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李青溦掀車簾,見百步處一座大石橋,過得橋去綠柳陰中一條大道,兩側便是青瓦粉牆的村莊。

李青溦帶著丫鬟婆子下車,橋邊柳蔭下坐著好幾個小童。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破爛爛的。

瞧見李青溦下車,便有幾個女童七嘴八舌地叫她們買東西。

李青溦低下頭,才看見樹下的席上放著些草做的小玩具,什麽蜻蜓、蝴蝶、小籃子、綠沿帽等物。具編製地十分精巧。

李青溦有幾分好奇,摸了摸那綠沿帽。見他攤子上編的東西,都是地裏長的,問道:“你這些是什麽編的?”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那小攤主抬起頭來。俊眉修目隻是模樣十分稚氣。他唇角下彎,一隻小小的虎牙翹出來,從身後雜亂無章的地裏隨手一拔,“牛筋草。”

他說完,見她們還是一臉沒見識的樣子。哼了一聲,一臉嫌棄:“野草,野草總知道吧。”

他臉上簡直要寫上“對麵人都是笨蛋”六字。

清霜一臉無語,“你這小孩兒,怎如此沒有禮貌呢?我們隻是未見過罷了。”

“禮貌是什麽東西?能吃嗎?”那小少年攤開手,打量她們一眼,視線落到李青溦身上,“你到底買不買?你若買我還捎你一個這個。”

他從一邊的竹簍裏挑出個小臂大小的稻草人。稻草人自然也是編的,隻是曬幹了,做得是大腹便便,眉目猙獰,看著十分寒磣。

李青溦有被醜道,拿在手裏上上下下端詳一番:“這是什麽,醜極了。”

小少年哦了一聲:“新莊主啊,是醜了些,但可以用來燒火還可以用來辟邪。”

李青溦:“……誰?此莊的新莊主嗎?你可有見過她?”

小少爺瞥她一眼:“不然呢?我有墨寶為證。”

他從屁股底下抽出一張字畫,李青溦不好接過來看,便就著他手裏瞧,便見那上麵的女子頭大身小,四肢粗短,兼之衣襟都是蠻子用的左衽。

李青溦隻覺著一口氣梗在胸口,再仔細端詳了那草人一眼,隻覺得如何細看都是一種殘忍。

但到底不好同小孩計較些什麽,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快快收起來罷。”

那小少年哦了一聲,問道:“所以你到底買不買?”

他話音剛落,突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帶著幾個佃農打扮的人走過來,那小少年看見他們忙收拾東西,見李青溦還在一邊站著,忙以手指示叫她遁走。

李青溦滿麵霧水。

那幾個漢子躥下橋來。卞婆子嚇了一跳,一隊隨從將李青溦護在身後。

那為首的漢子吊梢眼,厚嘴唇,**在外的脖頸處好幾道紋身,臉上堆著笑。

他不倫不類地作揖:“小的是靜莊的莊頭賴大,早聽說了莊主奶奶要來,咱們幾個莊頭甲頭早就等著了,莊中收拾了一處歇處,請莊主奶奶歇息更衣。”

李青溦點頭應了一聲,一個不知什麽突就擲過來撞到她身上。

李青溦愣了一下,將腳麵上那醜了吧唧的稻草人撿起來。那小少年氣洶洶地衝她做了個醜死人的鬼臉跑遠了。李青溦簡直是又好氣又好笑。

那賴大看見哼了一聲:“那是莊裏頭的賤民。若是得罪了莊頭奶奶,奶奶知會一聲,有的是罰他的法子。”

李青溦隻覺著他說話難聽。不由蹙眉看他,見他十分眼生。並非是多年前曾去南苑送過賬本的莊頭。她再看一眼他帶著的人,也都並不認識。

她的眼神突定在一道清瘦的人影上。李青溦眉心蹙起來,覺著有幾分眼熟,隻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人顯然也碰上李青溦的目光,清瘦的臉表情一頓,又低下頭去了。

李青溦將這一絲異常暫且捺下,想了想問道:“賴莊頭,前些日子我不是支了管事來此地宣事,他們如何不在?”

那賴莊頭哦了一聲,笑道:“那幾位管事好像說是家中有事先回去了,許是路上和奶奶錯過了也說不定呢。”

李青溦府上的管事,乃是並州跟過來的,如何就能突然家中有事?拔腿就走?

李青溦同卞嬤嬤對視一眼,臉上隱有幾分薄怒,到底按捺了。又跟著人順著大路往前走了幾步。

莊子裏人煙極其稀少,門扉緊閉,隻有幾戶聽見動靜往外探頭。

“如何莊子裏人這般少?”

“春困秋乏,都是些懶漢罷了。”

李青溦皺眉,又指了指一邊荒廢了的農田:“先前我來的時候,瞧見職田的作物都長了新茬,為何咱們莊頭的地,長的都是牛筋草?”

賴莊頭咂舌,輕飄飄地又誇了兩句:“莊主奶奶果真見多識廣,連牛筋草都識得…”他未多言,將她領到一道院前。

李青溦腳步停在門口,見那院子破敗,牆頭頹圮,丁點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倒像是鬧鬼的地方。

賴莊頭嗬嗬笑道:“今日已經不早了,奶奶先歇著,有什麽的小的明日再帶奶奶逛逛。”

李青溦如何聽不懂他敷敷衍衍唬鬼的話。她不是衝動的人,第一日到這莊子,她是想著忍耐一番摸一摸這底子沉的是什麽。隻是若這人因她一時忍讓便覺著她好欺負踩她頭上,斷不能再忍!

她斜眼乜他:“明日便罷了,隻是賴莊頭怕是來不了了。”

賴莊頭倒是聽出了她話裏隱含的怒意,隻當小貓張嘴。麵上仍是笑皮笑肉不笑地:“奶奶這話說得倒是搞笑,小人又不是硬了閉了眼了,如何就來了了?”

他身後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發出一陣哄笑。

李青溦冷哼一聲,一雙杏眼黑沉沉地:“本來是要饒你。我想著咱們畢竟是頭一次見麵,你有什麽不好的我也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你臉麵,誰知道你也忒不知好歹!我來此地問了你幾件事情?賴莊頭,你是一問三不知啊。”

“在其位不謀其職,你既什麽都不知道,那便退位讓賢不要做這莊頭!省的白白浪費了位置。”她隨手指一旁的清瘦男人:“你的位子,自然能被他接。”

那人啊了一聲,猶猶豫豫地看來看去。

賴莊頭開始隻當她是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同李家那二姑娘一般,被他隨便嚇一嚇便同個鵪鶉似的。怎知她是這麽個硬骨頭,敢當著這麽些人的麵發難,一時間臉色有些掛不住。

他看向她身後的隨從,囁嚅幾聲:“這個時候莊主換莊頭,他又做不了,恐怕莊子會亂套啊!”

“做不做得了如何不比你強?”李青溦哼笑一聲,“我倒想看看,這莊子還能怎麽亂套?賴莊頭,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也知道你並非我的人,所以才有底氣在這裏吆三喝四地擺著架子。

我不管你究竟是誰的人,就憑這莊子的戶籍仍在我手裏頭,你能做這裏的莊頭自然上過我李家的黃籍,既如此,我便有權利處置你。”

“你若不服,便叫你真正的主子出來!這種節骨眼上他若真為了你這麽個人蠢心壞的奴婢站出來,我自然讚你們一句主仆情深。”

賴莊頭臉上青白交加,極其難看,還從未有人這樣讓他沒臉過!更別提是這麽個小丫頭片子!

他如何不想發作,隻是剛橫了眉準備動手便被李青溦身後帶的隨從堵了嘴,同身後幾個一起被扔到了莊外的壕溝裏。

幾人灰頭土臉地好不容易爬出來。

賴莊頭呸呸幾聲,滿臉陰鷙:“什麽狗屁貴女,她既這樣不給我臉,我定要給她些顏色瞧瞧!”

身邊之人忙勸他:“賴哥三思,要不就算了,反正那莊子早晚都是我們的。那丫頭好歹是平西王的孫女。這個時候,工部的人也在,若真在這莊子上出了些什麽事情,豈不讓人查到我們頭上?”

“管不了那麽多了!那周營不正在端莊?今夜就問他借人,治不了這麽個丫頭不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