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李皇後兀自籌謀煩惱◎

出了禦書房後, 謝錦安並未第一時間攜著顧菀去鳳儀宮。

而是不緊不慢地握著顧菀的手,選了一條路程較遠,但景色優美的遠路。

他低頭望著顧菀, 一點點地給她講述各處景色的妙處:現在皇後估計在對太子著急上火呢,嚇著阿菀可不好了,倒不如慢一點過去的好。

顧菀妙目一轉,問謝錦安:“王爺對這條路這樣熟悉, 是不是從前在上書房逃課的時候常常走這條路走?”

這條路往前看去,能在盡頭隱約看見一座大書房樣式的宮殿,估計就是皇子們上課的上書房。

她每一回進宮陪太後說話時,總能聽到些謝錦安幼年時的趣事,而這些趣事的開口, 基本上都是以逃課為開頭的。

謝錦安一聽便知是太後告訴的顧菀, 並不否認,隻彎起眉眼,輕笑著握緊顧菀的手:“如今這可不是我逃課的路了,而是我與阿菀在皇宮中走過的第一條路。”

說罷, 他俯下身,對顧菀悄悄咬耳朵:“這條路還是要經過鳳儀宮的,並不算偏僻,等下次入宮, 我帶阿菀去走一走我發現的各種小道。”

“好,我還想再去看看王爺從前住的淩霄居。”顧菀笑眯眯地應下, 側首望了望周邊後, 話中的語調轉為了疑惑:“如今已經能看到鳳儀宮了, 怎麽四周反而宮婢變少了?”

就算皇後近日地位低沉, 也不至於到連體麵都顧不住的地步。

……不過瞧著皇後一早就派了戴嬤嬤欲行羞辱之事, 想來以這樣的行事之風,不久之後就會自己將體麵給弄沒了。

倒是和藍氏有些相似呢。

不知兩人若有機會見麵徹聊,會不會感覺相見恨晚?

“阿菀這兩月都在鎮國公府為婚禮準備,且這件事情被父皇下令封了口,旁人也少有知道的。”謝錦安掃了眼可以算是冷清的鳳儀宮,將顧菀帶到一僻靜地方,然後揮退了後頭跟著的眾人,隨後才說道:“你還記得先前永福公主,在父皇準備允準魯國公世子與她和離的時候,突然鬧起來說懷了魯國公世子的孩子麽?”

“當時太醫還把不出脈象,就讓人先將這件事情壓了下來——直到昨晚,太醫才確認了,永福的確是有喜了。但著人詢問了魯國公府,推算著日子,算出的那十日範圍中,偏有幾日是魯國公世子外出辦事。”

顧菀瞬間就明了:“所以……現在是永福公主咬定所懷是魯國公世子的血脈,魯國公府卻認定是永福公主與麵首所生?”

難怪今日看皇上的麵色是和和氣氣的,但底下總感覺是一種壞心情。

“拿這件事情豈不是很難辦?”顧菀不由得出聲詢問。

一邊是自己寵愛的女兒,一邊是朝堂的肱骨世家,為著還未出生的血脈爭論不休,卻偏偏無從印證。要是傳出去,就不是丟皇家顏麵這樣簡單了,而是給整個皇室、乃至官宦世家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百姓們津津樂道的同時,必然會想:平日裏遙不可及的公主世子,也會為了這等狗血事情撕扯頭花,那引領他們的皇帝是不是亦是這般?而那些瞧著清清白白、公正賢明的朝臣家中,是不是也有這樣荒唐事情?

這樣想著,再結合永福公主賣官鬻爵、私收賄賂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挑起百姓的怒氣,導致民心不穩。

可依著顧菀看,這並非沒有完滿的解決辦法:為人君者,必然有旁人做不到的冷靜毒辣,皇上大可以一碗湯藥賜下去,然後再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畢竟,就算永福公主懷的是魯國公家的血脈,魯國公府應當也是不會認的。與其這樣僵持,倒不如扔掉擋路的石子,然後照常處罰永福公主、安撫老臣之心。

謝錦安自然也明白皇上如今麵對的困境。

他為顧菀小心翼翼地摘去落在頭上的花瓣,神色的眼底劃過幾抹嘲弄,嘴上輕輕歎息道:“原也不是很難辦……但是太醫院院正說了,永福前三個月正是被禁足發落的時候,心緒不寧、情緒激動,又不好好休養吃飯,如今的胎像可以說是極其的不穩。要是用了幹脆的法子,恐怕會危及永福的性命。”到時候就更加難看了。

他的父皇雖然能為皇權不擇手段,但為自己的仁德,在子女方麵很是寬容,隻除了對他罷了。

“我明白了,那咱們早去早回罷。”顧菀揚起笑臉,對謝錦安柔聲道:“皇後娘娘此刻必定是煩心的,咱們就不必多留了。”

說罷,她就主動帶著謝錦安往鳳儀宮走去。

等進了鳳儀宮,顧菀眼風一掃,就發覺裏頭不見的宮人,多是做灑掃粗活的大力宮女或是大力太監。

倒像是……被派走捉人去了。

還未及細想,顧菀便被引進了鳳儀宮正殿。

李皇後正鳳儀威嚴地坐在上首的鳳座之上,身側最惹眼的不是棺材臉戴嬤嬤,而是兩位風姿嬌俏的姑娘。

身上穿的是普通宮女的打扮,但是從麵容和身段看,可明顯不是。

謝錦安望向她們二人時,眼中亦有些許的驚訝。

他立時就明白了李皇後想要做什麽,心中除了冷然外,還格外多了點擔心,有些憂心忡忡地盯著顧菀。

謝錦安不信顧菀會被李皇後輕易挑撥,卻很是擔心顧菀因著此事生出些不快的情緒。

他好容易才娶了阿菀,好容易才將阿菀從鎮國公府那個泥潭中脫出。

接下來的每一日,阿菀都要開心才好。

偏偏現在,阿菀還要應付許多討厭的人。

想到此,謝錦安微微擰起了眉頭,在心中更見堅定了一種決心。

接下來就是正常的敬茶模式。

顧菀趁此機會近距離地看了看李皇後:唔,臉色是紅紅的,脖子上氣起來的青筋還沒有消退,看來是剛才發了好大的一場火氣。難得這麽短時間內能調整好,也是不枉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還是有些壓箱底的本事的。

“你們的心意本宮都領了。”李皇後露出一個慣常用的完美假笑,讓顧菀與謝錦安二人起身入座:“肅王,你可是諸位皇子中最先成婚的那一個,自然就要擔當起為皇室綿延血脈的責任——今日早晨,是本宮操心急了些,才讓戴嬤嬤去的,沒想到肅王與王妃新婚,正是麵皮薄的時候。”

謝錦安聞言,也露出個大差不差的笑容,答道:“母後的好意,兒臣與王妃是心知肚明的,亦在心中感恩戴德。”

“既然母後提起了早晨的事情,兒臣就不由多問兩句,不知皇兄們可有將姑娘送還?兒臣出門時,正碰到孫園主上門要人,說是等兒臣出宮後就要歸還歌舞班子,不然下午盧太師家的宴會就不能準時到場了。”他溫聲將話題引到太子身上。

“實在是孫氏梨園中的歌舞班子技藝高超,昨兒讓你二皇兄欣賞不已。肅王放心,本宮已經命人好好地賞賜了一番那二位姑娘,再遣人送去肅王府了。”李皇後被提起糟心事情,描畫精致的眉毛狠狠一跳,長長的護甲嵌進掌心,才勉強維持著平靜,為太子攜帶舞女回來找了個借口。

說罷,她輕輕拍了拍手,眉毛舒揚,讓那二位嫋娜可人的宮女上前,對顧菀輕笑:“肅王妃從前可是見過她們?”

“回皇後娘娘,臣妾從前未曾見過。”顧菀傾身輕答,眉眼間流露出端和平靜的笑意,見李皇後的麵上流露出得意譏諷之色,才不急不慌地接著說道:“隻是,臣妾瞧著很有些眼熟……”

她轉身,拉過謝錦安的手,恍然道:“王爺,你瞧瞧,這二位宮女,是不是瞧著與昨日那位姑娘很像呢?”

顧菀話音未落,李皇後就神色微變,像是被噎住了一樣。

謝錦安則是從桃花眸中流淌出幾分溫柔微笑:阿菀恍然大悟的樣子,真是可愛。

不過阿菀的這一番話,也誤打誤撞給他提示了一個新的應對法子。

“是很像呢……都是那種俏麗輕盈的感覺。”謝錦安微微揚起眉毛,與顧菀一樣作起恍然狀,對李皇後道:“母後,不但如此,兒臣剛一進來,還覺得她們有些眼熟。如今兒臣卻是想起來了——這是母後當年挑給兒臣的司寢宮女,但為著二皇兄,兒臣就將她們給退了回去。”

“隻是不知母後為何將她們在麵前伺候著,是二皇兄獻給母後當解悶的宮婢了麽?”

這幾番話說下來,事情就已經大大超出了李皇後的預料之外,讓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額頭上在一瞬間就落下了幾滴冷汗。

戴嬤嬤在一旁聽著,亦震驚於事情的脫軌發展,先給李皇後奉了一盞茶作為過渡,然後就平聲開口詢問謝錦安,語氣中有隱隱的不客氣:“肅王殿下緣何這樣說?老奴記得當時撥下司寢宮女的時候,正是太子殿下最用功的時候,怎麽會與肅王殿下的司寢宮女有關聯?”

顧菀不知道當年的事情如何,聽到這話就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

想一想太子如今四處擷芳留情的模樣,便可知當年太子的最用功,怕不是在司寢宮女的身上罷?

“回母後,兒臣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呢。”謝錦安的眼眸睜大,昳麗俊美的麵上是一種格外讓人相信的無辜神色:“是二皇兄親自尋了我,好生誇讚了兒臣的司寢宮女,還說什麽‘得此佳人,人生無憾’。”

“二皇兄既然如此鍾意,正好兒臣覺得她們吵嚷,就退回了殿中省,好讓二皇兄帶回去。”

李皇後正喝完一口茶,一時間陷入沉默,不由端起那盞茶再喝上第二口。

知子莫若母,她是有點相信太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隻是她一直不願意直視,並用自己的意識進行美化。

甚至感染了皇上,一同達成了“太子能力不錯、做事認真、為人孝順、隻是有點喜好美色、但也無傷大雅是男人的普遍愛好罷了”這樣的認知。

“母後要是不相信,可以宣召二皇兄來詢問一番。”見李皇後久久不出聲,謝錦安就起身拱手,垂首說了這樣的一番話,語氣中帶著一絲委屈。

這下是將李皇後頂在了南牆上,輕易下不來:她本人正找不到太子呢,甚至派了人去蹲守,如何現在就將太子宣召來詢問?況且這樣的事情根本不必問,十有八九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這兩名司寢宮女,就在名義上沾了太子的名號,她又如何能理直氣壯地按照原計劃,塞進肅王府給肅王夫妻添堵?

若是皇上太後問起來,原先還能說是將肅王原先的院子中人送過去,也算還是有交代,但現在卻是不行了。

李皇後在上邊兀自籌謀煩惱。

顧菀在底下以手支頤,含笑望著謝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