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中送炭(三)

片刻後,一張紙箋“啪”地拍在了江陵麵前。

“這......這是什麽?”

“師徒守則。”

謝扶玉挪了挪石凳,坐到江陵身邊,揮筆在紙箋抬頭寫了四個大字。

“我這個人呢,特別好說話。所以這守則……我們商量著來定,定一條,寫一條,怎麽樣?”

他的嗅覺本就靈敏,謝扶玉驀地挨著他這般近,她身上的氣息好似將他徹底包裹起來。

他又隱隱感受到了那股見到七星劍時熟悉的氣息。

“好。”

他一口應下,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笑顏,不動聲色地往一旁挪了挪。

若不是見識了她的本事,他不排除會覺得她是黑山老妖的可能。

還是吃小孩的那種。

“師徒守則第一條:徒弟需承包師父囑托的全部勞務。包括且不限於洗衣,做飯,種地等一係列活動。”

“可......這些不是用用法術,就能輕鬆解決嗎?”江陵弱弱發聲。

謝扶玉板起臉來:“這你就不懂了吧?術法是方便我的,但是這些活計,是用來鍛煉你的。不吃苦,怎麽磨練你的意誌力呢?你說是吧?”

“......大姐姐說得對。”

其實,她並不認可“吃苦論”。

人隻需要吃必須吃的苦,比方說為了修習,三更練劍,夜半讀書。

至於這些瑣事,無非是在消磨一個人的精力罷了。

之所以向江陵提起這條,無非是想瞧一瞧,她都這般不講理了,他若還寧可受這個委屈,也要留在自己身邊,到底是為了什麽。

“師徒守則第二條:徒弟所得的一切法寶,師父享有絕對使用權。”

“沒問題!”

“師徒守則第三條:何時,何地,以何種方法授其術法,皆由我一人說了算,徒弟不可質疑。”

她說著,便回想起曾經在七劍閣的時光。

她是活在血腥幽暗處的人。

不願收徒,一方麵是不想和世人有過深羈絆,另一方麵,她私以為,她仍是搖光座下的那個驕縱不羈的弟子。

畢竟她一向肆意妄為,甚至連法術修為仍不及師父當年七成,還無力擔起教導他人之責。

隻可惜......

她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識海中甩出去,端起一副笑顏,問道:

“這些,你都可以接受嗎?”

“可以!”

比起能留在七星劍旁邊,這些於他而言,都是小事一樁。

他什麽問題都沒有。

“行!”

謝扶玉爽快拍板,又提筆補上一條:

“本守則最終解釋權歸謝扶玉所屬,如有遺漏,可隨時與徒弟江陵商議添加。來,按手印!”

“怎,怎麽按?沒,沒印泥。”

江陵驀地有些緊張。

不會要用他的血吧?

他蜷了蜷被自己咬傷的手指,生怕她發現端倪。

她托著腦袋想了想,提劍劃開了食指指尖,先按下自己的指印,接著,一把拽過他的手,將指尖的血塗在他的右手食指上。

指尖相觸時,血液的腥甜氣息不禁令他蹙了蹙眉。

劍刃頗鋒,她割的口子著實不算淺。

血順著纖長手指緩緩淌下,落在了山洞的石頭上,洇成一塊深色血漬。

江陵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地麵上斑駁著許多類似的血痕。

這些……都是她曾流的血嗎?

他抬眼看去,見她仍帶著淺淡的笑意,好似沒有痛覺。

未等他回神,她便拿著他的手指,按在了師徒守則上,剛好留下一大一小兩隻指印。

“好了!”

謝扶玉收起守則,若無其事地運轉靈力,須臾間,指尖的傷口便愈合起來。

“那,師父,拜師禮呢?”

“咱們散修不必講究那些繁文縟節。”

她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

“往後你也沒必要非得喊我師父,想怎麽喊,便怎麽喊吧。”

畢竟,他未必是誠心拜師,隻是想得個庇護。

她也不是誠心收徒,隻是貪圖他脖頸間的法寶。

各取所需而已。

就算行了拜師禮,也不過是走個過場。

“那我可以喚你阿姐嗎?”

他仰著頭望向她,極亮的黑瞳裏倒映著她的影子,宛如鏡湖中的一葉扁舟。

她定定看了一會兒,淡淡道:“隨你。”

*

這荒山之上,人煙沒有,山洞倒是許多。

謝扶玉領他抱了兩垛幹草,來到一處洞口,指著裏麵的四方石塊道:

“今後,你就歇在此處吧。”

“這兒離阿姐住的地方有點遠,萬一夜裏阿姐有危險怎麽辦?”

他側首看著她。

離她住的地方那般遠,就意味著……他接近七星劍的難度更大了些。

謝扶玉臉上寫滿了“你沒事吧?”,開口問道:“你說怕誰有危險?”

“哦,好吧,其實是我有些怕,想住得離阿姐近一點。”

謝扶玉無奈道:“這荒山我設有結界,比我修為低的一概進不來,比我修為高的,當世也沒剩幾個,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也懶得和我糾纏。”

她說完這句話,當即察覺了不對。

“對啊,我設了結界,你又是怎麽進來的呢?”

江陵迎著她探究的目光,麵不改色道:

“阿姐都說了,這結界是看人修為的,我沒修為,它自然不會攔我。”

這回謝扶玉並沒對他的胡謅得過且過,她一把抓過他的手腕,不由他反抗,催動靈力遊走遍他的經脈,卻著實沒有探出一絲一毫的修為。

無修之人,當真能穿越她的結界嗎?

此前從未有凡人試圖闖過她的結界,她不知道他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她心頭驀地升起一股煩躁來。

她有點討厭這種生活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覺。

她把幹草扔在石塊上,冷冷丟下一句話:“你自己鋪好歇息吧,我走了。”

江陵並沒阻攔,也瞧出了她的不悅。

他莫名有些愧疚,在心中琢磨一番,覺得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畢竟,知道他是個什麽的人,可都罵他是個怪胎。

連親娘也是如此。

可剛才遊走在他經脈的靈力,分明同十年前的不一樣。

那人的靈力熾熱無比,好似火焰。

可她的靈力初時溫暖,遊走之後,卻隱隱透著寒芒。

正如她的人一般。

麵上常帶笑意,可骨子裏,卻是冷的。

她應當不是他認知裏七星劍的原主。

可不論怎樣,他總要去確認一番,那把醜陋無比的黑鐵劍,究竟是不是七星。

他屏息靜氣地躺在幹草上麵數羊,豎耳聽著隔壁山洞的動靜,靜等深夜降臨。

他聽見她練了一番劍,又喝了會兒酒,叮叮咣咣地折騰了一番瓢盆之類的物什,接著一趟一趟地運了些泉水,而後就是水花撲騰之音。

她不會偷偷做飯去了吧?那不是他該做的活嗎?

他一個猛子起身,剛走到洞口,後知後覺,她應是在沐浴。

難怪她沒差使他。

想到這兒,江陵的耳尖有些燙,他回身躺在石頭上,暗罵自己現在隻是個小屁孩,不該揣測姑娘家的事情,倒像是個登徒子。

就這樣,時光在他的胡思亂想中漸漸流逝,直至謝扶玉所在的山洞內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唉。”

江陵坐起身來,整理一番身上的衣袍,默默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今夜也得做一回夜闖姑娘房間的登徒子了。

他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進謝扶玉住的山洞,目光飛速掠過各處,瞥見那把黑鐵劍正掛在山洞深處的牆麵上,於是,小心翼翼地繞過她的床榻,來到了黑鐵劍前。

然後,望劍興歎。

他算準了一切時機,唯獨沒算到,以他現在的身量,完全夠不著這把被她高高掛起的劍。

躺在石頭上的謝扶玉悄咪咪把眼睛撐開一條縫,默默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笑話。

她堂堂一個天才劍修,怎會有人近身,還全然不知?

除非她裝的。

她饒有興味地看著他踮腳取劍,踩在石塊上取劍,攀在山石上取劍,還不忘回頭看看是否驚動了她,最後,終於將這把劍拿在了手中。

江陵小心翼翼地褪下劍鞘,看向左手食指。

白日裏溶山中結界的傷口已經結了層血痂,他再次用牙將其破開,緩緩放於劍柄之上。

黑鐵劍突然迸發出一道冷光,將整個山洞照得大亮,他忙用自己的衣衫拚命遮蓋,再次往後看了眼謝扶玉,見她仍安穩地睡著,便又放下心來。

血液順著劍柄的紋路緩緩向前滲去,所到之處,皆亮了起來。

此時的江陵確信無比,這就是七星劍的原身。

至於為何隻是原身,因為劍柄之上的坑坑窪窪處,恰恰少了七顆靈魄。

正如人不可以失了魂魄,靈魄亦是法寶必不可少的內核。

失了靈魄的法寶,便與廢鐵無二。

難怪,他一醒來便法力全無,竟變回孩童時的模樣。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禁喃喃出聲:

?“怎麽會這樣......”

“因為……我把它封印了。”

洞內劍光大盛,江陵猛地抬頭,看著衣衫齊整的碧衫少女迎著冷光,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他眼底迅速泛起一絲驚慌失措,試圖把劍收回鞘中,卻被她徑直拿了過去。

劍光在她的靈力運轉下迅速收攏,最終又變回了原先醜陋的黑鐵模樣。

她的聲線格外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切冰碎玉的寒意:

“你的血......竟然可以解開我的結印,說吧,神魔妖鬼,你究竟是何物?接近我,又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