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隔著重重人影隻能瞧見正院佛櫃上的一架光彩奪目的金身菩薩,菩薩低眉,莊嚴雅麗。院中兩旁立著許多青銅香爐,熏香冉冉繚繞,裏頭傳出陣陣佛聲。

陸柃萬沒想到寺前竟然排了這麽些祈福的人。

她以往跟著母後祈福,自然是在皇家寺廟裏,清了場子住持領了眾大師在兩旁迎接著,如何見過這樣熙熙攘攘的場麵?二人跟著人流往前湧動,始終進不去寺裏。

陸柃臉上有幾分慚愧:“萬沒想到這裏竟然又這樣多的人,是我未想周全,叫青姐姐白來了一遭,時候也不早了,想必是進不去了。”

李青溦輕輕搖頭。紅裙翻紅珊珊作響,停在寺外門廊前雙手合十低腰參拜。

陸柃見她一臉虔誠,問道:“隔著這麽遠有用嗎?”

李青溦怕她自責,輕笑道:“既來見佛心裏便是有佛緣,在何處參拜又有什麽分別呢?靈不靈的,當心誠則靈。更何況我一不求情,二不求淩雲誌,所求隻是身邊人歲歲快樂平安而已。這般微小的願,菩薩定能滿足。”

陸柃微愣。半下午的光纖細明亮,光下她清麗的側臉格外柔和細致。

長的美的女子常見,性子又好又美的卻並不常有。陸柃覺著她和自家皇兄般配,並非見她長得美隨口一言,而是真心如此。

……

參拜完隨著人流往外走。陸柃遠遠瞧見自家侍從,知是她皇兄來了。拉著李青溦要她送她。

二人到了街口橋底,陸柃歪頭問道:“該是後日姐姐就要去南郊了吧?那邊天高路遠的,想必姐姐是坐臥不得清淨,再見必瘦一大圈兒呢。”

李青溦搖頭笑道:“怎就那樣不好了?好歹也是個一等的莊子,想必也差不到那裏去。”

陸柃滿麵惜別。

李青溦輕拍她:“我去那邊驗校,若是無事幾天的功夫就能回來,也不必這樣的表情。”

“若是有事呢?”陸柃想起來那天她皇兄所言,細細地同李青溦說了。

李青溦有預感那邊的事情不會簡單,但她既然有處理莊子的打算,自然不會知難而退。

陸柃知她打定主意,倒也不說別的了,隻笑嘻嘻地抓著她一隻手:“不過青姐姐盡盡放心,此次我四哥他們也會路過你們私莊。

我特意托我四哥照拂你呢。我四哥人是極好的,青姐姐有個什麽去尋他他定然幫。”

李青溦見她竟安排到這裏,一麵感動,一麵好笑。搖搖頭戳她額頭:“好姑娘,你念我些好吧。如何我就要有個什麽呢?”

“話本裏不都是這樣那樣寫的?”陸柃捂著唇笑幾聲,又道,“思則有備,有備無患嘛。”

她說到這裏,話音一頓,又貼近她笑道,“對了,青姐姐,還未同你說起我四哥名諱,我哥名喚陸珵,字是星榆。”

珵乃美玉。星榆曆曆落,月桂並蹁躚。

李青溦在心裏多念幾遍,隻覺著名同字都琅琅上口,又有幾分耳熟。她也說不上這種熟悉來自哪裏,也未多想,輕輕點頭笑道:“我記下了,回去之後替我謝謝你四哥。”

陸柃眼神微轉,笑道:“光說不做假把式呢。我四哥便在前麵轎中,青姐姐何不親自去謝?”

她連人家名字也才才知曉,也從未有過一麵,如今貿然相見,如何不叫雙方尷尬。

李青溦覺得不妥,低眉要說,又瞧見陸柃烏亮亮帶著期盼的眼睛,先是沒狠心,再轉念一想,這次去南郊指不定叫人幫忙,禮數周全一些自然是必要的,便點了點頭。

陸柃未想到她答應的這樣輕易,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拉著她連腳步都輕快了一些。

她生怕她反悔似的,李青溦得緊走幾步才跟得上她,不由笑她:“總覺著你鬼模鬼樣的,好似有什麽了不得的瞞著我。”

“恐怕是青姐姐冤枉了我。”陸柃回頭輕笑。

好事難盼,她能有什麽壞心思呢?

轎子近前,車夫行禮,陸柃掀開轎簾探頭進去,一句四哥將將出口。雀躍的神色凍在臉上。

“我四哥呢?”

她瞪大眼睛回看李青溦。

李青溦本臉上帶著幾分拘謹的笑意,眼見轎中無人,沒來由地鬆了口氣。聽見陸柃這樣發問笑道:“你那麽大的四哥問我?我藏起了不成?”

二人笑了兩句,景三從後麵的街道走過來,彎腰作揖:“郎君有事,特囑咐屬下先送李家大姑娘回去。”

陸柃微愣,她長在皇宮很有幾分警惕性,自知自家皇兄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些,忙問道:“出了什麽事?”

景三看了李青溦一眼:“先前瞧見有人支開了李家的護衛,在李家大姑娘的轎前鬼鬼祟祟的。郎君已帶人移交官府。”

李青溦站直了身子,沉著問道:“可知是什麽人嗎?”

景三道:“官府還在問詢,若有結果自然會知會李家姑娘一聲。”

李青溦滿臉沉思點頭致謝,又寬慰了擔心的陸柃回了李家。

剛回到院裏,卞婆婆便遞給她一封信,說是今日有人送來的。

……

夜闌,陸珵的車駕停在東宮。外頭人傳話寶華公主未走,等在小書房裏。

陸珵進去,陸柃正著腮,坐在屏風前的繡墩上,守著一盞燈半闔著兩隻眼兒犯困。

陸珵走近前坐在書案上,掀開一邊燈罩將燈花剪亮一些。

陸柃被光晃了幾下,睜開眼見是陸珵,揉著眼睛喊了一聲:“皇兄,你回來了?”

陸珵道:“困成這樣如何不回自己宮中睡,此刻宮門閉了,你如何回去?”

陸柃道:“那我便不回去,我早就派人給母後說了。對了,青姐姐的事是怎麽回事?”

陸珵拿她沒辦法,忙了一天也有些懶待說她,輕揉眉心道:“有人支走她家護衛,在馬車底盤上做手腳。”

陸柃自小在宮中長大,此般鬼祟之事如何不見?甚至她小時都曾被推入湖中,虧得她皇兄正在附近救她上來。她倒無事,隻是她皇兄著了風寒得了好幾年的弱症,也是這幾年漸漸好轉。

她對這種害人之事厭惡至極,聞言皺眉:“是誰要加害青姐姐?真是壞,若是找著了,定要給他大刑加身,叫他以後絕了害人之心才好!”

陸珵訓她:“法之不行便在於權戚。執法當如山不動搖,如何公器私用?”

陸柃知她皇兄的性子,知自己說錯了話,忙俯首認錯。

陸珵搖搖頭又繼續道:“動手的隻是個普通貨郎,有人支他銀錢,那人他不並認識,隻是依稀記著相貌便畫了出來。”

陸珵從袖袋裏拿出一張宣紙攤開。

陸柃湊近看,眼見一張紙上青青灰灰,大團小團,畫得比他前幾日拿著的那本輿圖還要抽象,唇角下彎:“這能看出些什麽?”

陸珵指節輕扣桌麵:“男子,吊梢眼,厚唇,身上有坊間的紋身。”

陸柃:“……”

皇兄,你好似有些了不得的本領在身上。

“官府裏仍查此事,我又著人去李家遞了手書,李家大姑娘看見應當心中有數。”

她皇兄做事妥帖,必說得明明白白,陸柃放下心來,一晚上都為此事提心吊膽,她方鬆鬆地抻了下腰。

視線突被牆上相映成趣的尊師和小隼吸引過去。陸柃忍不住彎著唇角笑,再瞥一下陸珵。

他正襟危坐捏著袖子在一邊研墨。燈暈下,他勻停的眉目被映的格外疏朗柔和。

嘖,有些人真是可憐,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自己已然加冠,卻還需自己暗夜磨墨深夜看書,夜不能寐。

嘖嘖。今日好不容易想為他和青姐姐介紹一番,他還因事走開。

到底是好事難盼,好事多磨,可歎可歎。

陸柃想到這裏,又笑吟吟道:“皇兄,你可知今日在崇福寺小妹許了什麽願?”

陸珵指節停住,將沾了墨的筆放在筆山上,輕睇她一眼:“我如何得知?況且你每年都許那麽多願,多願同許豈能勝意?”

陸柃哼地一聲:“心誠則靈!再說誰說我多願同許,今年無論是上元節,中元節,還是我及笄生辰那日,我都隻一個願。”她看向陸珵,眼神烏亮,唇角彎起,“皇兄要不要聽一聽?”

她的心思天天掛在嘴邊,想知道自然是輕而易舉之事。

陸珵頭未抬:“大可不必。”

“為何?”

陸珵取過桌上案牘翻開,“你自然無法如意。”

陸柃哼了一聲:“那是皇兄不知青姐姐為人,若是知道,定然也會喜歡她的。”

世上男女之事並非喜歡或是不喜歡這般簡單。尤其是在皇家禁苑。

但陸柃未必懂,也未必要懂這些。

陸珵低眉,筆尖在案牘上落下一筆,半晌尋了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姨母屬意她做自己兒媳。”

陸柃聞言一愣:“什麽?易之表哥也喜歡青姐姐?這…我怎麽從未聽母後說起過,莫不是皇兄誆我?”

她話一出口,便知道不妥,她皇兄萬不會在這種事上隨口胡謅,到到底心裏還是亂亂的,瞪他一眼:“我明天便去問姨母。”

她氣衝衝地往外走,自己也不知道氣什麽。走出好遠未見前路,身後陸珵叫住她:“走反了。”

陸柃又恨恨地返回,往另一邊出去了。

四下寂靜,唯有燈花劈啪之音。陸珵處理堆積的案牘。垂眸突看見袖中一枝小小的雪白,他伸手將那小花枝撚出來,應當是崇福寺上沾染上的。

崇福寺,陸珵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張鮮潤的臉。

每次見她,她仿佛都有不同的一麵。卻都是那般眉眼明媚,神采奕奕。

他將梨花拈在指尖輕旋。它雖是跌落枝頭卻未見揉彎,開的極是舒展。

禁苑卻長不出這樣的梨花。

他長指輕動將它放置在香櫞上。

……

今夜,有人徹夜未眠。

忠毅伯府北苑正房外廳,小周氏挑燈,憂心忡忡地在地上轉亂,手中拿著一道文書。

文書是巳時末外頭的人遞來的,隻說給李家大姑娘。

門房乃是小周氏的人,這麽晚了外頭無人自然送到北苑來。

李棲筠早已睡著,正夢囈著。

小周氏踏鞋出門,拿著文書看了兩眼,突臉色發白,手顫起來。

這文書信封倒是平平無奇,裏頭落款是“陸珵”,落著的卻是…

東宮的印。

再看裏麵內容,小周氏如何不怕?想了又想,隻昧下那紙連夜叫人送去別處。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