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盛夏, 晝長夜短。
晚膳結束,日光尚未沉寂,朱標借著亮光, 繼續處理公務。
常樂挺著四個月的肚子倚在特質的靠椅,同晚星、晚月、小全子玩起了麻將。
朱元璋是個控製欲極強的人,錦衣衛幾乎遍布朝野,誰家隱私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但春和宮是沒有的,因為朱標據理力爭,嚴詞抗議。
常樂吃口西瓜,美滋滋摸起一張牌。
忽得, 門口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
晚星、晚月、小全子極其熟練、迅速地把麻將裝回盒子,打掃幹淨現場。
常樂:“......”
她差一點就要自摸了!
朱標瞧眼手還僵在半空的太子妃,無奈失笑。
門口,朱雄英跑進來, 先規規矩矩行了一禮,“爹。”
朱標揚起標準慈父微笑, “嗯, 雄英回來了。”
朱雄英點點頭, 隨即邁著短腿幾步越過書桌,撲到常樂旁邊, “娘親,我回來了!”
他的聲調、語氣、字數, 都明明白白對照出了方才單獨一個“爹”的敷衍。
朱標一臉麻木, 習慣了,早就習慣了。
常樂越過兒子的頭頂, 睨眼失落的老父親,滿臉幸災樂禍。
朱標:“......”
朱雄英沒發現父母的眉眼官司, 自顧自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周嶼今天又是腫著臉來學堂,他爹為了新弟弟又打了他一巴掌。”
他眨著圓溜溜的眼睛,期待著自家娘親的反應。
常樂果然滿臉怒容,“又蠢又醜的臭渣男!”
朱雄英半仰的腦袋緩緩打出個問號,重點是周嶼他爹渣麽?
重點應該是周嶼又因為新弟弟挨了打吧?
常樂垂眸,語重心長,“寶寶,你以後可得做個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知道麽?”
朱雄英:“......”
好丈夫什麽的,他才七歲!
常樂摸摸兒子的腦門,“寶寶,你怎麽不說話?”
朱雄英眨了眨迷茫的眼,你怎麽不說話?
這句話怎麽有點耳熟?
他好像不久之前剛問過別人......
常樂挼了一把兒子毛絨絨的後腦勺,“雄英寶寶?”
朱雄英趕緊護住自己的腦袋,“......知道了。”
一心一意的好丈夫,知道了。
常樂:“寶寶真乖!”
她俯身親親兒子的腦門,左臉頰,右臉頰。
朱雄英抿緊嘴,試圖克製不自覺咧開的笑,沒必要,完全沒必要。
瞧瞧自家娘親的黏糊勁兒,喜歡弟弟妹妹,而不喜歡他什麽的,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至於老爹......
朱雄英瞅眼埋首案牘的老父親,他湊到娘親耳邊,“娘,皇爺爺說爹不會納妾,爹真的不會納妾麽?”
豎起耳朵聽兒子小秘密的常樂:“......啊?”
誰說誰不會納妾?
常樂:“寶寶,你剛說啥?娘沒聽清。”
朱雄英撓了撓腦瓜子,一五一十複述當時的情景。
常樂:“???”
朱元璋吃錯藥了?
腦子進水還是進漿糊了?
朱雄英:“難道皇爺爺是騙我的?”
常樂看看兒子,再看看那邊滿臉無語的當事人,果斷甩鍋,“......這個得問你爹。”
可沒等朱標的回答,朱雄英斬釘截鐵,“爹肯定想納妾。”
朱標:“???”
好大一口鍋!
常樂看眼滿臉懵的當事人,“雄英怎麽知道?”
朱雄英理所當然,“周嶼他爹說的,是個男人都想納妾。”
常樂:“......”
朱雄英:“娘放心,我不一樣的。”
常樂:“......哦?”
朱雄英:“因為我答應娘,將來要做個一心一意的好丈夫!”
常樂:“......”
她一把摟住兒子,“真是娘親的乖寶寶!”
朱雄英紅著耳朵尖,滿足地依偎在娘親懷裏,爹納妾就納妾,他有娘親就行。
這邊母子情深,那邊一陣風刮過,帶起滿身寥落。
朱標試圖為自己辯解,“雄英,你我父子,你不納妾,爹自然也不會納妾。”
朱雄英終於把目光轉向他爹,但滿眼懷疑。
朱標挺直胸膛,力證自己的光明磊落,絕不撒謊。
朱雄英歪了歪腦袋,隨即恍然大悟,“難道這就是虎子無犬父?”
朱標:“......”
·
每月初一,命婦尋得進宮朝拜皇後。
馬皇後體恤親家和懷孕的兒媳,問候幾句,便給了母女兩單獨的空間。
藍氏哪怕塗了層厚厚的脂粉,依稀可見她蒼白的麵色和紅腫的雙眼。
她肯定又在夜裏偷摸流淚,孤枕難眠,思念老爹。
常樂想了想,道,“娘,我房間的儲物櫃裏有個盒子,你回去後打開玩玩。”
藍氏也不想女兒擔心,她強撐起精神,“樂兒留了什麽好東西在府裏?”
常樂湊近她,悄聲道,“麻將,一種非常好玩的多人遊戲。”
藍氏擺擺手,“我哪有心思玩?”
她一副很忙,沒空的樣子。
常樂恨鐵不成鋼,思索片刻,問,“娘,您如今是不是有銀子有房子?”
藍氏略顯莫名,但還是點點頭,“有的。”
丈夫在世的時候,俸祿、賞賜什麽的都歸她管,銀子、房子,她還挺多。
“樂兒手頭緊缺?沒事,娘有很多,娘找機會給你送進來。”
藍氏滿臉散發著“我是富婆”的壕,麵色蒼白,雙眼紅腫什麽的不堪一提。
常樂擦了擦即將流出來的口水,忍痛推辭,“我也不缺。”
藍氏睨眼女兒,“跟娘客氣什麽?”
常樂:“......”
趕緊轉移話題,不是,回歸正題。
“娘,您現在是不是有身份有地位,兒孫也都孝順?”
藍氏更加莫名,“是有,是孝順。”
她的兩個兒子本事、人品,那都是一等一的。
常樂抓起她娘的手,“那不就是,您如今啥事不用愁,您最好的時光,怎麽能沒有心思玩?”
藍氏眨著迷茫的,腫痛的眼,喃喃重複,“我最好的時光?”
常樂:“可不是麽,有錢有閑,您不好好享受,您要等到什麽?”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這話可不能被朱元璋聽見了。
以他那小心眼,肯定會以人度己,他肯定見不得後宮嬪妃在他駕崩後,日子過得逍遙快活。
藍氏學著女兒壓低嗓子,“我哪有享受的時間,我每天要......要......”
要幹什麽來著?
除了吃飯、睡覺,她還有什麽必須要幹的事?
常樂再接再厲,“您和鄧嬸嬸交好多年,您不為自個想想,也得替她想想。”
藍氏:“替她?想想?”
常樂肯定點頭,“鄧嬸嬸僅有秦王妃一女,鄧叔叔病逝多年,襲爵的是庶長子,到底隔了一層,她在府裏定然寂寞......”
藍氏:“是,她近年來憔悴了很多。”
常樂:“所以呀,您多約她出來,多玩玩,心情好了,那身體自然好了。”
藍氏:“是這麽個理,但......”
似乎哪裏不太對......
常樂:“還有徐嬸嬸,您能忍心看著她們寂寞憔悴麽?”
藍氏:“......不忍心。”
常樂靠著她的肩膀,“我就知道娘是最最善良的仙女。”
藍·仙女·珠,油然而起一股使命感。
常樂忽悠......
不是,哄騙......
不是,是為自家娘親指明了生活的方向後,返回春和宮。
戴思恭和戴杞已經到了,他們父女倆每隔三日進宮給朱標父子和常樂請脈。
初夏,陽光穿過香樟樹葉的間隙,灑落滿室斑斑點點。
戴思恭搭在常樂的脈搏許久,“戴杞,你來給太子妃看看。”
常樂稍楞,她的肚子出了問題?
朱標同樣一怔,隨即幾個大步過來,“怎麽回事?”
戴思恭微微躬身,“您稍安勿躁,太子妃和皇孫暫時無恙。”
朱標眉間褶皺愈深,暫時無恙?暫時!
戴杞搭脈同樣搭了許久,她皺起眉,“太子妃是......”
戴思恭點點頭,“雙胎。”
常樂:“雙胎?”
她肚子裏有兩個孩子?
朱標完全懵了,當初雄英一個就那麽難,這回竟然兩個?!
常樂定了定神,“戴先生,我和孩子......”
戴思恭,“您身子好,孕期仔細將養,想來沒什麽問題。”
他言辭篤定,常樂心神稍鬆,“那拜托兩位了。”
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
太子妃雙胎的消息迅速傳開,宮內宮外,朝野皆知。
馬皇後第一時間趕來春和宮,“樂兒,辛苦你了。”
她早年連續生過七胎,知曉孕婦的艱難,單胎尚且不易,何況雙胎。
常樂淺淺揚起笑,“娘,我沒事,您別擔心。”
說著,她目光轉向旁側的安慶公主,“妹妹是有什麽喜事兒麽?”
小姑娘暈紅著整張臉,莫非是要招駙馬了?
安慶公主羞澀垂眸,雙手來回攪著帕子。
馬皇後看眼女兒,道,“你爹準備今年給安慶、汝寧、懷慶、大名四個指婚。”
安慶公主今年十八,汝寧、懷慶、大名三位公主今年十七,在大明是該嫁人的年紀。
史書裏的四位公主,早在洪武十四年,十五年,剛滿十四歲時,便已成婚。
而今,是朱標以妹妹年幼,舍不得妹妹為由,阻了她們的婚事。
常樂先恭喜了句,再似好奇問,“娘看中了哪家兒郎?”
馬皇後:“歐陽倫,是位頗有才華的進士。”
常樂:“......”
怎麽還是他!
都四年了,歐陽倫還沒娶妻?
史書裏的安慶公主,嫁得就是歐陽倫,明朝首位平民出身的駙馬。
安慶公主,朱元璋和馬皇後嫡出小女兒,太子親妹,招的駙馬竟是眾姐妹裏出身最低的。
出身低倒也沒關係,可這歐陽倫後來借著駙馬身份走私茶馬,案發之後直接被朱元璋賜死。
明朝公主是不能改嫁的,安慶公主年紀輕輕,守寡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