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親地點定在淮揚府·遊園驚夢,建/國門內大街8號中糧廣場C座一層,女方親自欽定的位置。

許默對相親的事並不怎麽熱衷,可那天還是赴了約。

他沒抱什麽希望,打著“走個過場”的幌子,給學生上完當天的經濟學課程,開著他那輛用了很長時間的紅旗h7往建/國/門內大街開。

約定時間在下午三點,許默在安定門西大街堵了幾分鍾,遲了差不多有五分鍾。

第一次讓一個姑娘等,許默格外過意不去,碰巧餐廳門口有一家花店,許默進去轉了一圈,選了束中規中矩的虞美人,打算用來賠罪。

剛結完賬出花店,許默就收到兩條譴責意味十足的微信。

「您人是到哪兒了啊?可千萬別走丟了,我回去不好交差。」

「好歹是一高校老師,準時是基本,難道您上課也能遲到?」

上周三加的微信,兩人加完除了添加彼此的備注,沒聊幾句。

女方沒那心思,許默也忙著手上的項目,沒機會接觸。

看了幾眼信息,許默回了句抱歉,揣好手機往裏走。

越過飯店特意營造的氛圍牆,轉過一道紅門,越過中式風庭院,路過大廳,許默一路往裏走。

一進去就有侍者湊近招呼,許默報了包間號,侍者麵帶微笑地伸手給許默指路。

抵達包間門口,那扇緊閉的門忽然被人從裏打開。

許默先是瞧見一雙黑皮長筒靴,再是一雙筆直、特意美黑過的健康小腿,再往上是曲線曼妙、勾勒在條紋針織包臀裙下的腰肢。

女孩年齡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留了一頭到腰的卷發,手臂上有一塊挺顯眼的字母紋身,這會兒抱著手臂,神色懨懨地看著他。

女孩膚色有些深,要不是那深黑色的瞳孔和略扁平的五官,許默險些認為這是在美國。

粗略打量一圈女孩,許默將手裏的虞美人遞給對方,做足姿態,誠心誠意道歉:“不好意思,剛路上堵車,來晚了一些。”

女孩抬起手瞥了眼腕表,見時間已經三點十分,翻了個白眼,不耐煩提醒:“你已經遲到了十分鍾,這個飯我現在不想吃了。”

許默站在門口,雖然沒有堵人的想法,可他人高馬大,氣質看似溫和有禮,骨子裏卻透著股不容置喙,他臉上帶著歉意,說出的話卻格外有壓迫:“我的錯,您看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彌補這個錯?”

“兩家最近關係挺融洽,咱倆總不至於因為這幾分鍾就鬧得不愉快,您說呢?”

女孩被許默的氣勢震懾住,想起家裏三令五申的交代,她撇撇嘴,不情不願接過許默送的虞美人,挎著香奈兒包,重新回到包間。

隻是從背影看,還是帶了幾分沒消散的氣性。

侍者早在兩人交談的間隙就已悄聲離開,許默拉開女孩對麵的椅子坐下,撿起菜單,好脾氣問女孩:“點餐了嗎?”

“想吃什麽?這家的佛跳牆還不錯。”

女孩手撐著下巴,掃了掃許默送的虞美人,再抬眸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非要走完流程的男人。

他今天穿得隨意,隻白襯衫配黑西褲,腳上是一雙棕色皮鞋,特簡單的款式卻被他穿得很有氣質。

有點像19世紀英國某些貴族精心培養出來的紳士,舉手投降間都是優雅從容。

仔細看才發現,襯衫是Brioni的,西褲是Kiton的。

領口的紐扣解開兩顆露出小截冷白的膚色,衣袖隨意地翻折兩圈,左手手腕上戴了一塊六位數的江詩丹頓。

都說挑男人得挑先一個男人的品味,顧歡覺得眼前這男人品味就挺不錯。

至少不像那種隻考慮一個“貴”,絲毫不考慮自己戴著像不像傻逼的人。

顧歡對許默遲到的事兒還耿耿於懷,點餐時故意說了句隨意,許默聽完短暫頓了半秒,招呼服務員,客氣溫和地指著菜單點了幾道菜。

點的全是招牌菜,既不踩雷也不需要格外費心思。

顧歡撇撇嘴,端起侍者剛泡好的碧螺春喝了一口。

菜一道道上桌,終於進入今天的正題。

“聽說你高三物理保送到t大,碩博在MIT攻讀金融專業?”

許默提起茶壺給顧歡添了道水,輕描淡寫承認:“有這回事。”

顧歡:“我學新聞的。”

許默:“介紹人提前介紹過你的信息。”

意思是您甭再聊些基礎信息,他早就知道了。

顧歡癟了癟嘴,果斷換話題:“老實說,我對今天的相親不感興趣,不過是走個過場。你呢?”

許默無動於衷:“你期望我說什麽?”

顧歡不信邪:“你就沒個什麽喜歡的人或者象征性地反抗一下長輩這種過時的相親模式?”

許默似是被顧歡的坦**逗笑,他勾動唇角,嗓音說不出的溫柔:“過不過時的我不予置評,我還蠻喜歡你的個性。”

這話說得就有點意思了啊。

到底是真喜歡還是刻意恭維?

顧歡對許默來了幾分興致,沒了最初的不耐煩,飯桌上時不時打探一兩句許默的現狀。

許默全程禮貌回應,可每次都點到為止,從不肯往下深聊下去。

顧歡問了三巡,也算是明白許默的戒備心很重,不肯輕易將自己剖析示人。

看起來就挺有心機,玩不過他。

無論怎麽問都無法剝開許默這張平靜麵皮,看見他最真實的情緒,顧歡忽然想起前幾年圈裏鬧得挺大的一件新聞。

她擱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漬,抬眸不經意問:“聽說您早些年跟一蘇州姑娘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怎麽到最後沒結成?”

許默握湯匙的動作一滯,他不慌不忙迎上顧歡疑惑的目光,猜到對方私下有調查過他的私事兒。

看出顧歡沒惡意,隻是單純挑釁,許默擱下湯匙,麵不改色回應:“都過去了,不重要。”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要再問,再問他也不能保證這頓飯還能不能繼續。

顧歡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他在給她留麵子,她若有所思嗯了聲,點到為止,沒再探個究竟。

這頓飯是許默結的賬,吃完顧歡去問許默能不能送她一程,她要去趟央視大樓。

顧歡本科碩士都學的新聞,學成歸國,家裏人安排她進央視打雜工,正巧今天去台裏報道。

手機裏文琴不停地發消息,明裏暗裏提醒他照顧好女方的心情,別讓人感到不舒服。

許默沒理由拒絕,他領著顧歡一路下到地下車庫。

顧歡剛開始都挺開心,直到看到許默停留在一輛紅旗h7麵前,顧歡驚恐地盯了盯許默,似乎不相信他居然開這車。

畢竟在她眼裏,這車得是像她爸那年紀的人開,沒曾想許默挺根正苗紅啊。

顧歡歎了口氣,私自給許默劃分在“古板派”,很快下結論,覺得他倆不適合。

她很難想象她一個深受美國自由文化影響的人跟一個古板到開紅旗h7的人過日子。

這樣的生活,肯定比死還難受。

車開到三裏屯附近,顧歡忽然開口讓許默靠邊停車。

許默也不問緣由,妥帖地將車停在路口。

怕外麵有車路過,許默還細心提醒,讓她注意點車。

等顧歡背著包下車,許默好脾氣地降下車窗,手臂搭在窗沿,跟顧歡說了句有緣再見。

顧歡聞言脊背一僵,下一秒,她轉身走到駕駛座旁,彎腰吐槽:“我覺得咱倆不合適,就此別過吧,甭有緣再見了。”

許默無奈地笑了下,像是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卻又不會死纏爛打,隻是詢問:“我能問問原因?”

顧歡挺直腰杆、目視前方,輕飄飄吐出一句:“咱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您這唐僧肉我啃不下來,算了吧。”

話落,顧歡轉身就走,毫不猶豫,那姿態仿佛跟扔垃圾似的,生怕他纏上去。

許默麵對這結果倒是坦然,甚至還有心情發條朋友圈——

「為了完成文老師交代的任務,今兒特意跟一位美國留學歸來的高材生吃了頓飯,最後人女同學給出一評價:您這唐僧肉我啃不下來,算了吧。」

他朋友圈四五百人,發這條朋友圈前他特地分了組,隻給幾位親密好友戲耍的機會。

周肆是第一個評論的,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幸災樂禍:「嘖嘖嘖,許默你也有今天啊。到底是哪個女中豪傑,居然這麽對你。別說,我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啊,改天要撞見人,我保管跟人行個禮,誇一句:巾幗不讓須眉。」

沈行:「怎麽個事兒?」

沈妍:「???三哥你沒事吧??那姑娘誰啊,居然這麽說。」

許默粗略地掃了兩眼評論,關掉手機,啟動引擎離開三裏屯往石景山區開。

夏竹看到這條朋友圈時,人在劇組跟周川掰扯。

她三天沒到現場,湯倩又改了幾場戲份,她氣得不輕,這次絲毫沒給湯倩留臉麵,當場指著湯倩鼻子罵。

罵得太厲害,劇組工作人員、演員全都不敢吭聲,默默站一邊吃瓜。

好巧不巧,湯倩背後的金主今天從上海飛過來探班,正好撞上這幕,人西裝革履和助理拎著奶茶進來結果聽見夏竹罵:“不就是有個傻逼在你背後撐著,真當自己是個角兒了?”

這話一出,全場發出冷嘶聲,目光紛紛望向不遠處。

湯倩順著視線看過去,掃到那張英俊麵孔,立馬嬌滴滴地跑過去抱住男人的手臂,那姿態那神情活脫脫被人狠狠欺負了似的。

夏竹氣得心口疼,扭頭準備罵人,結果撞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眼眸。

“傻逼”抬手碰了碰湯倩的腦袋,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夏竹身上,那雙丹鳳眼生得本就挺邪性,這會兒跟吸血鬼似的,仿佛一張口就全是血。

將手裏的奶茶遞給助理,“傻逼”饒有興致地望著夏竹幹淨的麵皮,似笑非笑問:“吵什麽?說來聽聽,我給你們評評理。”

夏竹剛要回懟,反應過來的周川急忙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往下說:“姑奶奶姑奶奶,我求求您了成嗎,少說話少說話。”

“那可是咱這劇的最大投資人,要得罪了這位爺,咱這劇還能拍下去?”

男人也沒真打算評理,見夏竹那邊消停下來,立馬跟著湯倩進了她的化妝間。

湯倩麵容羞澀地關上門,隔絕了一切八卦的視線。

夏竹咬咬牙,撐著腰罵了句傻逼。

她憋著滿腔怒火躺在躺椅,撿起手機刷朋友圈,湊巧刷到許默發的那條。

有句話說得好,倒黴的時候看看別人也在倒黴,瞬間就覺得日子沒那麽難熬了。

這會兒夏竹盯著許默的那條朋友圈,腦海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

「許默也有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