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大早, 夏竹蹭了湯倩的保姆車到達片場,見到的就是這樣壯觀的景象。
在玉門關的最後一場是大戲,幾百個人, 十幾個門派圍攻剛剛入魔的「琢光」。
因為是大場麵, 片場搭了很大一個棚, 假山、大漠、高達十米的引魂旗幟……自然景色充滿野性和挑戰。
光這景就搭了四五天, 更別提其他準備。
夏竹終於對這部戲有了一點點實感, 好像劇本裏的文字終於活了過來,她能憑借這些宏偉的景搭窺探到修仙世界的一絲一縷。
到片場夏竹按照先例, 先去找江逢,湯倩則去單獨去找化妝師做裝造。
江逢在做最後的調度,跟攝影師溝通待會的鏡頭的角度、方向,瞧見夏竹,江逢朝夏竹招了招手,示意她滾過去。
夏竹一邊罵罵咧咧, 一邊屁顛屁顛地湊到江逢跟前。
時間緊、任務重,江逢沒跟夏竹廢話, 簡單給夏竹指了幾個位置, 剩下的活兒讓她來幹。
夏竹已經習慣江逢的做派, 領了命令就拿著通告單去找演員商量走位。
這幾天南舒的戲份最多, 夏竹重點關照了她。不知道她傷好得怎麽樣,這次吊威亞,夏竹特意囑咐工作人員要小心點。
南舒一直很敬業, 讓夏竹按照自己的標準來, 她能抗壓。
這場打戲已經拍了四天, 今天是最後一天,夏竹必須趕在日落之前把最後一點拍完。
江逢把掌機的權利丟給了夏竹, 她第一次拍這種大場麵的打戲,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全程繃著一張小臉懟在監視器前各種調度、安排。
片場瞧著亂糟糟的,幾百號人在流動,卻雜亂有序,有它自己的規律,每個人都發揮了自己的作用。
夏竹不敢大意,中途往江逢的方向看了好幾次,江逢剛開始還給她提示,到最後直接忽視她的求助,讓她自己琢磨。
不過到底他才是正經領導,夏竹掌機的時候他還是在現場維持秩序,時不時提點夏竹幾句。
演員到位,攝影到位……全員到齊後,夏竹喊了聲Action,所有人都進入自己的角色,開始動起來。
整個劇組再無一點雜音,全都圍著這場戲轉。
演員登上「帷幕」,上百號人圍攻青雲山,捉拿墜入魔道的「琢玉」,而青雲山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們全都舉著劍阻止琢玉離開青雲山。
入了魔的琢玉功力大增,誰也攔不住,青雲山上的弟子跟紙糊的似的,琢玉一劍斬殺十幾個。
睡到中午的林之珩在酒店附近轉了轉,隨便吃點東西填飽肚子,後坐著江逢安排的商務車趕去往片場探班。
上回他來探班,劇組還在敦煌影視城,這次卻在荒涼的戈壁灘。
他坐在副駕駛,一路望著遼闊無垠的戈壁灘,仿佛置身於黃土堆積的雲海,天邊的烏雲壓下來,令人胸口發悶。
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任何人力、科技都無法阻止。
林之珩想,他對天道還是有敬畏心的。
到達片場,片場亂糟糟的一團。
穿著黑白兩色戲服的群眾演員胸口、嘴角塗滿血漿,若不是片場有機器運行,演員身上吊著威亞,林之珩還以為進入了什麽奇幻世界。
在一群歪瓜裂棗的群演中,林之珩看到了拿著劍拚命攔向南舒的湯倩。
這是他第一次看湯倩演戲,她很有信念感,在他覺得滑稽的、沒有特效的現場,她眼裏滿是遮擋不住殺意,她穿著一身粉色羅裙,腰間墜著一個青綠色的玉葫蘆掛墜,頭發被冷冽的風得亂糟糟的,嘴角流著鮮紅的血,在威亞的作用下飄逸地飛起來,拚命攔住入魔的南舒。
她舉著劍,毫不猶豫地刺向南舒,可此刻的她哪裏是南舒的對手,剛到南舒麵前就被南舒踹飛到十幾米遠。
湯倩不敵,直接單膝跪倒在地,靠著一口氣撐著劍,嘴角噗呲一口吐出鮮血。
林之珩嚇一跳,下意識想要過去扶她。結果見周圍的工作人員都沒動,林之珩猛地想起這是在拍戲。
不管是不是拍戲,那一腳踹身上多少是疼的,腳印落在肩頭瞧著力度挺重。
想到這,林之珩蹙了蹙眉,不動聲色地走到掌機的夏竹身邊,點了根煙,一邊抽煙一邊低頭看向監視器。
監視器裏,湯倩狼狽地喊:“師姐,別再作孽了!”
“師父死了,師姐沒了,師弟也死了,青雲山上的弟子死傷慘重!你收手吧!”
“你還有沒有心!你從小被青雲山收養,被師父細心撫養,師兄師弟對你百般信任,難道不夠你後悔嗎!?”
“還有我,我進青雲山時你細心教導我,我一度向你看齊,你做什麽我都支持。可如今你又做了什麽?你真的要做到這一步嗎?”
南舒一身黑金色勁衣,滿臉冷漠地看著湯倩,冷聲道:“是你們逼我的!”
“是你們害得我家破人亡,還讓我稱仇人為父,都是你們害的!”
“你也去死!”
下一秒,湯倩被南舒一劍重傷,徹底跪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湯倩閉眼那刻,眼裏滿是驚濤駭浪的詫異、錯愕,似乎不相信南舒真的會殺她。
隔著監視器林之珩猛都感受到湯倩的不敢置信、絕望、心碎……
林之珩拉著小馬紮坐下,看到這幕,他捏著煙頭的手不自覺地一抖,他視線錯開監視器,移到不遠處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頭一回覺得頭皮發麻。
那一刻,他算是真正意識到湯倩是個演員,演技還不錯,至少不會讓他出戲。
夏竹被她倆的對手戲驚豔到,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喊cut。
高光戲份結束,倒在地上的湯倩哭得稀裏嘩啦,還沒完全出戲。
夏竹起身去探望,南舒已經湊上前抱住了湯倩,兩人互相抱著,一個說著師妹對不起,一個說著師姐你怎麽能入魔,怎麽對得起師父,對得起師兄師弟。
周圍的工作人員也被她倆的演技折服,為這幕動容地掉了幾滴眼淚,唯獨江逢淡淡地看一眼抱在一團的兩人,轉頭跟夏竹說:“再補兩個空鏡。群演攻上青雲山再補幾個近景鏡頭。”
“讓她倆哭完繼續準備下一場戲。”
夏竹:“……”
真是個鐵血心腸的人啊!
下午六點,湯倩今天的戲份終於結束,她拖著沉重的身體,麵色疲倦地回到保姆車裏。
剛鑽進車廂,抬頭就見林之珩懶懶散散地坐在柔軟的皮椅裏,很平靜地看著她。
或許沒正兒八經見過湯倩拍戲,林之珩臉上還流露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湯倩剛拍完大情緒戲,眼角還帶著淚痕,哭了太多次,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可眼眶通紅,眼尾也被眼淚灼燒得有些刺痛。
她現在狀態很狼狽,胸口、嘴上的血也沒擦幹,人又在黃沙裏滾了幾圈,整個人髒兮兮的。
看見林之珩,湯倩臉上一愣,似乎沒想到他會來片場。
畢竟前幾天他一直在酒店睡覺,她哄過他兩次,他都拒絕:“有什麽好看的?”
湯倩見他不肯來,躺在他的懷裏小聲嘀咕:“……拍戲還是挺好玩的,你不來損失大了。”
“這是我第一次演反派,情緒起伏挺大啊。”
林之珩來敦煌就兩個目的,一是為了看看湯倩,二是為了躲幾天清閑,董事會的幾個老頭子天天在他耳邊嘀咕,一個二個心眼多得跟窟窿似的,他懶得再應付了。
至於去現場看演員拍戲,他是真沒多大興趣。
他又不是追星的,看什麽。
不就是一群瘋子演來給傻子看的嗎,傻不傻。
湯倩在原地愣了兩秒,提著裙擺踏上保姆車,眼睛裏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不是不來嗎?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
林之珩嫌棄地看一眼滿身狼狽的湯倩,抬抬下巴,視線落在保姆車外,還在忙碌的夏竹身上,淡淡開腔:“你跟你師姐拍打戲的時候。”
說著,林之珩視線落在她胸口染紅的布料,蹙眉問:“血是真的還是假的?”
湯倩低頭看了眼髒兮兮的胸口,笑著解釋:“假的血漿……”
“怎麽,是不是看起來挺真的?”
湯倩以為他好奇,還特意湊到他麵前,牽著胸口的衣服讓他聞聞
林之珩身子下意識往後傾,掀了掀眼皮,一如既往地毒舌:“難看死了。”
說著,林之珩起身將保姆車讓給湯倩,交代一句:“收拾幹淨了找我。”
“我餓了。”
湯倩眨眼,好脾氣地問他:“片場也沒什麽吃的,回酒店我們去吃燒烤怎麽樣?”
林之珩沒什麽意見:“都行。”
湯倩愣了愣,側身給林之珩讓出位置,等她追隨林之珩的背影看過去,發現他已經走到了夏竹身邊。
夏竹驀然回頭看見身後多了個人,嚇一大跳,嘴上咒罵道:“林之珩,你有病啊,站我身後幹嘛。”
“嚇死個人。”
路過的江逢聽見夏竹的謾罵,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麵無表情地問:“跟你大老板怎麽說話的?”
夏竹:“……”
得,都是大佬,她得罪不起。
林之珩不知道抽什麽風,麵對夏竹的冷嘲熱諷非但不生氣,反而湊到她身邊上下打量她一圈,最後涼嗖嗖地問一句:“你跟許默結婚了?”
“有這麽個靠山護著,你確實不需要對我客氣。”
夏竹詫異地瞪向林之珩,奇奇怪怪問:“你怎麽知道的?”
林之珩懶懶瞥她一眼,看她絲毫不知情,扯了扯嘴角,故意繞彎子:“你別管我怎麽知道的,就問你這事兒是真還是假。”
夏竹放下手頭的活兒,抬眼對上林之珩,咄咄逼人問:“許默跟你說的還是你私下調查的?”
林之珩覺得跟夏竹鬥嘴沒什麽意思,轉過臉看向湯倩的保姆車,漫不經心開口:“看來是真的。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
“不過你膽子挺大的,居然敢跟許默領證。你不知道他現在處境有多難?”
“對了,夏崇惟是你什麽人?”
夏竹的臉色當場冷下來,看向林之珩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林之珩看她眼睛鼓得跟燈籠似的,急忙撇清關係:“這跟我可沒關係。你有這閑工夫討厭我還不如自己回北京打聽打聽。”
“我早猜到你身份不一般,沒想到是夏老的女兒。嘖,你父親前不久去上海出差,跟我們家老爺子吃飯還說他有個女兒剛回國,還沒個對象。”
“我在旁邊聽了一耳朵,那意思兩老頭對這樁婚事兒還挺有意向。你說,我該不該下場撮合一下?”
夏竹震驚,咬牙:“你有病吧?”
“你把湯倩置於何地了。”
林之珩想也沒有說:“跟她有什麽關係,我又不娶她。”
夏竹震怒,冷眼瞪了下林之珩,轉過頭,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模樣。
林之珩理了理袖口,懶洋洋開腔:“娶了你我去北京做生意應該還挺容易。嘖,就是沒想到晚了一步。”
“以後碰見我客氣點,免得我哪天改變主意,同意了倆老頭的提議,跟你結個姻緣,那許默不是成孤家寡人了?”
“我那天聽你爸的意思,好像完全沒考慮過許默這個女婿。你倆的路難走著呢,以後我的事兒你少管啊。”
夏竹:“……”
敢情這是在威脅她?
冷靜片刻,夏竹壓製住心底的火氣,沒再搭理林之珩,轉身繼續投入收尾工作。
隻是擔憂的種子在心底種下,夏竹收工前幾個小時怎麽也沉不下心完成工作。
江逢察覺到她做事浮躁、心不在焉,狠狠地罵了她幾句,被罵的夏竹反而好受許多,開始沉下心進入工作狀態。
今天八點不到就收了工,夏竹回去沒坐湯倩的保姆車,而是跟江逢擠同一輛車。
回酒店的路上,江逢在跟江予打電話,那語氣、聲音溫柔得簡直不像江逢本人。
夏竹大開眼界,最後認命地想:江逢不是生來毒舌、鐵石心腸啊,而是因為對象不是她?
嘖,雙標。
今天拍完,玉門關的戲份已經結束,明天轉戰回橫店。
夏竹累得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一回到酒店就鑽進房間,躺**任誰叫也不起來。
湯倩中途回來問她要不要出去走走,明天就飛橫店了,恐怕後麵很難再有時間特意過來。
夏竹搖頭拒絕,說要睡會兒,不逛了。
再說,她才不想去當電燈泡。
況且,她現在林之珩的討厭不是一星半點。
湯倩也沒勉強她,說待會兒回來給她帶點吃的。
夏竹懨懨地嗯了聲,蓋住被子閉眼睡覺。
屋裏燈一關,湯倩離開後,夏竹左右也睡不著,翻身重新開了燈,人坐在**胡思亂想。
林之珩的話她半信不信,想到老夏私下跟林之珩的父親談過他倆的婚事,夏竹隻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她深深吸了口氣,撈起床頭櫃的手機給夏崇惟打了一通電話。
電話剛撥通,夏竹想也沒想問:“老夏,你人在哪兒呢?”
電話裏夏崇惟語氣一如既往的寵溺:“上海出差,怎麽了?”
夏竹嘿了聲,輕笑:“沒事兒,問問您。不然小姨又要怪我不關心你了。”
夏崇惟頓了頓,愧疚道:“我最近忙著處理案子,忘記關心你了。聽舒桐說你在敦煌拍戲,累不累?”
夏竹低頭摳手指,小聲道:“不累。”
夏崇惟想了想,在電話那端問:“什麽時候拍完回北京?”
夏竹掐指算了算,隨口答:“快了,明天飛橫店。這戲估計春節前拍完。”
夏崇惟放下手裏的文件,關心道:“一個人在外麵好好照顧自己。回北京了給我打個電話。”
“對了,前不久我跟一個老友吃飯,老友家的小孩條件不錯,跟你很配。你倆小輩抽空一起吃個飯。成不成看緣分,多認識一個朋友也是好的。”
夏竹警惕地眨眼,握緊手機問:“……你那朋友姓什麽?”
夏崇惟想也不想地回:“姓林。你沒見過,家裏做酒店生意的。”
“他家公子目前已經全麵接受家族企業,最近剛在公司站穩腳跟,我見過人,是個不錯的苗子。”
夏竹吸了口氣,索性把話攤開了講:“那人是不是叫林之珩?我認識他。”
“這人忒不靠譜,老夏你就別想了。我跟他不合適。”
“他人品不行,還亂搞男女關係!”
夏崇惟當沒聽見後半句,驚喜道:“是嗎?你認識?看來你倆緣分挺深。”
“改天你倆抽時間見見,吃頓飯就熟了。”
夏竹閉眼,想著林之珩的話,問出疑惑:“……你非要我結婚是吧?你看許默成嗎?咱倆更近。”
電話裏的人沉默良久,最後堅決道:“誰都可以,許家那小子不行。”
夏竹見老夏這麽堅決,很想問一句為什麽,卻遲遲開不了口。
她抿著嘴唇,半晌沒吭聲。
電話剛掛斷,許默的信息就毫無征兆地彈進來。
「收工了?」
「已收。」
那頭再次回複:「周末我抽時間去橫店看你?」
夏竹舉著手機,一邊回複消息,一邊殘忍地想,這人知道他剛被準嶽父否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