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成婚(2)◎
大幅大幅的梨木嵌貝母琉璃屏風上用繡線勾勒出綿長的青山綠水之畫。
顧菀從屏風後出來, 站在高高的青山旁邊,愈發映襯著身上鮮豔欲滴的正紅,如嬌媚的玫瑰仙子化作凡人。
上頭數不清的小米珠與碎寶珠在晨光下閃著光亮, 卻遮不住顧菀容光熠熠的冰肌雪麵。
靖北王妃率先回過神來,撫掌上前驚歎:“我初瞧這一身鳳冠霞帔之時,還覺得華美至極,如人間富貴之花。如今被莞娘穿在身上, 隻讓人覺得勉強配得上莞娘罷了。”
康陽郡主、柔安公主和張瑛俱是圍了上來,一邊欣賞一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地觸碰著顧菀身上穿戴著的鳳冠霞帔,容色中皆是歡喜和豔羨。
“義母過讚了。”顧菀麵上是難得的羞怯之色,被靖北王妃引到梳妝台前坐下, 不免道:“我想先將這鳳冠摘下來, 很有些沉呢,一日戴下來,恐怕脖子就要斷掉了。”
靖北王妃就掐著手指算了算時辰:“現在不過卯時剛過了一半,命婦們來的時候莫約是巳時左右, 到時候才要進行添妝和開麵禮,還有一個半時辰呢,先將鳳冠拿下來也無妨的。”
算完這些,王妃便看著顧菀失笑:“現在就嫌棄這鳳冠沉了, 將來新皇登基,封親王妃的時候, 那鳳冠就更沉了。”
“既然命婦們巳時來, 義母和姐姐們來得太早了, 多歇息會兒也是好的。”顧菀望著幾人眼底下淡淡的烏青出聲。
康陽郡主捂著帕子打了個哈欠, 露出一個端莊雍容的笑:“早些來, 是想彼此間多說些體己話的,人多了可就沒意思了。”
“其實菀妹妹這話說錯了,倒不是咱們來得早了,是你長姐與嫡母來得晚了。”張瑛快人快語道。
國公府剩下兩個庶出小姐,一個許了老親王待嫁、身上又素有疾病,一個還未曾及笄,膽子小。她們不曾早來也能理解,但藍氏和顧蓮卻還不如她這個外人來得早,那可真是……
“我嫡母與長姐先前身子不爽休養了許久,來晚些是正常的。”顧菀溫和一笑:她才不要藍氏和顧蓮來那麽早,平白看得礙眼,還不能像此刻一樣說笑。
靖北王妃亦不願多提藍氏二人,就岔開了話題,對顧菀講起皇子那邊的成婚流程——新娘子要做的事情多是等待,而皇子那邊卻正是最耗時的。
“現在肅王殿下大概去建章宮叩謝陛下了,接著還要按照欽天監算出來的時辰,依次去太後、皇後和四妃那兒行禮,然後轉去大恩殿在佛祖前上香,最後還要去殿中省和隨同奉迎的臣工、護軍見麵招呼。”靖北王妃對顧菀說道:“等到了鎮國公府正式奉迎的時候,一般都要到到未時了。”
“這段時間呢,你就在負責在鎮國公府中,由喜娘開麵,再被命婦們唱交祝歌,最後等肅王殿下經過考驗後到了幽蘭院來接你,就讓喜娘給你戴上紅簾頭。”
“然後禦前的羅公公一般會再念一遍太後賜婚的懿旨,並將肅王妃的寶印寶冊呈給你。隨後你坐著花轎,和肅王一塊兒去肅王府拜天地,再送你入新房便好。等到這一長串的禮節成了之後,莫約過酉時了。”
顧菀表示了解,隨後好奇道:“義母當年成婚,也是這樣嗎?”
靖北王妃輕笑:“我並非是宮中賜婚,自然省儉了流程,但仍然是花了一天的時間。”
“若是我,估計都要坐不住了,恨不得自己衝出去坐花轎才好。”張瑛聽得臉都皺起來了。
柔安公主就笑:“你方才還說不願太早定親,現在又煩惱著成婚當日,可見心裏麵是有期待的。等會兒安樂伯夫人過來了,我就將你的心事好生告訴夫人才行。”
張瑛自不服輸,與柔安公主分辨起來,到後頭連康陽郡主也被拉了進去,話題亦從定親扯到了明年春狩騎什麽樣的馬兒好。
如此說笑了大半個時辰,藍氏、顧蓮、顧芊並顧萱四人姍姍來遲。
她們第一眼都瞧見了身著鳳冠霞帔的顧菀。
在低首行禮的那一瞬間,顧菀將她們眼底流轉的情緒盡收眼底:顧芊是和張瑛一樣的歡喜羨慕,顧萱更多的仍是嫉妒,顧蓮在嫉妒後有一種找到了超越目標的得意野心,藍氏則是明晃晃的恨意。
唔,難怪近日顧蓮不常去找自己的親生母親了,莫約是嫌棄藍氏這容易崩塌的心態了。
顧菀如是想道。
顧芊和顧萱奉上自己的添妝後,說了幾句吉祥話就一同告退。
因有靖北王妃在,藍氏帶著歉意甩了自己晚來的鍋,又拉著顧蓮要生硬地擠進康陽郡主等人的聊天話題之中。
場麵就有些輕微的僵硬與尷尬。
幸而不久後,受邀請的十五位命婦就陸續到達,開始了添妝、開麵禮與交祝歌的流程。
給最後一位到達的命婦,即藍氏的嫂子永安侯府夫人上完茶後,顧菀低聲問靖北王妃:“怎麽還不見喜娘來?”
京城中自然有那等專門給尊貴侯爵人家開麵的喜娘,出場費不菲,宮中亦有專門給公主備著的喜娘。這些事情一應是老夫人對接的,故而顧菀有此一問。
“我毛遂自薦,來給莞娘你做喜娘。”靖北王妃神秘一笑,指尖劃過顧菀還未曾施粉黛的嬌麵,起身道:“若是做得不好,莞娘勿要責怪。”
底下一起子命婦聽見了,皆是滿眼震驚。
前有皇上代行開箱禮,後有靖北王妃做喜娘,加上賜婚後封鄉主、太後皇上俱有添妝,再瞧這一身華麗雍容的鳳冠霞帔……不說旁的,單是二十年間,純陽鄉主與肅王的這場婚禮,便足以讓滿京城中的閨秀們不時地提起談論了。
命婦們心中都升起了同一個想法:純陽鄉主與肅王殿下從某種程度上說是極為般配的——兩個人不但臉長得一樣好看,就連運氣也一樣的好呢!
隻可惜肅王天資有限,又不夠勤奮,將來做對閑散夫妻也很是不錯呢。
隨後,望著靖北王妃執起開麵的工具,小心捧起顧菀的臉,她們就又不約而同地感歎道:純陽鄉主真的是百年難見的美人呀。尤其是眼瞼上的一雙紅痣,可謂是令人過目不忘。
*
皇宮殿中省,將近未時。
負責奉迎的諸位大臣和護軍紛紛向前見禮:“微臣/屬下見過肅王殿下。”
接受到謝錦安的“請起”之語後,便整齊地起身抬頭。
望見謝錦安身著正紅色繡四爪金龍的新郎袍子,高高地騎在白色的駿馬之上,長眉俊麵,向來被認為軟弱含情的桃花麵此刻有說不出的氣宇軒昂,是一張意氣風發的少年麵。
大臣們心中對謝錦安的印象不由得改觀:肅王從前並不上朝,他們少見肅王,隻聞得性情格外懶散紈絝,還以為和自己家族中的幾位爛泥一樣,是那股子沉迷玩樂的頹靡模樣呢。
可看看如今肅王的模樣,再聯係肅王入朝後雖沒做什麽大事情,但也沒出過錯呢,此刻和他們打招呼,亦是大方得體的。
想來傳聞不可靠。
謝錦安微微斂起眼睫,不動聲色地將在場人掃過,隨後又抬起眼睛,含著些許期待地望著皇宮正門。
胸腔中如同住進了不知多少的兔子小鹿,在今日胡亂地蹦跳。
他一向是喜歡控製壓抑自己的,即便麵上再如何恣意瀟灑,心中都是一片平穩的,恍如一潭深水,
但今日,謝錦安很願意地放縱自己。
這是他渴盼許久的日子,甚至為此一個半月未見阿菀。
……不曉得阿菀,喜不喜歡他的各式安排呢?
謝錦安又在心中打起鼓來。
小時子顛顛兒地過來了。
他今日傳了一身喜慶的新衣裳,滿麵笑意地對謝錦安道:“殿下!正門那兒已經準備燃放禮炮了,到了奉迎接親的時辰了!”
話音未落,謝錦安就拉起韁繩,駕著馬兒緩步出城。
奉迎大臣並護軍行在其後,其中還有捧著肅王妃寶印寶冊的殿中省小太監。
道上一路都是張燈結彩的,有不少百姓站在路旁圍觀。
因先前入京巡街的記憶還在,兼之小時子派人沿路撒下的喜糖喜錢,百姓們就不由得交口稱讚肅王仁心之語。
一路上順順利利地到了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門前立著嫡長子顧望與靖北王世子葉嘉嶼。
這亦是本朝成親的習俗,新娘家是要出一位或幾位兄長來“考驗”新郎的,以此見證新郎要娶新娘的決心,也能顯示出新郎的才華。
葉嘉嶼是靖北王妃喊來的,畢竟也是顧菀的義兄了。
經過與顧菀的幾回交談,靖北王妃已經深識鎮國公府內裏的不忠不義、一團汙穢,深恨鎮國公這樣懦弱勢利的人居然是當家男兒,而藍氏這樣的心胸狹窄竟然能做正室夫人。
若是實在不可以,靖北王妃甚至想向太後請旨,讓顧菀幹脆在靖北王府出嫁得了。既然不可以就退而求其次,讓自己兒子來和顧望攔門,也是明晃晃告訴鎮國公府,顧菀始終有靖北王府撐腰。
顧望和葉嘉嶼朝著下馬的謝錦安恭敬行禮,同聲道:“還請肅王殿下通過挑戰,才能進去迎娶新娘子。”
正好顧望負責文,葉嘉嶼負責武,也是全了文武兩方麵。
顧望率先上前,出了一道極為簡單對子。
也是他深信謝錦安不學無術,不好出得讓謝錦安回答不上來,豈不是丟了肅王的麵子,讓他記恨?父親可是認真教導過他的,在官場上最為忌諱的就是得罪旁人,最好做到長袖善舞、八麵玲瓏才好。
謝錦安略一挑眉,將答案道出。
顧望揚起笑容,揚聲說了一番肅王學識淵博的話,就如同完成任務一樣,鬆了口氣退到了一邊。
橫豎出嫁的是個庶女,嫁的也是個沒前途的皇子,即便排場大了,隨意敷衍敷衍便好。
將顧望的名字記下,謝錦安轉眼與葉嘉嶼對上了視線。
彼此都目光微微沉了一瞬。
葉嘉嶼率先動了手。
幾乎像一陣風一樣,眨眼便到了謝錦安的麵前。
一旁正吩咐人拿來弓箭靶子的管家轉身看到這一幕,險些嚇暈過去,慌不迭就要上前阻攔——攔下新郎比武,一般比的是射箭,有人家不會就比投壺,哪兒有直接動手肉搏的!而且靖北王世子一瞧就是身經百戰的人,這一拳頭下去,肅王殿下可不就要被砸飛出去了!
世子也太實誠了,放放水多好呀!
然而出乎管家的預料,謝錦安並沒有飛出去,反而穩穩當當地接下了葉嘉嶼的拳頭。
隨後兩人又極快地過了幾招,身形如風,姿態頎雅,十分賞心悅目。
最後以謝錦安反手扣住葉嘉嶼雙手為結束。
“成婚快樂。”葉嘉嶼並不使勁掙脫,而是借著這距離對謝錦安小聲道:“上回還未對你道謝,有空出來喝一杯茶。”
而且他們上回的比試,葉嘉嶼自覺不夠盡興,想著再約一場。
“好,本王答應世子。”謝錦安彎起桃花目,低聲應下後鬆開手,對周圍不高不低道:“世子承讓。”
管家呆愣片刻,旋即讓府中小廝大聲喝彩,猛誇肅王勇猛、通過挑戰,心中美滋滋起來:看來葉世子還有很有素的,他的賞錢可不會少了。
想罷,他就殷殷切切上前,給謝錦安領路:“世子這邊請,鄉主在那兒呢。”
謝錦安對著管家淡笑應下,步履頗有些急促。
隨著交祝歌地聲音越大,謝錦安麵上的笑容也變得愈發清俊飛揚。
步履交錯間,濃鬢飛起,瀟灑似風。
自然有機靈的小丫鬟跑進幽蘭院稟告顧菀。
“稟鄉主,世子聰穎機敏、武功高強,已然是通過了大少爺和葉世子的考驗,來迎娶鄉主了!”
命婦們唱的交祝歌亦在此時結束,喝茶潤喉後就一個個瞧著幽蘭院的門口,等著見今日的新郎。
顧菀聞言便將眼兒彎成月牙,下意識地想站起身子迎出去。
卻被靖北王妃及時地按住:“莞娘是歡喜極了,讓我給你戴上紅簾頭。”
坐在距離顧菀稍遠一些的藍氏,不但隻能生生咽下口中暗諷顧菀“不矜持”“迫不及待”的話語,而且還要瞧著自己這個嫡母該做的事情被旁人搶先一步。
偏靖北王妃身份高貴,是顧菀的義母,倒算是名正言順。故而,她不能表現出任何地不滿,隻能艱難維持笑容。
顧菀甜甜地軟聲應下。
眼前在一瞬後被籠上朦朧的紅紗,輕輕柔柔觸著她的眼睫。
抬首對著光亮,就能看出用暗線勾勒的各色花朵,皆是這兩個月中,被她誇過的花朵的模樣。
此刻落在顧菀眼中,便如搖曳在她心。
心中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漾。
窗欞外隱隱浮動著清苦的木香,似風拂過的一個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