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虛影破

根根利箭斬雷霆

天還沒亮,伏墟山下已經聚集了成千上百人,有的來自名門二十六家,更多的是來自些不上登仙冊的小門派——都想來撿撿漏,再不濟也長個見識。

人群圍得密集,隻能遠遠聽到吵鬧聲。

雲樺去尋江月白。蘇漾急脾氣,自己先來了。他大步走到爭鬧的中心,周圍的修士見到來人,都為他讓開道:“蘇仙師。”

聽修士弟子們麵紅耳赤地說了半天,蘇漾終於搞清楚是有幾名小弟子率先進去了。

他拉開爭執的幾人:“瑤光門的女弟子?她們怎麽會闖進去?”

瑤光門都是女修,修煉的道法大多是音律、療愈。她們門規“靜心淡泊”,很少會與人爭鋒,出現在此地也應當隻是為了給修士們輔助療傷。

怎會爭強好勝率先進去尋寶?

“她們不自量力啊!”遠處有個聲音響起,“大家來此不過湊個熱鬧、占個二十六家的便宜。都是不入流的臭魚爛蝦,誰也沒說看不起誰,隻是隨便調侃幾句,她們就不樂意了。能怪誰?”

蘇漾循聲而望,隻見說話之人身穿墨綠色錦袍,衣裝華貴。

不是二十六家的,但也絕不是小門小派。

蘇漾問:“你說跟她們什麽了?”

綠袍少年神色無辜:“我沒說什麽啊,大家都在閑聊啊。聊起奪寶,我說跟在滄瀾門後麵,穩妥無憂,根本不需要什麽女修來療傷。我們這些人好歹還能出出劍幫幫忙,她們那些雞毛蒜皮的法術能頂什麽用,不如早些回去。我沒說錯吧。”

這話撇清了關係,又恭維了滄瀾門。

綠袍少年一臉得意地看著蘇漾,似乎認為對方還會給自己一些讚賞。

人群中有不少弟子跟著點頭,覺得綠袍少年的話有些道理。

有滄瀾門和二十六家在前麵斬開大道,他們這些人大概率是不流血不受傷的,瑤光門的療愈女修自然就出不了什麽力,若到時候她們還要分一份寶,豈不是損及自身利益。

至於那些女修以身試險先闖進去,那是她們自己要證明自己,跟說話的人有何關係?

正好有人喂飽了裏麵的鎮山惡獸,他們再進,也能少些危險。

蘇漾皺著眉:“她們進去多久了?”

周圍人答道:“有兩炷香時間了。”

蘇漾臉色難看,他原地轉了一圈,掃了眼人群,忽然長腿一邁,伸手越過幾人頭頂,直接將那綠袍少年提了出來,半笑不笑道:“小兄弟,你說你能出劍幫忙,現在我需要人幫忙,你幫不幫?”

綠袍少年臉都綠了:“要、要幹什麽?”

蘇漾拖著他便往山壑裂縫裏走:“尋寶探路啊,走吧。”

綠袍少年被拖著劃過了幾塊碎石,痛得慘叫了幾聲,他帶來的隨從和弟子急忙跟上來:“少爺!”

蘇漾向後揮揮手,笑道:“走啊,滄瀾門開路,你們還等什麽?”

修士們中有不少人都猶豫了,片刻後,紛紛提劍出列,跟上了蘇漾的步伐。

數百人的隊伍浩浩****進入了天機淵。

......

瑤光門幾名女修不過都是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到底年輕,還帶著幾分不服輸的傲骨。

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傲骨。這兩個字可貴又可怕,能讓她們忘卻艱難險阻、也忘卻代價。

她們踏進伏墟山時,沒有見到危險。

可當她們見到危險時,早已不再有退路。

還未到第一道門,已有數十道機關暗器輪番折騰。她們其中五人受了重傷,其餘人隻得停下來,原地奏療愈曲為同門療傷。

然而她們不知山洞內奏樂是大忌。

樂聲驚動了沉睡百年的惡獸,它聞著味道,已在暗中窺伺許久。

在她們精疲力竭之際,腥臭的狂風忽然刮來,吹得她們弦斷琴飛。

一張獠牙猙獰的巨口猛然出現!

她們慌忙站成兩排,用殘破的樂器合奏,試圖用師父教她們的辦法抵禦妖獸,可是音調還沒成,那張巨口忽然放大,從中鑽出數不清的吐信蛇頭!

竟是一隻修煉出靈體的惡獸!

少女們嚇得麵色慘白,隻是她們還沒驚叫出聲,身後倒先傳來一聲男子的慘叫——

“啊啊啊啊啊!我要出去!”

“都退後。”蘇漾將手裏尖叫的少年丟出去,一把抽|出碧滔劍,向著惡獸腦袋斬去!

劍風削掉一片蛇頭,惡獸發出痛苦的嗚咽。

綠袍少年見狀,喘了幾口氣,稍稍恢複了些理智:“還好、還好、好......”

他從地上爬起來,轉頭卻見到那幾名瑤光門少女正看著自己,頓覺尷尬,連忙仰起頭顱,整好一身錦袍玉帶,清了清嗓子,恢複高傲語氣:“看看、看看,我說什麽來著?你們進山隻能是添亂,還要我們來救。麻煩。”

說罷,他冷哼一聲,對身後的仆從道:“拿本少爺的劍來!”

一柄鑲滿寶石翠玉的劍遞到了他手邊。

綠袍少年威風提過劍,皺眉對那些瑤光門少女道:“讓讓,別擋路,今天便讓你們這些女修們好好看看,”他飛身落在蘇漾身後,想借著碧滔劍的劍風也砍幾下,“斬妖除魔是我們男人的事,別仗著那個什麽......那個什麽‘晚衣’!就覺得自己也能行了。”

蘇漾正與惡獸戰得不可開交,忽然身側銀光一閃。

綠袍少年竟也湊上來出劍了。

蘇漾本不想多管,奈何這綠袍少年的劍畏畏縮縮,根本不往惡獸和毒蛇那邊砍,專跟著自己的劍走,礙手礙腳,好幾次差點傷著他。

“廢物。”蘇漾心裏罵了幾句,忽然心念一轉,猛地收劍退後,隻留綠袍少年一人在惡獸前。

碧滔劍一撤,惡獸頓時反撲上來!

綠袍少年臉色一綠,手中的劍僵在半空,張大了嘴:“哎、哎......蘇仙師?”

惡獸才不管對麵是誰,隻管張嘴猛咬。綠衣少年連退後都退得手忙腳亂,被獠牙勾住了手臂,一聲哀嚎。

“啊啊啊啊啊!”綠袍少年痛得麵目猙獰,齜牙咧嘴,“救我......救人啊!都愣著幹嘛啊?”

跟著來的修士哪裏見過這種化出靈體的惡獸,更沒見過惡獸生吃活人的場麵,都嚇得呆了,沒人敢上前送死。

綠袍少年手臂猛然被咬斷,鮮血四濺,他高聲慘罵:“救我啊!我操|你們大爺!!!”

正值此刻,靈光乍閃,一道紫色細鞭突現,正抽在惡獸額頭!

鐵騎突出刀槍鳴,根根利箭斬雷霆,銀色琴弦如細雨無形,刺入惡獸頭顱。

“錚——”

數萬蛇頭化作血水分崩離析,惡獸在這個音中炸成肉泥碎屑!

一個音,殺掉化靈階惡獸!

非元嬰修者不可為。

百名修士驚愕回頭——

晚衣一襲紫裙飄然落地,宛若出塵天仙。

“晚......晚衣仙子?”

“晚衣師姐?”

瑤光門女修們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的身影,有的已流下眼淚:“是晚衣師姐嗎!”

眾修士們聽到這個名字,驚訝有之、畏懼有之,不自覺地沿著她玉足所踏讓開一條道,隻敢打量這位活在傳說中的人物的側影。

晚衣穿過層疊人海,隻對遠處的蘇漾行了禮:“蘇師叔辛苦。”

綠衣少年和惡獸血淋淋的肉塊一起滾下來,剛好停在晚衣腳邊。

他麵容扭曲地捂著自己胳膊斷裂的傷口,跌跌撞撞爬起來,嘴裏叫罵與感激交錯著喊:“他娘的疼死老子了,多虧......”

他在看到晚衣的那瞬間卡住了詞,“你、晚、晚......”

紫裙抱琴來。

晚衣?!

綠衣少年保持著齜牙咧嘴的表情愣在原地。

他剛才還拿來貶低瑤光女修的人,怎麽突然出現眼前?

這個凡常修士一輩子也不會見到,所以才敢放肆調侃的仙子。

為什麽成了救命恩人?

綠衣少年眉頭還因為疼痛緊皺著、嘴巴卻因為震驚大張著,整個人說不出的滑稽。

然而晚衣根本沒有看他,和繞開一塊惡獸碎裂的臭肉一樣,步子一轉,繞開了他。

“各位師妹,”晚衣冷豔的眼眸在看向瑤光門女修時和緩了幾分,但依舊高不可攀,“這頭凶獸名喚虺龍,內髒研磨入藥後服下,可助音修增益修為。”

惡獸為晚衣所殺,所得秘寶自然都是晚衣的。

沒人敢和晚衣仙子爭搶,也沒有爭搶的資格。她說這些東西是誰的,就隻能是誰的。

晚衣對瑤光女修交代完虺龍各個位置的煉藥方法和服用方法,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仿佛周圍的人都是腳邊花草,不值得入眼。

待晚衣走遠,周圍的修士們才紛紛鬆了吊著許久的一口氣。

他們從沒想到,一個女修竟能有如此強大的威壓,讓人又怕又羨。

仙子紫衣飄遠,眾人視線收回,落在齜牙咧嘴醜不可耐的綠衣少年身上,反差太大,頓覺索然無味,皆搖頭離開。

他們追上那些瑤光門的女修,語氣親近了幾分,好像在和幾位不那麽冷豔的“晚衣”說話:

“音修也能用琴如刀嗎?怎麽用啊?”

“你們將來是不是也和晚衣仙子一樣......”

“誒,仙子們等等,那獸心我們吃了有用嗎......”

......

晚衣獨自抱琴走遠,如同雷雨初歇之後,一片遙遠卻孤單的紫雲。

救人的修士們風光折返,眾人都聚在一起詢問伏墟山內情景,疑問與驚歎輪番迭起、人聲沸反盈天。

晚衣越走越遠,漸漸聽不到那些紛雜。

春寒料峭,冷露滑墜,落在她肌膚上,刺骨痛意。

她在沒人看到的地方——

噴出一大股黑液!

深黑色的**染髒淡紫色的手帕,漫延開毒蟲一樣的紋路,觸目驚心。

晚衣攥緊髒汙的手帕,忍住疼痛在密林裏暗起了一個結界。

冷豔無波的麵容立刻變得扭曲猙獰。

不僅是麵容,而是全身上下。

她跌倒在地,四肢與指節都扭曲成痛苦的形狀,可怖地翻滾撲騰,像一條瀕死掙紮的蛇。

身體滲出的黑血在泥土裏彌漫,她躺在黑紅的血裏無聲又無助地哀嚎。

每一次驚才絕豔的出手之後,都是這樣漫長的疼痛。

像是在嘲諷和懲罰她的虛偽。

嘲諷她一直在虛偽地假扮“晚衣”。

她演得那般天衣無縫。

代價卻是如此沉重。

血紅的天空忽然飄過雪白的影。

她感到周身一陣暖流漫開,一股強大卻溫和的靈力迅速包裹了她顫抖的軀體!

誰?!!

誰闖進了她的結界?

她又驚又怕,猛地睜大眼睛——

江月白正居高臨下地垂望著她。

虛假被戳穿。

一瞬間,懼怕、憤怒、不甘盡數湧上心頭!

“我......”她狼狽地向後挪動著不堪入目的身體,紅絲密布的眼盯著江月白,“我......”

江月白冷色的瞳仁裏映著地上血紅的人,低聲說:

“很累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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