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附近沒什麽好吃的。

夏竹在大眾點評上瀏覽一圈,上麵五花八門,什麽菜係、什麽飯館都有,可此刻夏竹思緒複雜,一時間沒找到想去的店。

關掉手機,她扭頭掃了兩眼站在旁邊打電話的許默,他後背輕倚在車門,握著手機,神色懶淡地抬頭看天。

今天天色極好,晴空萬裏無雲。

許默的聲音很有辨識度,有點像深穀清泉順著低處慢慢往下流淌的聲音,聲線很溫和,咬字也清晰、富有磁性,有種觀摩電視劇時不看字幕也能聽清台詞的意味兒。

夏竹在劇組**浸多年,見過的男演員少說也有上百號人,片場男演員飆戲的時候什麽樣的聲色都有,唯獨缺許默這種看似跟人溫溫和和和說話,實則字字句句都是深意的人。

估計是在跟同事或者學生打電話,話裏夾雜了許多專業術語,什麽套期保值、對衝現貨……她完全聽不懂。

夏竹也沒想嚐試能聽懂。

她站了幾分鍾,覺得太過無聊,又重新打開手機刷微信朋友圈。

好巧不巧,翻到一條令她心情很不爽的朋友圈,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不過跟發圈的人有仇有怨的也就夏竹本人了。

恩怨剛發生在兩小時前。

對方隱晦卻又有指向性地發了張配圖,配圖文案是:「總有刁民想害朕。」

底下有共同好友不明真相,關切詢問怎麽了。

湯倩在底下陰陽怪氣回複一句:「沒辦法,人長得漂亮,容易遭人嫉妒。」

夏竹氣不打一出來,在網上搜尋了一番表情包,特意找了“林黛玉”發瘋文學表情包回應:「不自知的東西,照了鏡子也沒用jpg」

評論成功,夏竹忽視周川發來的消息,退出微信,美美關機。

許默打完電話見夏竹嘴角殘留著一絲報複成功的假笑,以為她是怪他耽誤太久,他眼皮微抬,出聲解釋:“剛接到一學生的電話,聊了聊論文選題,耽誤了一點時間。”

“吃什麽?想好了嗎?”

夏竹心口積著一股怨氣無處發泄,剛巧許默送上門了,她蹬了蹬腿,涼嗖嗖回:“吃百家飯。”

許默:“?”

夏竹沒給許默反應的時間,轉身打開駕駛車門鑽進去坐好,隔著車窗問許默:“走不走?”

那樣子好似在說,你隻要猶豫一秒這頓飯就別吃了。

今兒就此別過,給彼此一個痛快。

許默無聲扯了下嘴角,伸手替夏竹闔上車門,而後繞過車頭,不慌不忙鑽進副駕駛座。

係安全帶之前,他有意解開西裝外套紐扣,露出裏麵的純白襯衫。

他身材頂好,三七分比例,肩寬腰細,腿長到委屈地曲著,西裝褲腿被人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

今天穿了淺口黑襪,露出一小截腳踝,隱約能看清上麵的青色血管,有些病態的**。

夏竹借著調後視鏡的功夫,視線往上瞄,剛好瞄到他抬手扯領帶,他手更好看,骨節修長勻稱,扯領帶的時候透著幾分好不容易掙脫牢籠的野性,明明一兩秒的功夫,夏竹卻看得津津有味。

許默將扯下的安全帶隨手揣外套口袋,語調平和地問夏竹:“去哪兒吃?”

夏竹這才回神,她倉促地移開視線,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啟動引擎,一腳踩下油門,奔著醫院外開。

至於去哪兒吃,她怎麽知道。

開了一段路,忽然想吃食堂,她已經離開學校多年,許久沒有感受過學生生活。

下個劇本寫一個經管係的女大學生,她正好去采采風。

她握了握方向盤,歪頭似笑非笑瞧一眼旁邊正襟危坐,什麽時候都保持著正經狀態的許默,不抱希望地問他:“去你學校吃?我有點想吃你們學校的照燒雞。”

許默麵色平靜地看她一眼,點頭說好。

夏竹其實沒給他選擇的機會,前麵紅綠燈一過,她直接在前方掉頭往雙清路開。

她想,今天做一樁好事兒,當送他回去,也讓她討個便宜。

一路人兩人都沒怎麽說話,夏竹其實不是個耐得住寂寞的人,有人在身邊時她總想說點什麽,可今天對象是許默,她那張巧舌在他麵前毫無用處。

趁著前頭有車插道的功夫,夏竹點開車載音樂,隨便選了首歌播放。

是一首老掉牙的粵語歌,容祖兒的《習慣失戀》。

—知我是個無法討好的人

—相戀一刻隻是我的僥幸

—然而回頭誠實去自問

—我可討厭到如此乞你憎

容祖兒絕妙的音色為這首歌添了幾分不舍、留戀。

周肆外祖父是香港人,粵語話說得極標準,大院幾個姊妹去KTV總會差使周肆唱一首粵語情歌。

他總是半推半就地答應,而後成了麥霸,拿著話筒不放。

夏竹年輕的時候也曾苦苦哀求許默唱一首,可怎麽求他都不肯開金口,本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他唱歌。

沒曾想那次她急性腸胃炎犯了,半夜躺在充斥著消毒液味道的病**,她痛得難耐,一個勁地說還不如死了算了,向來冷情、不肯跟她玩鬧的許默忽然問她,給她唱首歌會不會好受一點。

疼得死去活來的夏竹聽見問話當場停歇,她神情驚愕地看一眼人,鬼使神差點頭,說他隻要要肯唱,她肯定好很多。

那是夏竹第一次聽《習慣失戀》,他粵語沒周肆標準,卻唱出了自己的味道。

後來出院,夏竹拿到駕照買了人生中第一輛車後,最先在車載音樂裏下載的就是這首歌。

有段時間她癡迷到單曲循環,每次聽都在胡思亂想,想許默為什麽唱這首歌,想他是不是專程學過粵語,想他有沒有給別人唱過……

她想了這麽多,卻不敢親口問一句當事人。

這首歌唱到一半,夏竹回過神,果斷切到下一首。

許默察覺出夏竹的異常,視線落在顯示屏,瞥了眼還沒來得及跳轉的頁麵,無聲抿了抿嘴唇。

許是氣氛太過冷滯,許默理了理西服,裝不經意問:“這幾年在英國過得好嗎?”

夏竹握著方向盤的手一滯,這應該算是一個禁忌話題吧?他倆之間不適合談過去。

許默以為她沒聽清,側頭看著夏竹緊繃的小臉,眸音低沉地重複:“一個人在國外過得好嗎?”

夏竹見他非要問出來,也沒了顧忌,嘴上胡說八道:“過挺好的。”

“也不算一個人,認識挺多朋友。每天除了上課寫論文、寫劇本,偶爾也跟他們去酒吧。唔,別看英國男孩沒法國男人浪漫,但是也挺有意思。”

“我一個月dating一個英國男孩,最小的好像才18歲。”

許默被夏竹百無禁忌的話語驚了一瞬,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結果碰到夏竹那張葷素不忌的精致麵孔,立馬止住了話頭。

秉著禮尚往來的原則,夏竹聳聳肩,偏頭問許默:“你呢,你這幾年過怎麽樣?我聽餃兒說你可能明後年就能評教授職稱了,挺厲害啊。”

語氣看似親近,其實疏離到需要第三個人來調和。

許默也意識到夏竹在刻意拉遠關係,斟酌著語氣回她:“沒那麽誇張,就發了幾篇文章,帶了幾個研究生、博士,平時給學生們上上課,然後在一些公司掛個閑職。”

夏竹不太懂教育界的事兒,隻淡淡哦了聲,沒再繼續。

隻是後來她才知道,他在二十幾家上市公司掛了董事的頭銜,每年年底光分紅就幾千萬。

錢多到令旁人眼紅,偏偏他還一副不為金錢折腰的姿態。

可謂「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許默欲言又止看她一眼,想要再說點什麽,卻被她寡淡的表情阻止,他隻能放棄。

隻是細看會發現,金絲邊眼鏡下藏著一雙醞釀著複雜思緒的深情眼。

開了半個多小時到T大西門,社會車輛進入校門需要登記信息,夏竹扯開安全帶推門下車錄信息。

許默坐在副駕巋然不動,他坐姿很規矩,後背跟他西裝一樣筆挺,始終與椅背隔著一點距離,由於車廂空間有限,他雙腿微張,雙手交疊放在小腹處不動。

車門沒關,夏竹湊到保安亭,接過保安遞過來的登記表,彎腰登錄自己的信息。

寫到一半,背後忽然響起一道嬌俏的女聲:“許老師~您怎麽在這兒?我剛去您辦公室找您,以為您不在學校呢。今天不是沒您的課嗎。”

夏竹下筆的動作陡然一重,筆尖劃破薄薄的登記表,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背後的對話還在繼續,估計是許默認識的人,他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隻是語氣裏多了兩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長者慈愛。

許默降下車窗,望著突然冒出來的女學生,覺得有些眼熟,應該是他經濟學那門課的學生,他絲毫沒有被驚擾的惱怒,反而心平氣和問:“要出去?”

女生低低嗯了聲,嬌俏解釋:“對,跟朋友約好去三裏屯那邊逛街。許老師您要是有空能不能幫我看看論文?我下學期想申請做您的研究生……”

夏竹寫完身份證最後一位數字,丟下筆將登記本還給保安。

她沒著急上車,而是站在保安亭外的小台階,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和諧友好的“學術交流”。

女生年紀不大,滿臉膠原蛋白,紮著兩條蠍子辮,穿著黑t、牛仔短褲,脖子上掛著一串銀質項鏈,畫著美式妝容,瞧著很有個性。

本來以為是個甜酷女孩,跟許默說話時聲音卻柔到了骨子裏,隔著幾米距離夏竹都能看清女生眼底快要冒出來的欽慕。

一直等女生說拜拜,直起身短暫地瞟了一眼夏竹,好奇她的身份,想要探個究竟卻又不敢問,隻能跟好姐妹手挽手離開。

等人走遠,夏竹漫不經心鑽回車廂,升降杆緩緩抬起,夏竹一腳踩下油門,寶馬mini高調地開進白色象牙塔。

夏竹沒來幾次,對T大校園不熟,偶爾走錯路,許默在旁邊時不時出聲提醒兩句。

舉目四望全是年輕男女,夏竹開著車路過忍不住感慨:“年輕就是好啊。”

許默略帶驚訝地瞧了兩秒感慨時光流逝的夏竹,出聲寬慰:“你也年輕。”

夏竹笑了下,不著調回他:“沒十八九的女學生年輕,比如剛剛那個,年輕得讓我嫉妒。”

北京的五月還沒正式步入夏天,乍暖還寒,隻要是陰天,依舊寒風凜冽,比南方冷許多。

正好是柳絮紛飛的季節,一路開過去,引擎蓋鋪滿了柳絮,仿佛下了場雪。

有鼻炎的人每天戴著口罩出門,嘴上恨不得罵死它,可心裏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北京。

不得不承認——

北京是一座讓人迷戀到骨子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