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似羽毛一樣撓著顧菀柔嫩的手心◎

這般明顯的暗示,顧菀仍舊是笑意婉轉,眼兒中流淌出閃光的期待。

“多謝妹妹和孫姨娘了。”她輕輕咳了一聲:“我還沒看過話本子呢,祖母總是不許我看那些。”

迎著顧菀清澈帶笑的眼瞳,顧芊略微怔了怔。

京城中人心繁雜,單是在鎮國公府中的時日,就叫她看清了何為人情冷暖,何為趨炎附勢,又何為委曲求全。

她方才為那一盒特意挑選的首飾感動,卻在心裏明白:肯這樣用心地對待她,必然是對她有所需求,有所利用。

顧芊知道這一點,但並沒有多難過:因為她也想利用顧菀。

自從隱約得知藍氏的圖謀之後,她和孫姨娘在經過大駭之後,更多的是唇亡齒寒的感覺——為了嫡子嫡女的前途,藍氏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庶女們。

而鎮國公,對此則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半支持態度。

在遠遠見了顧菀一麵,又得知藍氏母女因著顧菀而吃癟後,孫姨娘更是堅定了要冒著風險提醒顧菀的想法。

若是顧菀真是個機警聰明的,憑借著自身的美貌和老夫人的撐腰,何愁不能嫁一個如意郎君?

到了那時候,顧菀能記著她們這一點提醒,幫著顧芊一把就好了。

顧芊也是這樣想的。

但如今瞧著,她這位二姐姐,倒是個實打實的純良好性兒。

她不由得想起接風宴那日,顧菀眼中沒有半點算計,亦是這樣清清澈澈的,卻將嫡母和嫡姐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人誠則能?

想到這兒,顧芊心頭莫名鬆軟了下來。

既然二姐姐於她們無所求,那將來彼此相互交往更為輕鬆。

若……二姐姐當真不能看出話本中的深意,那她尋個機會,悄悄地告訴便是。

捏了捏手中的盒子,顧芊彎了彎唇角:“二姐姐不用客氣,我過幾日再來瞧你。”

顧菀淺笑著頷首應下,吩咐珊瑚好生將顧芊給送出去,又叫琉璃將那糕點包上雙份,給顧芊帶了回去。

待三人離開後,房間中一時靜了下來。

惟有一炷氣味清淺的熏香嫋嫋升著煙氣。

日已西斜,微紅的夕光映在霧氣似的朦朧煙影上,染上了銀朱色似的顏色。

銀朱色……

顧菀心中微微一動,從袖中拿出那竹骨折扇。

因從方才起就被顧菀握著,原先觸手生涼的竹骨已然泛起暖意,惟有外頭鑲嵌的金邊,仍有些冰冷地閃著光。

指尖撫了撫折扇,顧菀後知後覺地覺著今日的自己有些奇怪。

就像如今手中的折扇一樣,分明外頭是往日的冷靜,但心頭卻是比往常莫名活動許多。

……今日的事情,屬實是太過驚險了。

也難怪她今日有些奇怪。

顧菀這樣想著,手上無意識地展開了折扇。

登時,她便聞到了一種清苦且好聞的香氣。

還有那麽幾分熟悉。

顧菀側頭想了一瞬,就立刻想明白了是為何。

——是在莊子上,抓住那些相互絆倒的山匪的那個晚上。

她在如海的竹林清香中,聞見了這繚人的、略帶苦澀的木香。

這木香獨特,叫人難以忘卻。

如今一聞,倒是勾起了顧菀一直埋在心底的一點疑問:景州山匪一直是朝廷的心頭之患,便可見其行事之風狡詐。

何至於在一個泥溝裏麵跌倒,相互踩踏撞暈?

隻可惜她問得晚了一些,沒叫莊子管家去檢查一下,那些人身上是否有被打暈的痕跡。

眼前又浮現出肅王躍下時格外利落的身影。

顧菀不覺咬了咬唇,心頭轉過猜想,卻又被壓了下去。

這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如今聖上聖體略有不安,即將到來的滿城風雨中,惟有肅王謝錦安是瀟瀟灑灑置身事外的。

因他一無母妃外祖家幫襯,甚至要被往事連累;二無出色的本事,文武方麵皆是平平。

若說有何地方格外出色的……那就隻有容貌。

肅王,的確是格外矜俊雋美。

帶著勃勃的少年意氣,有撲麵而來的耀目朝氣。

想到這,顧菀的心頭略略一頓,不由垂下眼簾,將目光重新凝在折扇上。

竹骨金邊,遠遠瞧去便很是顯眼。

是和主人一樣的招搖貴氣。

外間傳來走動的腳步聲。

顧菀將折扇收回袖中,抬眼望去,便見琉璃走了進來。

不待顧菀開口問詢,琉璃就行至床邊,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大小姐方才才回來呢,隻是坐的不是咱們國公府的馬車,連進來也是從側門那兒進的呢。”

“奴婢瞧著,大小姐回來時神情是高興的,但眼睛紅了一圈,明顯是哭過的。”

“而大小姐這幾日佩戴的並蒂蓮荷包,不見了蹤影。”

顧菀聞言頷首,不由細想起她們早上時的情形。

她清晰地記得,那並蒂蓮荷包,彼時仍被顧蓮寶貝地掛在腰間。

如今顧蓮見完“閨中好友”回來,卻是不見了。

隻聽琉璃的描述,便知顧蓮並不著急去尋找這被她珍視的荷包。

可見荷包並沒有不慎丟掉,而是被收了起來。

結合先前,顧蓮帶起荷包時的得色,事情的經過就不難想象:

顧蓮借著去見好友的由頭,和送她荷包的人見了麵。

原本是歡喜的,卻因為她正大光明佩戴了荷包,被那人好生斥責了一番。

顧蓮自然委屈地哭了一場。

那人無法,隻好哄得顧蓮高興。

等到二人遊玩盡興,就派人悄悄地將顧蓮給送了回來。

故而顧蓮回來時,是這樣的一副情狀。

“我知道了。”顧菀麵上露出一個緩笑。

正欲沉思,送了顧芊出去的珊瑚和琉璃已然回來。

琉璃手中還額外提了個盒子。

“小姐,這是後院何姨娘送來的安神糕,說是給小姐壓驚。”琉璃的神色頗為驚訝,顯然沒想到,這位新入鎮國公府、頗為得寵的姨娘,會給顧菀特意送來東西慰問。

——畢竟先前剛回府時,做了場麵的禮物已經送過,何姨娘理應如孫姨娘一樣,保持客氣的距離。

顧菀輕輕挑了挑眉:“是何姨娘親自送來的?”

“是何姨娘貼身服侍的柳葉。”琉璃搖了搖頭:“將這盒子遞給奴婢之後,她就匆忙走了,想來是怕何姨娘忽然有事情。”

說著,琉璃將盒子打開,露出裏麵熱氣騰騰的糕點。

“欸,小姐……”琉璃正想說叫下人給分了,卻見顧菀毫不猶豫地拿起一塊放入嘴中。

安神糕入口即化,細細品嚐來還有幾分藥味。

有茯苓、酸棗仁、合歡花的味道。

“晚上你若是瞧見柳葉,便好好地和柳葉說一聲。”顧菀將安神糕抿唇咽下:“這安神糕十分可口,等我身子好了,就親自登門,向何姨娘道謝。”

既然何姨娘明顯示好於她,她何不安然接受?

更何況,她原也打算與何姨娘交好。

何姨娘是入府新寵,也是藍氏如今心頭的一根刺。

身為鎮國公的枕邊人,自然也知道許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見顧菀的神色陷入沉思,琥珀便拽了拽琉璃的袖子,二人悄悄地退出屋子。

臨走前還特意滅了熏香,將窗欞開了點小縫。

——小姐鼻子靈敏,聞不慣這些熏香,方才是為了遮住藥味,才點起來的。

屋內一時間陷入寂靜。

微微的風將熏香的氣息吹淡。

有清淺靜謐的苦香,從顧菀的袖中緩緩攀爬而出。

它雖然極淡,卻很堅韌不撓,一點一點地向上攀升,直到充盈在顧菀的鼻尖。

許是喝了安神藥、又吃了安神糕的緣故,顧菀的神色逐漸變得困頓。

最後在環繞著的苦香中沉沉睡去。

*

晨起朦朧醒來,顧菀的神思尚且沉鈍。

望著窗邊撒著的晨光,她覺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麽。

是琉璃一句帶著驚喜的“小姐睡醒啦”,將顧菀徹底喚醒。

“什麽時辰了?”顧菀清醒過來,就要下床:“祖母她可有用過早膳?”

原是她忘了去服侍老夫人用早膳!

可顧菀一動作,她便微微僵在了原地。

原因無他:她的手,在袖中牢牢握著那柄折扇。

連昨日極難捂熱的金邊,都已經泛起熱意。

那熱意酥酥麻麻,似羽毛一樣撓著顧菀柔嫩的手心。

叫顧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這折扇一瞧便知是肅王的私物,意外落在她這裏,本就不妙。

若是當場發現還了回去,倒也是無事。

隻是如今過了一日,還……被她在手中握了一夜。

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再曲解了傳出去,那她將來的姻緣,就隻能任憑藍氏揉圓搓扁了。

望著依次進來丫鬟,顧菀的眼兒緊了緊。

她才回府不久,院中人必然有藍氏的眼線,就更不能被她們看見了。

借著袖子的掩飾,顧菀不懂聲色地將那折扇小心地塞入枕頭底下。

而後瞥了眼身側,見無人發覺,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顧菀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隻覺得上頭還殘留著竹麵順滑的觸感。

她細眉一頓,有些愣愣地張開雙手,微微**鼻尖。

卻沒聞到昨夜難得安穩的夢中,那樣若有若無的清苦香氣。

似是徹底消散的空氣中了。

顧菀擰起眉,莫名輕輕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