭進來吩咐:“陸姑娘來了。”

一時便瞧見陸柃進來。她這日著了件天青綠垂柳暗花綢緞長裙,外頭月白蘭花刺繡交領褙子。瞧著倒是嫻雅,隻是掀開簾子幾步和嫻雅又沾不上邊了。

李青溦不由失笑:“這不是陸家六姑娘麽,怎麽就踩著風火輪進來了。”

她起身迎她,陸柃忙忙又把她扶著坐下,從手裏頭拿過一個小瓷瓶遞給她。

笑言:“你這人,虧我還惦著你腳傷,特意給你帶了我家的這個玉舒膏呢,你倒好上來就打趣我。”

李青溦接過來擰開輕嗅,聞著清香,知是好藥也不同她假客氣,叫一旁的綺晴收了起來。

又笑道:“你連我傷著都知道了,什麽樣的小事?你四哥當真是什麽都說是不是。”

陸柃也覺著奇怪。

她皇兄來了南郊後,她便揀了時間問了她母後,還當真是她姨母屬意青姐姐做媳婦。

這倒是也沒什麽的,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情。

真正讓她心歇的是他皇兄那日的態度。她如何不了解他皇兄這個人,既是說出的話,基本就是定了心,絕無可能的意思。

她雖覺著有幾分遺憾,可也沒有辦法。隻是她同李青溦投緣,即便是不能做一家子,自然也能做好朋友。

她這般寬慰了自己兩天,漸漸地將此事放在了腦後。想著皇兄和青姐姐都在南郊,自己久未出門,悶得很,也想去玩幾日。

她磨了好久,娘親都鬆了口,偏偏她皇兄駁回了一次又一次。

她正頭大,冷不丁她皇兄竟同意了。

還又遞了信說青姐姐受傷的事情。雖隻這麽短短一句。

陸柃知他四哥心沉,意思就是叫她取藥來。

卻足夠讓她多想。畢竟她四哥那個人若無必要,是出了名的言簡意賅,說出這麽一句簡直是破天荒了。

遠遠地陸柃便嗅到了瓜的味道,又聞二人住在一處,不用別人催,早早地便來了。隻是看見李青溦傷著,還是有幾分心疼。

姊妹兩個多日未見,自然有說不完的話。

李青溦將自己在靜莊發生的事情告訴陸柃,陸柃又說了些京城的見聞。二人笑笑鬧鬧地,屋子裏一下子有聲有色起來。

吃過中飯消了食。二人歪在一起。

窗外小雨細細簌簌,竹窗旁的紅花裹著雨沉沉地落在地上。

突窗簾一動,小翠從外頭回來,將幾隻蜻蜓叼到了桌子上。

陸柃瞧見了,忙抓住李青溦的胳膊。

她沒什麽怕的東西,隻是受不了蟲子。隻遠遠看了一眼,通體惡寒,忙撇開視線道:“這小隼是不是瘋了?叼回的是什麽醜東西?”

“你竟也有怕的東西。”李青溦忍不住笑,叫人裹著扔了,又將原頭解釋了一番。突想起了些什麽,問道:“你家裏的都怕蟲子麽?”

陸柃道:“還成吧,我四哥不怕蟲子,他隻是招罷了。”她說到這裏,突笑了一聲,“我四哥怕的另有它物。”

作者有話說:

今晚還有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