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林欺軟怕硬,劉星瀾是個青澀小醫生,麵前這位卻明顯不好惹,她氣勢瞬間弱下來:“那,那醫生,您輕一點。”

“嗯,我盡量。”溫逐青嗓音淡得沒情緒,乜了眼旁邊的劉星瀾,漫不經心道,“忍不住你可以咬他。”

說完他毫不猶豫地下了針。

小林一聲尖叫,狠狠抓起劉星瀾的手,咬住他手背。

一聲尖叫變成兩道此起彼伏的尖叫,還有宋棠音不忍直視地捂住眼睛,發出的吸氣聲。

小林對溫醫生的技術很滿意,說他連縫針都縫這麽好看,一定是個極有審美的好醫生,如果沒留疤,肯定給他送麵錦旗。

回去的車上,宋棠音一邊聽她歌功頌德一邊打盹,等終於聽不下去了,一句話澆醒她美夢:“上午要回來多少錢?”

“……”車內瞬間寂靜。

宋棠音歎了一聲:“沒事,有多少算多少,我知道這事兒不好辦,能拖到現在的都是老油條。”

小林收起先前玩笑的語氣,皺眉道:“老板,你是不知道那幫人臉皮多厚,要麽說自己公司也揭不開鍋,跟我賣慘,要麽幹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也不能真怎麽著他,咱以後還在這行混呢,名聲很重要。”

宋棠音扶了扶額,望著她:“那到底有多少?”

小林舉起一根手指頭。

宋棠音:“十萬?”

小林搖搖頭,細若蚊蠅地吐出三個字:“一萬一。”

“……”宋棠音想死的心都有了,“另外幾家投資商聯係過了?”

“聯係過了,幾乎都沒意向。”小林也欲哭無淚,“唯一一家鬆口的,我調查了一下,他們自己都在偷偷借錢,搞不好是個坑。”

宋棠音閉上眼,手指插進濃密的發絲,指尖用力摁壓頭皮。

接下來幾天,小林帶傷上崗到處要錢,供應商的deadline日益逼近,宋棠音愁得頭發一把把掉。

她平時不買奢侈品,要不也能賣掉解燃眉之急,思來想去,決定把那架特意從國外搬運回來的施坦威賣了。

她已經很多年不彈鋼琴了。

原以為這東西很難賣,結果剛掛到網上不久,就有人聯係她,說想看琴。

“我都說了我沒事,就是消化不好,肚子疼,你非把我弄到醫院來折騰。”外婆坐在輪椅上中氣十足地數落他,“這下相信了吧?”

溫逐青推著她進辦公室,垂了垂眼,沒讓她看見那一瞬微紅的眼眶:“您歇會兒,我去交接一下工作,帶您回家。”

外婆問他:“不回療養院啦?”

“過幾天再回。”

給外婆倒了杯水,溫逐青去和學生交代了幾句今天剛收的病患,護士站兩個實習護士正在討論電視劇劇情。

就是那部主題曲聽到他頭痛的熱播電視劇。

具體講什麽,他不知道,隻知道小姑娘們都很上頭。

“沒想到師生戀這麽好磕啊……xxx也太帥了吧!”

“我以前也不看這種題材的,誰知道導演這麽會拍!不是,這男主太會了,一點都不油膩。”

“關鍵演員長得帥。”

“可惜咱們溫醫生不演戲誒,你們說要是他去,會不會更火?”

“你別說他真有那氣質……再來個金框眼鏡,妥妥的斯文敗類。”

“看著像是會禍害小姑娘的類型哦。”

“那個詞怎麽說來著?假正經。”

吧台突然被敲了敲,一群人唰地直起身,領頭的護士把手機藏到身後,一臉欲哭無淚:“溫醫生……”

男人麵無表情:“62床今天的藥給我看一下。”

小姑娘抖得像篩子:“好,好的……”

溫逐青有微博,偶爾會回答網友一些就醫方麵的問題,哪知道今天一點開,滿屏都是某電視劇的片段視頻。

大數據專挑熱門的來,畫麵尺度讓他實在不忍直視,關掉了微博。

腦子裏突然循環起那護士的話——

“看著像是會禍害小姑娘的類型哦。”

師生戀?真的不怕天打雷劈嗎?溫逐青一邊啟動車子,一邊抬手揉了揉眉骨。

外婆得的是肝癌,晚期,身體各項機能都退化了,經受不住手術,治療也沒有多大意義。

溫逐青開了點止疼藥,讓她身體不至於太難受。

這陣子,外婆睡覺的時間明顯變多了,有時候他白天回家,外婆就躺在**睡覺。他緊張地探探鼻息,發現還是溫熱的,便暫時放下心來。

堂弟溫翊禮交了個小女朋友,如膠似漆,想在人生日那天送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

最近看上一架施坦威,雖然是二手的,但施坦威絕版鋼琴,多少手都值得。

就衝他那一擲千金的勁頭,溫逐青抽出一個下午的休息時間,陪他去看琴。

原以為賣家怎麽著也得住個小別墅,沒想到隻是普通小區的一個高層。看門口裝修風格,還是個獨居女孩。

溫逐青怕兩個大男人嚇到人家,便沒打算進去,直到裏麵的人出現。

日常款灰色棉麻旗袍,中規中矩的款式,長度到膝蓋上一寸,不開叉,比她平時穿的多了幾分青澀學生氣。

但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還是那麽明媚張揚:“溫老師。”

溫翊禮側了側身:“你們認識?”

“嗯。”溫逐青稍一頷首,腳還是沒踏進去,“用換鞋嗎?”

宋棠音搖頭:“不用,我今天還沒打掃衛生,你們直接進來吧。”

鋼琴就放在客廳裏,罩著黑色琴罩,宋棠音把琴罩揭開,露出雪白發亮的琴身。

“哥,要不你幫我試試?”溫翊禮詢問宋棠音,“能試嗎?”

宋棠音回頭去倒水:“可以的。”

她站在水吧前,餘光看見男人坐下來,流暢的樂音從他指尖傾瀉而出。

宋棠音不是第一次聽他彈琴。

在學校的聖誕晚會上,她找不到搭檔,他陪她合奏過一曲《river flows in you》。

她是練過的,而他是即興發揮,宋棠音知道這雙手不僅能拿得了手術刀,也能奏得出動人心弦的音樂。

他會的可太多了,畢竟當年除了做家教,同時還要打四份工。

看過琴之後,兩人乘電梯下樓,溫逐青問溫翊禮:“什麽時候搬?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哥。”溫翊禮笑笑,“不買了。”

溫逐青不解:“怎麽不買了?”

溫翊禮靠在電梯壁上,意味深長地說:“君子不奪人所好。”

溫逐青緩緩地看過去。

“這世上那麽多鋼琴,我不是非它不可。”溫翊禮揚了揚下巴,“小姑娘都快哭了,應該挺舍不得的。”

溫逐青唇角動了下,沒再說什麽。

溫翊禮的直覺很準。

但凡有別的辦法,宋棠音都不想賣這架琴。

這是她十六歲生日時養父送的禮物,也是她這輩子收到最珍貴的禮物。

而這架琴現在已經絕版了,就算她以後用再多錢,也買不到一模一樣的。

溫翊禮說暫時不要的時候,她第一反應是鬆了口氣。

隨之而來的是溫逐青的微信消息:【為什麽突然要賣琴?】

宋棠音斟酌了許久要怎麽回複,一通電話打斷她思緒。

是江婆婆。

想起那天在醫院聽到溫逐青和王副主任的對話,她心情瞬間沉重了些,摁下接聽,勉力裝出輕鬆的語氣:“喂,婆婆,您怎麽給我打電話啦?”

“小宋啊,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江婆婆的聲音聽起來比壽宴那天疲憊多了,“我在縫以前的舊衣服呢,結婚那年我丈夫送的,這眼睛怎麽都不中用了,看不清……”

宋棠音問:“您在哪兒呢?”

“我在……玫瑰苑,我女兒家呢。”江婆婆語氣恍惚了些,“我女兒好久不回家了,我給她買了新裙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宋棠音心下一沉:“您是在玫瑰苑嗎?”

邊問邊打開了地圖,確實有這麽個小區,離溫逐青工作的醫院不遠,又接著問:“您知不知道您女兒家門牌號?”

犯病的老太太支吾很久,沒說出個所以然。

宋棠音隻好掛了,去聯係溫逐青,電話卻怎麽都打不通,匆匆叫了輛出租車去玫瑰苑。

到小區門口的時候,看見兩個保安大哥攙扶著江婆婆,才終於鬆了口氣。

江婆婆指著她邊笑邊喊:“哎呀,我孫媳婦。”

“……”宋棠音下車時差點滑了腳。

“你是溫醫生的女朋友吧?”其中一個保安大哥迎上來,“趕緊帶老太太回家,別走丟了,咱這兒上周才走丟了個老年癡呆的,幸好溫醫生提前給物業打了招呼,讓我們看著點兒樓道監控,不然老太太這會兒不知道去哪了。”

“謝謝你們啊。”她沒心思跟人解釋,無比慶幸地挽住沒走丟的江婆婆,“不等我過來的嗎?您怎麽自己就出門了?”

老太太一臉委屈:“我找我女兒嘛。”

犯了病的江婆婆總是不知疲倦地找女兒,宋棠音眼眶一熱:“我陪您一起找。”

宋棠音攙著她在小區裏溜了一圈,她突然又說累了,卻連自己家樓棟和門牌號都不記得。

後來是保安幫忙把她們送到溫逐青家的。

他家麵積不算太大,一百來平,窗明幾淨,沒什麽生活痕跡。唯一算得上淩亂的是沙發上那幾件花花綠綠的衣服,應該是江婆婆的。

江婆婆握著她的手把她牽到沙發上:“孫媳婦啊,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宋棠音吸了吸鼻子,勉強笑著說:“我叫宋棠音。”

江婆婆又問:“你們結婚了沒?”

“沒呢。”

“什麽時候結婚啊?”

宋棠音硬著頭皮演:“我也不知道,聽他的。”

反正等江婆婆恢複正常,也不記得自己犯病時發生過什麽了。

“你們快點結婚吧。”江婆婆望著她歎了歎,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宋棠音問:“什麽?”

江婆婆說:“閻王給我托夢了,說過一兩個月就帶我走,我馬上能見到我老伴兒了。他在下麵等了我幾十年,就盼我早點去陪他呢。我說我還沒看到我孫子結婚,能不能再等等,閻王說最多等我三個月。”

頓了頓,她緩慢地朝宋棠音眨了下眼睛,無比認真地問:“三個月,能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