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顧菀的身後,此後便是靖北王府◎

“那咱們選這個罷。”暖風拂過, 顧菀耳尖微微泛紅,從四張圖紙中擇了一個庭院大的。

她總是覺得,選個大院子, 種些喜歡的花草,一年四季賞著景色也覺得有趣。

且這所宅邸位於西塘大街,離皇宮距離較近,和老親王府、鎮國公府則相距較遠, 是個合心合意的住處了。

“好。”謝錦安溫聲應下,又對顧菀道:“等宅邸正式賜下後,咱們就商量著將它裝飾起來。你隻管說哪兒想要布置什麽,剩下的都交給我去辦。”

顧菀抿唇笑著點頭。

倏爾,顧菀似想起什麽, 開口問謝錦安:“王爺, 那些山匪皇上會如何處置?”

“景州山匪囂張,又極其狡猾,這回好不容易抓住幾個,父皇應當會派人細細審問, 力求審出山匪的破綻,好讓太子與景州知府更好地攻破山匪要寨。”謝錦安給顧菀緩聲解釋,“阿菀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是不是昨夜被山匪嚇著了?謝錦安心頭有些擔憂。

“是我忽然想到,二三月我還未曾和祖母回京, 尚且在溫竹山的溫泉莊子上住著的時候,莊子中的壯丁曾經逮住過幾個山匪。”顧菀微微蹙起眉尖, 回憶道:“那山匪似是來溫竹山踩點的, 結果因雨天濕滑相互踩絆, 被壯丁們抓了起來。我便讓他們直接送去官府了。”

“可昨晚那一群山匪中, 尤其是進我屋中的那兩個, 其中有一個頗為麵熟,好似就是當時扭送到官府的山匪之一。”

顧菀將這話緩緩道來,心中亦在一刻不停地思考。

她原先就奇怪,老親王要借刀擄人是正常的,可為何偏偏是景州的山匪?

如今她將莊子上的事情回想起來,就明白為何老親王要取山匪這一把會割傷自己的鈍刀——莫約還是藍氏和顧蓮的主意,去莊子上打聽了她是否和旁人有過節,便得知了山匪的存在。

她們打算得極好,若是將來查起來,這罪名可以往山匪身上扣。都怨顧菀自己,不覺間得罪了山匪,讓山匪起了擄掠報複之心。至於顧菀最後出現在老親王府……那便是老親王偶然間救了被山匪擄走的顧菀。

隻可惜他們雖然想得美好,實施的過程中卻錯漏百出,最後還變成如今的場麵。

謝錦安聞言微頓,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溫竹山曾打暈過的幾個山匪,是在他第一次見阿菀的那個夜晚。

如此想來,昨日和他交手的山匪中,的確有幾個麵熟的。

根據阿菀的說法,是送去官府了。

但已經被送去官府的山匪,如今怎地安然無恙出現在外頭了呢?

是官府關押不力,讓他們找到機會逃脫,還是官匪相互勾結,將這山匪給偷偷放了出去?

謝錦安在心中思索起來,嘴上不忘安慰顧菀道:“阿菀既這樣說,我回頭便與孫尚書和世子說一聲,托他們仔細去查一查。”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羅公公就找了過來。

“噯呦,原來肅王殿下在和顧二小姐說悄悄話呢。”羅公公笑得和氣,向謝錦安道:“皇上這邊找肅王殿下您呢,讓您隨著去禦書房。”

然後又對顧菀道:“顧二小姐,太後娘娘方才傳了靖北王妃和康陽郡主,您說不準可以去陪一陪。”

顧菀容色含笑地謝過羅公公,然後去拽謝錦安的袖子:“王爺快去罷,別讓皇上久等了。”

謝錦安瞧自己袖子上覆了一小團雪玉,小巧可愛,焉有不應的道理?

與顧菀道了別之後,他便隨著羅公公前往禦書房。

羅公公在路上覷著謝錦安如沐春風的俊麵,思量著又低聲說了一句:“從昨夜到現在,武王殿下三番兩次想要求見皇上,都被皇上給拒絕了。”

這便是向謝錦安賣好的意味了。

謝錦安聞言一笑,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心裏仍舊是波瀾不驚:武王性子莽直,現在皇上因為老親王之事焦頭爛額,自然不會見武王給自己添堵了。

等二人到了禦書房外頭,就聽見老親王伊伊嗚嗚地為自己求情聲:“還請皇上明鑒,微臣實在是被人欺騙了,才做下了這等糊塗事情,還請皇上寬恕!”

想來是皇上回到禦書房後,見老親王就氣不打一出來,又訓斥了老親王一頓。

謝錦安在多寶閣處腳步微頓,平靜地看皇上麵色陰沉,龍顏大怒,對老親王發作:“朕原是不準備計較,也不願再追究下去,是怕丟失了皇家顏麵!你卻偏偏覺得自己無辜,要求朕免去對你的處罰!”

“縱然如你所說,你是被那信欺騙,可勾結山匪、擅闖皇家寺廟之事是你做下的罷?”皇上冷聲怒喝:“朕如今下令剿匪,皇室的親王卻和匪徒勾結在了一塊兒,讓百姓們知道,會作何反應?”

“況且,你從前做過多少糊塗的事情,被禦史參奏過多少折子,朕都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幫你壓了下來——可是你,不但不知悔改,還變本加厲!”

老親王被嗬斥得心虛,卻又隱有不服氣:他可是救了皇帝的命,包容他一些也是應當的!這件事情的確是他心急了些,但都要怪鎮國公府,他不過是受了牽連!

他這般想著,臉上的神情中也不自覺地表現了出來。

皇上見了,自是怒到極致,唇邊含了一縷冷笑:“親王口口聲聲不離當年的救命之恩,朕如今卻想問一句,當年那殺朕不成,立刻就服毒自殺的小太監,到底是不是罪臣英王安排的?朕對著今日之事也想問一句,你當真是什麽也不知道、純粹被女兒家的三兩封信給騙了去麽?”

看老親王要開口,皇上的聲音就變作巍沉的高山,毫不留情地壓在老親王的頭上:“親王,你想明白再回答——這可是欺君之罪!”

老親王不意皇上忽然提及當年之事,臉色登時就變得蒼白起來,冷汗如雨水一般從額頭密密地滾落。

他一時間張口結舌,隻能不斷地叩頭結巴道:“稟、稟皇上,臣、臣……”

“這是朕最後一回容忍親王的胡鬧了。”皇上並不想追根究底,見老親王軟成一團爛泥,就揮手道:“朕等會兒會讓羅壽隨著你回去,取回朕賜給你的丹書鐵券,並罰你一年的俸祿,捐給祈國寺。”

“對了,親王走的時候記得去一趟慎刑司,將你府上的管家帶回去。他調戲小宮女,朕按著宮規處置了。”

說完這一番話,皇上就揮了揮手,讓侍衛講腿軟的老親王給“請”了出去。

隨後,皇上緩了緩神色,對一旁的刑部尚書叮囑了該如何將這件事情簡化傳出去,好安撫朝臣與百姓之心,末了又讓葉嘉嶼隨著刑部尚書繼續審問山匪,力求審出如何一舉攻破景山寨的方法。

等尚書和葉嘉嶼離開,皇上才看向多寶閣後頭的謝錦安:“今日你倒是安靜,沒有往日的渾樣兒了。”

謝錦安斂起了眉眼,垂手行至皇上麵前,輕聲道:“兒臣到今日才知道,從前父皇訓斥兒臣的時候,連今日的十分之一都沒用到。”

看謝錦安有點受驚的模樣,皇上不覺一笑,聲音溫和了些:“你是朕的兒子,同朝臣們是不同的,但你入朝當差之後,朕可不會因為這一點便寬容你。”

“是,兒臣盡全力不給父皇丟臉。”謝錦安拱手應下。

“朕最近一段時間聽見教你的少傅說了,學業上勤快了些,補起來倒是算快,在武藝上也頗為用功。”皇上的眼中閃過一分欣慰,又在心中想起太後說的話,不免道:“隻你要入朝當差,少傅也教不了你什麽,這幾日便來禦書房給朕打打下手罷。”

“兒臣多謝父皇。”謝錦安難得在皇上麵前正色。

皇上垂首看著桌上攤開的折子,沉默片刻後忽而輕歎:“太子如今在景州坐鎮剿匪之事,他第一回 單獨拿主意,恐怕有些力不從心。”

謝錦安唇角勾起一縷幾不可見的笑,輕聲道:“二皇兄是父皇親自教導長大的,又是太子,必然是能順利完成剿匪,為父皇增光、安百姓之憂的。”

他已經能預料那折子上寫的,是有關太子的近況。顯而易見的,他的父皇對太子略有不滿,對武王也不算待見。

頂多半月,他就會得到等了許久的機會。

*

謝錦安走後,顧菀便回了壽康宮中,到太後麵前說話。

“臣女想太後娘娘早膳應當用的不多,要不要傳些茶點來?”顧菀一邊為太後輕輕捶著小腿,一邊細聲詢問。

太後笑眯眯地道好:“還是顧小姐貼心。隻是如今還喊哀家太後娘娘,未免有些生疏了。”她的眼睛一轉,落在自己方才寫好的懿旨上——隻等錦安那小子回來,便可以宣讀了。

顧菀麵色微紅,如一朵淺色的垂絲海棠:“……臣、臣女想等接完太後娘娘的懿旨再改口。”

“真是守規矩的好孩子。”太後輕聲讚道,轉頭對李嬤嬤道:“正巧等會兒王妃和康陽也要來,便讓小廚房準備些精致的點心來。”

話音還未落,李公公就進來傳靖北王妃與康陽郡主到了。

太後就笑著讓李公公趕緊將人領進來。

靖北王妃與康陽郡主到後,先給太後行禮問安,頗憂心地詢問太後如何。

“昨夜臣婦與康陽得知太後娘娘遇刺,心驚膽戰了半宿,原想一早就來請安,結果又聽皇上一早便來壽康宮,這才到了現在。”靖北王妃眼下有幾分烏青:“太後娘娘的身子可有大礙,可有找太醫看過?”

說罷,她轉向顧菀,眼中更流露出幾分擔憂:“顧二小姐如何?”

康陽郡主亦是滿麵的憂心忡忡。

“王妃與康陽不必擔心,哀家一切都好。昨夜之事皇帝已經細細審查過,並非是刺殺哀家,隻是一場誤會,你們回頭聽一聽刑部的說法便是了。”太後不願多提此事,稍稍解釋一兩句後,也笑著看向顧菀:“不過昨晚,顧二小姐之心很是讓哀家動容。”

靖北王妃頷首一笑:“臣婦也是感於顧二小姐的良善,又和顧二小姐很是投緣,才想著收顧二小姐為義女的——我已經將折子遞交給皇上了,顧二小姐不怪我先斬後奏罷?”

看著靖北王妃對自己俏皮地眨一眨眼,顧菀便不禁彎起了眉眼。

像在和風清星的夜晚,被溫柔的月光籠罩。

顧菀此時才明白,祈國寺中,靖北王妃口中,“我給你婚後反悔的機會”是什麽意思了。

——若婚後不和,她一個鎮國公府的庶女,麵對皇子,怎樣都不會有反抗的機會。她或許要忍受疏離冷落,甚至被遞上一紙休書。

但若她是靖北王府的義女,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能反悔,能和離。

要是想二嫁,亦是可以。

顧菀的身後,從此便不再是鎮國公府,而是靖北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