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肅王原該是位少年君子◎

謝錦安是趕在午膳前回來的, 順道帶了個看著就經驗豐富的太醫回來。

一番介紹後,竟是太醫院的副院正,預定好的下一屆院正。

“父皇聽我說了, 就執意要指一位好太醫給你,說往後有事情隻管傳召夏太醫就好。”謝錦安執著顧菀的手道。

旋即又轉頭和夏太醫說起顧菀的身體情況:“王妃總是手腳冰涼,怎麽捂都捂不熱,可怎麽調理才好?”

夏太醫仔仔細細地為顧菀把了一次脈, 捋了捋並不存在的胡須,說道:“肅王妃脈象有些虛浮紊亂,兼之王爺所說的手足冰冷,應當是小時候就受寒受熱頗多,沒有受過精心的撫養, 長成時也不曾多多調養, 反而頗為忙碌,故而有些氣血不足。”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隻要平日裏注重調養、佐以湯藥膳食調養便好。”

說罷,夏太醫就將忌口之物、該如何調養、推薦的藥膳都一一講了一遍。

謝錦安在旁邊記得格外認真, 甚至讓小時子拿來了筆墨,動手記了滿滿的一張紙,讓夏太醫過目,頗有在上書房用功時的勁頭。

因著謝錦安的格外積極, 顧菀未曾有開口的機會,隻負責在旁邊含笑點頭、溫聲道謝, 而後輕輕凝視著謝錦安眉眼間認真的神色。

心中莫名就變得溫軟一來, 像是落入一汪浸著蜜糖的溫泉之中。

有久違的舒服與放鬆, 恍惚間一瞬間就變得愜意一來, 一應的煩惱雜事都有人幫你分擔。

是一種被人全心全意照顧的甜蜜舒心。

“王爺已然是記全了。”夏太醫看完謝錦安的筆記, 就笑道:“往後微臣每一旬來為肅王妃請個平安脈,看看有無要調整的地方,”

謝錦安瞧了瞧時辰,就要主動送夏太醫回宮——馬上就是用午膳的時候了,他還想著與阿菀兩人共用呢。

夏太醫微微一笑,和氣告退,行至門口時到底沒撐住,小小的幽怨了一下:“王爺,微臣辛辛苦苦、毛遂自薦來看診,怎地連午膳都沒有一口。”

他方才經過膳房時可是清清楚楚地聞見了,有他愛吃的糖醋酥肉,那糖醋味老地道了,一聞就知道是禦膳房中的劉大廚做的。難怪近日沒在禦膳房聞見這味道,想來是被皇上指去肅王府了。

謝錦安揚眉一笑,仍是從前意氣張揚的模樣,口中低聲說話時卻湧出幾分寒意:“副院正想早日升職,便要廢寢忘食些,不好貪圖口腹之欲的。”

“王爺放心,微臣自然如此。”夏太醫頷首,旋即壓低了聲音:“方才王妃在場,微臣便有一句話未曾說出來——王妃氣血不足,也有月事不調、不時腹痛綿綿的症狀。若是王爺不著急,微臣想在王妃調養身子的藥膳中加兩味溫和的草藥,等王妃的身子調養好後,再考慮綿延子嗣之事。”因不知道顧菀的態度如何,他就沒有問出來。

“我回頭小心地問問阿菀,再告訴你。”謝錦安撚了撚指尖,好似還殘留著女子手上的涼意。他是要尊重阿菀意見的。

夏太醫點點頭,將聲音壓得更低:“王爺,您要的東西,微臣放在小時子拎著的藥箱暗層中了。”說罷,他就在小藥童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離開。

等到謝錦安回到正廳時,紅木大圓桌上已經是擺滿了熱氣騰騰的碟子。

顧菀坐在大圓桌的中間,對著謝錦安展眉一笑,恍如一朵迎風盛開的玫瑰,讓人一見便心中攢動搖曳。

“王爺快來。”她給謝錦安舀了一小碗冒著熱氣的清燉牛骨枸杞湯,抬首望見謝錦安眼底有幾分愁緒,不免開口詢問。

謝錦安接過湯碗,為顧菀夾了一筷子清炒時蔬,不動聲色地回道:“沒有什麽大事情,就是送夏太醫出府的時候,他同我說,父皇吩咐他想早點抱孫子……”

“隻是,我覺得不到時候。”謝錦安俊眉擰起,眼睛悄悄地看向顧菀,煩惱道。

他便見顧菀眉眼舒展:“我同王爺想的一樣,咱們往後時間還久呢。”

她正煩惱如何與謝錦安提及子嗣之事,不想謝錦安自己先開了口,還帶著點少年心性的煩惱。

京城中隱有風雲將起,自身的變數自然是越少越好的。

“好,那我回頭拜托一下夏太醫。”謝錦安見顧菀小口小口地將自己夾的菜認真吃下,不由得雙眼輕彎,露出幾分歡喜。

彼此和諧地用完午膳,都記下了對方愛吃的菜色。

謝錦安要去前院書房處理皇上額外布置的婚假任務,顧菀則是召見了管家等人,預備清點資產。

肅王府的管家是由太後親自挑選的,與太後身邊的李嬤嬤和李公公一樣,同姓李,生得麵有福相,回話時條理清晰,氣度端方,幾番話一問,就讓顧菀心生好感與信任。

不光如此,這位李管家做事還格外勤奮,等到顧菀說要清點彩禮嫁妝時,李管家就將一方厚厚的冊子遞上:“回王妃,老仆昨晚就已經將所有清點並記錄在冊,王妃隻消對著宮中的彩禮嫁妝單子查看就行,不必多花費精力。”

“李管家辛苦了。”顧菀口中讚賞了一番,隨後便帶著琉璃琥珀等人一塊兒清點。

彩禮是一分不少的,但嫁妝單子中,卻是多出來了十餘張地契,瞧著地契所在地,有老夫人的,有靖北王妃母女的。

顧菀心中是純然的感動:這些地契並不在原先的嫁妝單子之上,便是交給她私下處置的意思。若是往後出了意外,要將所有的嫁妝都抵出去,那她還能存有些許的支撐。

還有幾張卻是在距離京城頗遠的地方。

見顧菀疑惑,李管家就上前解釋道:“王妃,這幾張地契,是昨日木氏商行的掌櫃派人送來的,說突發疾病,不能受王妃的好意前去赴宴,就送了這些給王妃添妝。”

顧菀眼前便浮現出那個語氣溫婉、眼神熱切的女子。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實在讓人記憶深刻。

“這些地契原是單子上沒有的,許是當時拿錯了,便先劃去,我回頭問一問。”顧菀心知老夫人、靖北王妃與木掌櫃的好意,準備先好生收起來,等到合適的時機還回去。

譬如老夫人的大壽、康陽郡主的婚禮、木府的喜宴。

總歸是有機會的。

她已經受了許多的好意,實在不必更多了。

*

清點完府上的資產,顧菀執筆謄抄了兩份。

一份連同府上各種鑰匙一塊兒,被鎖在顧菀的首飾盒暗層中,一份由顧菀前去書房送給謝錦安保管。

去之前,她還特意找來了小時子:“王爺從前下午茶愛吃些什麽,好吩咐人下去做好。”

小時子隻嘿嘿笑道:“王妃放心,王爺在吃食方麵沒有什麽偏好,但隻要是王妃您帶過去的,必然是王爺喜歡的。”

顧菀思慮片刻,讓膳房的人做了兩碗核桃酪並兩碟子不同的鹹甜點心前去。

因小時子跟在顧菀後頭提著食盒,故而書房是由小間子在站崗。

許是昨日今日兩天繁忙,小間子身上還穿著昨日紅豔豔的喜童衣裳,配上殘存著嬰兒肥的臉,活脫脫像個長大的年畫娃娃。

見顧菀前來,小間子立刻站直身子,要進去向謝錦安匯報。

顧菀對著小間子輕輕擺了擺手,自己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

向前屏息凝神地走兩步,就能通過鏤空的多寶閣,在雕花刻木的縫隙間,窺見謝錦安伏在案前提筆的模樣。

——和在皇宮中的謝錦安截然不同。

在第一眼瞧見的時候,竟然讓顧菀生出一種錯覺,好似坐在書房中的肅王,與上午陪著她入宮敬茶的肅王,是兩個人。

謝錦安俊眉平緩、眼眸沉靜、薄唇輕抿,挺直鼻梁在軒然麵容上映出優越光影。

眼睫隨著目光的移動不時輕顫,卻掩不住他提筆時眼中的光亮。

是那種遇見了自己拿手活兒的自信光亮。

並不是太後擔憂的那樣,在麵對朝政時抓耳撓腮、逼迫自己的情狀。

顧菀望著望著就不由得彎起了明眸,將心裏的那一點兒錯覺拋諸腦後。

看呀,她一點兒都沒看錯人,肅王才不是骨子裏就紈絝懶散的人。

若是成長環境良好,他原該就是位神清骨秀、鮮衣怒馬的少年君子才是。

還未及顧菀繞過多寶閣、開口輕喚,謝錦安就像察覺到了什麽,眉尖輕微地一皺,抬起眼睛向顧菀所在發方向望去。

方看見顧菀,那雙原先深如沉潭的桃花眸,在下一瞬就綻出晨光初升的光彩:“阿菀?”

他欣喜地站起身,想迎上去,又覺得桌上頗為雜亂,就極快地收拾了一番,然後才上去接下顧菀手中的食盒。

謝錦安低首望向顧菀,眼角眉梢間都漾著喜悅。

“阿菀怎麽來了?”他揚起眉梢,語調輕快,清清朗朗的嗓音似從高山澗淙淙而下的明溪,直流淌進人心裏:“是因為阿菀想我了麽?還是阿菀知道我想你了?”

這樣直白的喜歡想念,他曾與顧菀說過許多回。

顧菀已然能從最開始的羞澀無措,變成現在一邊麵頰泛粉,一邊自然大方地巧笑:“王爺猜猜是因為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