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刺王殺駕

◎隻有夏明勤駕崩,她與黎至才有新生。◎

“今日本宮宿在此, 不傳不要進人。”

指腹用力推開素質木門,小佛堂煦暖裹身,屋內熱流鉤過她鬢發。

白衡半步上前:“娘娘回宮便讓人在小佛堂燃火籠子, 奴婢以為您梳洗完隻是來上柱香,怎麽就宿下了, 這不合規矩, 況且您身子禦醫還說不好... ...”

許襄君罷手止住她動作,眉間疲色愈發濃鬱。

“今夜你多看顧看顧辰安, 白日外出恐他夜裏不適,若有事及時來報。”

她自顧自進門, 對其它置若罔聞。

白衡身後有吸氣聲, 見許襄君闔門當真宿在此處,她急急張口。

可服侍一年來, 許襄君是位不聽勸且極有主見的人, 自己勸慰的話不會有用。白衡徒然徐徐閉了口, 神色愈顯焦急無奈。

這間屋子窄小, 且日日供著香火, 夜裏屋內無人侍奉這怎麽成。

許襄君在門半掌寬縫時頓住動作:“日後每逢初一、十五, 本宮便會宿在此處禮佛,無事莫擾。”

令要下死才真會有人聽進心裏去。

身披溫煦軟光, 她冷掃院中眼前數人, 凜凜啟唇:“本宮雖信佛, 但也不是全然無殺性之人,都退下吧。”

半空仿佛有道虛聲重述了遍:無事莫擾。沾血帶戾話音籠人頭上, 白衡一個寒戰侵體。

院中新來的人許是不知, 但白衡一年前是見過她處置青素。

門前地麵橘光消散, 白衡隨之醒神, 轉身吩咐:“各自散了,這邊廊下再多兩人守夜,時刻警醒著娘娘傳喚。”

“是。”

院中散開,各自守了自己該守的位置,行自己該行之事。

許襄君進屋滅了大多數燈盞,獨身立在佛龕前注目,往日流盼神采此刻死靜,入目空洞荒蕪。

明明看佛,眼中卻無佛影。

從屋外看門窗上淺影,娘娘真在禮佛,紋絲不動生站了近一個時辰。

夜半,聞窗外細碎動靜,許襄君抬手取過熄燈鐺,將屋內除去佛前長明燈外最後一盞也滅掉。

屋內徹底黑盡,二月天的月連光都進不到屋子來。

許襄君轉身去到窗前推開,眼下一道她等候多時身影,伸手扶住將人帶進屋。

隨後動作自然地去桌前倒熱茶,盞子朝身後走近的人遞出:“嬤嬤請。”

那人抬手鉤下鬥篷。

許襄君就著屋內細末光亮,瞧見對麵斑鬢鶴顏,散眸下藏著幽邃淵深。

應是上下打瞧她了眼,許襄君身上一股激冷浮遊在肌膚下。

李嬤嬤勾過盞子仰飲:“怎麽今日叫我來,還未到相約之日。”

許襄君半挽衣袖,將手遞出去:“嬤嬤身份貴重,禦前視雜人忙,襄君殿門大開後,熱鬧得也不好請您前來相商。”

“今日... ...還請嬤嬤救我。”

李嬤嬤精深眼底劃過濃色,便是在這樣黑的夜裏也能看見神色下過了縷異色。

許襄君抿唇,靜靜候著她的動作。

李嬤嬤並指搭上她脈搏,少頃驚了一息:“幾日之間你身子怎麽虧損這麽厲害?這些時日你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用前沒找人當麵驗驗?”

再細細診下去,她倒吸口涼氣,略帶詫愕縮了指尖:“你這是中毒之象。”

許襄君因看不清她,刻意撐著身子往前湊近,卻還是看不清人,隻有個虛無輪廓,對麵坐了個人卻似幻似鬼。

“陛下明知我身子‘有虧’還要強行讓我侍寢,嬤嬤禦前行走多年,自是能猜透陛下心思,為何一早沒告訴我陛下想要殺我?非等我自己看透,昨日我驚了一夜。”

聲音撞破昏沉,聽著格外淒冷。

闔宮上下都知道她禁閉期間大病數月卻醫藥皆無,身子必然虧損不足。生產又孤苦無人相幫,產後更是被人灌了碗不孕涼湯。

種種脈象累積,她的身子可謂是差到極致,佘禦醫自當是回稟清楚了。

女子褥月期之後是能同房,可夏明勤在明知她‘身子’情況下還要強行讓她侍寢。

若她身子真是這樣,侍寢後最終下場是什麽她心知肚明。

夏明勤好狠惡的心。

李嬤嬤嗓子清質,自帶年歲感沙啞,無比認真道:“陛下不想殺你,他隻是想你身子留下痼疾,日後安分守己些罷了。”

“你,陛下還是很喜歡的。”

喜歡?

這話入耳未免薄情冷肅。

許襄君掐眸顰眉,氣哼著笑聲:“是位聽話乖巧的美人男人都喜歡,並不是獨我,陛下是喜歡這張皮,皮下是許襄君、張襄君他不在乎。”

“許家在前朝已然半散,現下國本都立了,陛下還如此防備我作甚。可是我有何處不妥?求嬤嬤指點襄君一二。”

“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在野賢才、有誌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擋。唯學子不許。”

“許大人府下學子太多,文士之筆能鑠金、能誅人,這是太子他日登基小小潛害。就是國本已固,陛下以君父之心才會從宮內到宮外都會替太子清掃,以防他日登基不順。”

“你與秦貴妃,日後都在陛下防備中。今日是你不好過,明日她也好不到哪裏去。”

許襄君心口按下一股涼氣,黎至當真深謀遠慮。

如若她母族現在各個還身居高位,手握一隅,晉王出生,出手的就會是夏明勤,那他們還會好嗎。

太子不立,有些非分之想便會讓朝堂開始結黨營私,屆時局麵當真險,所以黎至從一早便開始促立太子。

一步步皆是當下。

許襄君抿了抿唇,從昨日慌跳不安的心此刻驟安。

嬤嬤意思是夏明勤偏心已成。??

一邊求皇嗣,一邊疑心皇嗣外戚,城府深密防著,真讓人難想。

果真還是公主事少,至少不會被夏明勤這般對待。

濃黑下一陣衣袖悉窣聲,李嬤嬤推她一隻小瓷瓶。

“以你現在狀況還不宜取掉金針,這個拿去固一固身子,那時調養了五個月不能毀於一旦。這毒,我明日再尋著給你解,你今日再忍下苦。”

“手給我,我再替你診下。”

許襄君循聲收了藥,並沒把手遞出去。

淡淡說:“那毒不打緊,是我自己所服,今晨陛下說晚間要再來上宸宮,我便出門前用了碗湯。”

“我不眾目睽睽倒栽下去,還真要被陛下‘傷’了身子,屆時我這金針可就取不下來了。身上有異物總是不舒服,我可不想背一輩子。”

李嬤嬤驚訝她手上有毒:“是席姒帶進來的?”

皇城進出查的最嚴的就是藥物、器械二物,這可不是好進的。

許襄君點頭,想到對麵看不見動作。

清嗓:“黎至教的吧,嬤嬤不懂這些。毒是潤濕在布料上帶進來的,黎至拿走衣裳煉出了點... ...”

李嬤嬤輕笑:“這麽簡單?皇門前視檢房內搜身的那幾位是懂藥理的,這藥也沒你想的這麽好進。”

“娘娘當初入宮沒被檢搜過?她們單是從娘娘身邊走過,便能知道你用的香是那幾味、各有幾錢。你覺得席姒能帶進什麽。若這藥真是從皇門進入,老奴便去黎至跟前求教求教他是如何辦到的。”

許襄君聽得驚神,指腹不由握緊,黎至又在作死。

李嬤嬤湊近,嘶啞聲音宛若柄刀劍。

“老奴想弑君已久,是不敢嗎,是沒機會。禦前行走那幾位皆侍君十來載,沒有一位是不識藥理的。陛下便是一盞茶,也過了少說五道手。我便是能沾手,也做不了手腳。”

“您如今要皇子有皇子,要調理身子也調理了身子,娘娘心願皆成,現下可是該做我們約定之事?”

話下猶如鬼魅悄然掐住她脖子。

許襄君撐著下顎,轉眸細思:“刺王殺駕那哪般容易,宮內用毒不成、用兵不成、難怪嬤嬤這麽些年都得不了手。”

禦前不是一朝一夕能上前的,這將是場漫長的絞殺。

“嬤嬤之前想我毒殺後嫁禍他人,這是不成的,這樣直白我無法替自己開罪,且皇後與當今太子不喜我,我不能自陷死路。”

她還有黎至要陪,斷斷不能讓自己隨意有險情。

李嬤嬤冷聲:“娘娘想要反悔?”

字字寒冽,脅迫瞬爾架她頸上,絲毫商量餘地都不給。

許襄君搖頭:“嬤嬤不能讓襄君作刃後邊陪著殉了吧,您也不能這般不將我的性命看輕。”

她頓頓:“我思索了許久,有法子,隻是怕要個三五載,或許更久,嬤嬤可等的?”

李嬤嬤赫然握住她的手,報仇有望,有些激動的聲線不穩,急促促一聲:“你說!”

“我能作的無非也是下毒,隻要劑量淺便不會有人發現。加之日後... ...若太子輔佐不盡心,陛下一再操勞,三年五載自會積勞成疾。"

"屆時陛下殿中全是草藥味,嬤嬤離得近... ...想如何下手便如何下手。”

後半句便是畫餅了。

李嬤嬤懶得同她繞嘴,蹙眸:“娘娘一年能侍寢加起來也時日不多,怕是三年五載也不夠。”

許襄君想過這個:“故而我會再進些妹妹入宮,有她們幫著能再成快些。如何?”

李嬤嬤眸光閃著,總覺得妥、又不妥。

氣息上下浮哽,來來回回整個胸腔都是疼的。

許襄君反手按住她腕子,仔細一字字說:“嬤嬤不用想那般多,你隻管給藥,我隻管下,三年五載我們見分曉。”

“如何?”

兩句如何讓她神思促進,胸腔震鳴:“這便是你說的救你性命?”李嬤嬤兩唇一抖。

許襄君腦子一片空白,卻篤言:“是。還請嬤嬤救我。”

黎至走在禦前能幫夏明勤能頂多少罪?讒佞奸宦能做多久?

新政成與不成,百官刀殺呈罪者是黎至。

他心疼一同長大的康燈,便將這些斷頭之事頂給黎至。

他日夏明勤則為貴族減奢消靡,控其斂財大福天下、門閥阻學子科考勵成開新,在史書留下百年清名。

可憐黎至骨血潤了墨,書寫了誇耀夏明勤的一字一句。

她好不容易與黎至才走到這一步,夏明勤昨日又不讓她好活,又沉溺與她又嚴防與她,既是作賤又是狠毒。

種種算下來,夏明勤還是死了最安定。

隻有夏明勤駕崩,她與黎至才有新生。

掌下一個失力,狠握了把李嬤嬤,像是求個回應。

“好。老奴明日便給你送藥。你,行事萬分小心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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