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六十章

◎顧蓮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嫁給太子麽◎

想明白了這一點, 顧菀心上就滾過一片熱流,眼角也泛出一點微紅熱意。

她原以為,靖北王妃當時所說, 是願意幫她的意思,不想竟是要直接收她為義女。

靖北王妃見顧菀眼中一片水光,頗憐惜地用帕子擦了擦,柔聲道:“怎麽哭了, 是不是我提前沒同你說,將你嚇著了?雖然如此,你可不許說不願意給我做女兒。”

顧菀仰起麵兒,望著靖北王妃,軟聲道:“臣女是有點兒驚訝……能得王妃如此看重, 是臣女的榮幸, 自然也是願意的。”

“那便不要再說什麽王妃、臣女了,喚我一聲義母,喚康陽一句姐姐,可好?”靖北王妃笑得歡喜, 牢牢握住顧菀的雙手,聲音中是藏不住的期盼。

康陽郡主亦在身邊亮晶晶地盯著顧菀。

剛剛才被顧菀委婉拒絕的太後立刻開口阻止:“顧二小姐是個懂規矩的好孩子,方才還和哀家說呢,要等聖旨正式下了, 才改口叫哀家皇祖母呢。”

靖北王妃不免輕歎,旋即又笑道:“太後娘娘說的是。既然顧二小姐要守規矩, 那臣婦便不守了。”她轉向顧菀, 眼中是柔軟的光亮:“你往後是我的義女, 再喚你顧二小姐未免也太生疏了——往後, 我叫你莞娘好不好?”

這是她家鄉舊俗了, 取女兒名字中一字,喚作“×娘”。從前她的母親,就是喊她作慧娘。可惜她的康陽覺得寶娘不好聽,她就隻能喚寶兒。

顧菀在心中輕念兩遍,麵上漾起綿軟清甜的笑意,眼尾似春風中的玫瑰花瓣一樣,嬌豔地舒展上揚:“好,臣女很喜歡這個稱呼。”

太後在一旁笑著點頭:“哀家覺得莞娘這兩個字甚好,往後哀家也這樣喚顧二小姐——省得和錦安口中的阿菀撞了,叫他平白吃醋。”

顧菀聞言微愣,有粉霞忽地飛上麵容,增添一縷嬌色。

“王、王爺不是隨意吃醋的人,更遑論是吃太後娘娘的醋。”她難得張口時略有結巴。

“哀家瞧著錦安可愛吃醋了。”太後笑得愈加開懷:“王妃你可不知道,上回錦安同我講起莞娘的事情時,也和莞娘現在一樣呢。”

“他那樣不羈的性子,竟也有乖巧結巴的時候。”

靖北王妃含笑:“從這點看,臣婦就覺得肅王與莞娘是天生一對呢。”

說罷,靖北王府話題一轉,詢問起太後,京中女兒出嫁,義母應當備哪些嫁妝:“臣婦久在邊疆,對京中的規矩倒是不大明白。”

“這倒是提醒哀家了,回頭要開私庫,給莞娘添一份妝。”太後說起嫁妝頭麵之事,頗為精神,與靖北王妃細細地說起京城中的規矩,又舉了許多的例子。

康陽郡主坐在顧菀身邊安靜地聽著,直到說至末尾,她才輕笑著開口:“臣女手頭上未有什麽好東西送給菀妹妹,便隻好從自己的封地上割下一塊贈予,當作賀禮了。”

康陽郡主享受與永福公主一樣的待遇,當年及笄時,皇上亦是賞了南州作為封地,魚米之鄉,頗為富裕,每年的供奉亦是不少。

話音還未落,顧菀便為這話震驚十足。

……贈予封地,她顧菀何德何能。

的確,她當初救下靖北王妃,而後又與靖北王妃、康陽郡主的相處中格外討巧、讓她們歡心,其中雖有她對二人的好感真心,但也含著鞏固人脈、為將來打算的心思。

不曾想過,王妃與郡主竟是這樣……掏心掏肺地對她。

不論是收她為義女,還是贈予封地,其實都是不必的。

顧菀一向信奉的是等價交換,旁人若要害她,她亦會一點不落地還回去;旁人要是待她好,顧菀就會照樣地好回去。

除了母親與謝錦安,這還是顧菀第一回 ,遇見別人這樣加倍對自己好的,還不計較回報。

顧菀旁的也不顧,第一反應便是要起身謝絕。

無功不受祿,她即便對靖北王妃有救命之恩,也不該接受這些東西:“臣女無品無封,能被王妃收為義女已經是極大的榮恩,怎麽好受郡主的封地?”

康陽郡主按住顧菀,有些驚道:“你是母妃收的義女,自然也是靖北王府的女兒,母妃當然要為你求一個品階才是,菀妹妹不知道麽?”

太後此時道:“皇上是在莞娘麵前提過此事,可未曾說清楚。還是剛才和哀家講話時,和哀家說了,王妃想為莞娘求一個六品鄉君的品階。”

對於這個品階,太後覺得是不錯的:一來憑著顧菀的護駕之心,擔得上這個品階;二來這個品階並不算高、每年拿的俸祿也不多,符合靖北王府義女的身份,既能體現靖北王府對皇上的謙卑恭順,亦能體現皇上對靖北王府的看重愛護。

見顧菀要出聲拒絕,靖北王妃便出聲道:“方才莞娘已經應了我,要認我作義母,如今可是不許拒絕反悔的。”

顧菀就要開口,正巧李公公拿著拂塵進來道:“太後娘娘,您要的點心送過來了。”

太後望著顧菀三人一笑:“起了大早,又鬧了半天,哀家還有些累,用幾口點心便進去小憩一會兒——你們就去偏廳用點心吧,等錦安帶著聖旨回來了,再叫哀家出來。王妃可不要怪哀家招待不周。”

“太後娘娘說笑了。”靖北王妃正想與顧菀私下說兩句話,當下就微笑著應下。

李嬤嬤扶了太後去後頭的美人塌上歇息,後頭跟著兩個端食盒的小宮女。

“奴婢剛剛看顧二小姐的模樣,是真心想要推辭封地與品階呢。”李嬤嬤附在太後耳邊頗為驚訝:要是讓她撿著靖北王妃義女這個大便宜,她當下就會毫不推辭地接受。

太後麵色淡然,輕聲道:“就要真心才好呢。”

莫約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也是看中真心這一點。

*

等到了偏廳,顧菀就率先說道:“臣女能作王妃的義女,已經是修來的福氣了,哪裏能再受品階與郡主的封地呢?”

“所謂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靖北王妃認真又溫柔地盯著顧菀的眼睛:“你於我是救命之恩,我不能同別人言說,已經是委屈你了,這區區一個六品鄉君之位,你自然是當得起的。況且你回京後也沒有同旁人提及我,不知道幫我省去了多少的麻煩呢。”

康陽郡主坐在顧菀左手,聞言點頭:“菀妹妹,我的封地是南州,底下有十幾個鄉縣,分幾個給你是綽綽有餘的。且南州近幾年的年貢都占著頭等,皇上莫約有些後悔了。”

與其讓皇上日日後悔分出這塊作為封地,還不如主動分出一些,讓皇上不那麽惦念著。

顧菀仍想拒絕。

她是想登高掌權、以此報複藍氏與鎮國公,可她亦有自信,不需品階封地,隻靠肅王妃之位、和靖北王妃交好這一點,她就能徐徐圖謀,完成此事。

這樣滾燙熾熱的感謝,顧菀還未觸碰,就想縮回手。

有點像小時候,她於冰雪中跪在藍氏院子前。

——因為她擅自出府為袁氏尋找大夫,藍氏便罰了她在雪中跪上一個時辰。

有個老仆婢見顧菀手腳凍得發紫不忍心,將屋中小小的炭盆拿了過來,想給她暖一暖。

炭盆很燙熱,在密密的雪花中冒著熱煙,放到地上時,還有冰雪融化的滋啦聲。

可顧菀不想去觸碰。

她年幼早慧,自然知道,若是她接受了老仆婢的好意,藍氏便有借口讓她多跪一會兒,老仆婢也逃不了責罰。

何須如此。

靖北王妃在顧菀略微出神的這一瞬,緊緊握住了顧菀的手。

她掌心溫度滾燙,似冬日裏的炭盆。

卻不似顧菀幼年那樣遙不可及,而是觸手可握。

“莞娘,你不用負擔太重,這是你應得的。”靖北王妃將聲音放輕,嗬氣一般說出後半句話:“若實在不行,莞娘,你就當再幫一次我與康陽罷。”

這話讓顧菀微微有些愣住。

常嬤嬤及時去偏廳門口站著。

再抬眼時,康陽郡主有些灰白的麵龐映入顧菀眼底:“母妃與我半月前得到消息,皇後娘娘想求得皇上聖旨,將我指給太子作正妃。原先我和母妃不以為然,直到見太子去景州坐鎮和李太師病重之事,才重新重視起來。”

稍稍喘一口氣,康陽郡主接著小聲道:“景州那邊太子坐鎮不過是虛名,實際由徐將軍指揮,解決山匪之患不過是時間問題。而李太師是李丞相之父,亦是李皇後的祖父,有一品虛爵,自然也有死前上最後一本折子的權利,但李氏年輕一輩的男子,要麽已有官位,要麽還未到年齡。”

話說到這,顧菀也就明白了過來:皇後想讓康陽郡主做太子妃,看中的就是靖北王府手中的兵權。可這樣一來,就是讓靖北王府架在了權力的火堆之上,給予皇上無窮的猜忌和威脅。所以一開始不以為然,是因為知曉皇上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但李太師官高病重,族中並無男子可推薦為蔭官,極有可能將為太子擇取家世好的太子妃放到最後的折子上頭,加上太子帶了平定山匪的功勞回來……情況並不算妙。

撇去這些朝堂之事不談,隻看太子的品行,就絕對配不上康陽郡主。

“莞娘,皇上雖然嘴上不說,我卻知道,他一直是忌憚靖北王府的。惟有利用姻親,才能稍緩猜忌。”靖北王妃握著顧菀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接著輕聲道:“我早就知道,嶼兒和寶兒至少要有一個和王室結親,可寶兒的夫君決不能是太子!”

“你要是接受了品階與封地,在皇上心中就是大半個靖北王府的女兒了,你又與肅王結親……寶兒的婚事也就能暫緩一些了。”

起碼會緩上一兩年,否則出了兩位接連和靖北王府相關的皇子妃,豈非是太顯赫了?

與此同時,顧菀想得更深了些:王妃與郡主說的都是實話,但並非沒有解決的法子。

此番與她說這些話,有六七成都是想勸她接下這份感謝之禮。

“母妃與姐姐都這樣說,莞娘也不好再說旁的了。”顧菀長呼一口氣,應了下來:“隻能感謝母妃與姐姐,往後定將視作骨血親人。”

見王妃和郡主雙雙愣住,顧菀便抿唇道:“莞娘提前改口了,還請不要告訴太後娘娘。”

“不過,母妃與姐姐放心,永福公主的事情尚有影響,太子的婚事應當不會那麽快的。”顧菀軟聲安慰著,心頭卻想起了另一個人。

……顧蓮,她的好嫡姐,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嫁給太子麽。

*

謝錦安在禦書房給皇上打了一個時辰的下手,走的時候手中拿了三道明黃的聖旨。

一道是賜婚聖旨,一道賜封聖旨,還有一道是處置永福公主的聖旨。

為著不破壞好心情,謝錦安先去了鳳儀宮宣讀永福公主相關的聖旨。

彼時皇後應付完前來領取宮務的淑妃德妃,正卸了麵妝準備歇息,並派人送銀兩去公主府打點。

見謝錦安攜了聖旨過來,隻能不情不願地在他身前跪下接旨。

謝錦安輕笑一聲,用朗朗清聲、不緊不慢地宣讀聖旨:“……做出以上種種,罪無可赦。朕念及永福公主年紀尚輕、誠心悔過,從輕罰過:著,收永福公主所有封地,罰俸十年以濟百姓,禁足一年思過,無朕旨意不得出。”

隻留永福公主的封號。

“父皇的確是對永福疼愛。”謝錦安含笑的桃花眸望向容色青白、勉力支撐的皇後:“上一個賣官鬻爵的,兒臣記得是抄家流放、永不入京呢。”

說罷,他彎腰,將聖旨塞進皇後手中,眸光在那一瞬化作惟有皇後可見的利刃:“母後可要拿好聖旨,不然便是對父皇不敬呢。”

在皇後渾身一哆嗦的功夫,謝錦安的清雋背影已然遠去。

他沒空在這兒看皇後失態的模樣,要先趕去壽康宮,接了皇祖母賜婚的懿旨,他才能安心。

羅公公在後麵追得步履匆匆,簡直是有苦說不出:他知道肅王殿下有喜事激動,隻請體諒體諒比皇上還要大幾歲的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