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餐飯
馥娘知道霍捕頭在查這個案件, 但沒想到死者家屬還能到她家門口來找霍捕頭鬧事。
聽到院門外霍捕頭為難的聲音,都沒了平日那股精神氣,馥娘就知道他現在必定十分困擾了。
洗臉水潑到院子裏的一畦小菜地裏, 馥娘把洗漱用具收攏起來。
此時聽外麵的情況好像發展的越來越嚴重了,有女子的尖叫聲音傳來,馥娘心想這又怎麽了?
正好她側門上還有一條不太容易被人發現的縫隙,她提著裙子,踮腳悄聲走了過去,趴在門縫上偷偷往外瞧去。
正好瞧到一個本就穿的不算多的女子正在撕扯著自己衣裳的領口,一邊朝著霍捕頭撲去。
馥娘:!!!
這是又在鬧那出?
隻聽霍捕頭一聲厲嗬:“不要太過分, 再不停下來,再這般耍無賴,我就要治你等一個妨礙公務的罪名了!”
正在撕扯自己衣裳,哭天喊地的大娘聽到霍捕頭聲音嚴肅, 動作頓了頓,馥娘明顯可以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是看向身後人的。
隻聽那為首的男子冷哼了一聲, 並不為所動。
“他不過是一個無品無職的捕快, 能治什麽罪!”又使了個眼神給那婦人, “還不——”他冷著一張臉,沒有把話說明白, 但這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這四下無人,你就是有口也說不清, 若再不還我劉氏女身後清白, 霍捕頭也該叫你嚐嚐這有口說不清的滋味!”
旁邊有幾個年輕些的男子,語氣軟和一些:“霍捕頭, 我們也是沒有法子了,求求你了, 讓死了的,埋進土裏,就留個安寧,也換活著的一個清淨吧!”
“霍捕頭,現在街上流言蜚語紛紛,我們家已經有三個閨女被退親了,當年她堂姐鬧出這事,我劉氏女本就已經難嫁了!”
這幾人雖然語氣稍微軟和一點,但態度也是十分堅定的。
“和他廢話多說什麽,理我們早就與他說清楚了,我瞧他就是個為名為利,不顧百姓死活的東西,無需與他客氣!”
這話便是那個領頭的男子說的,他應當就是死者的父親,而癱軟在地上,蓬頭垢麵、衣衫不整的高齡婦人,應當就是死者的母親。
聽到丈夫一發話,那婦人就算滿眼哀愁疲憊,也立即從地上爬了起來,她什麽都顧不得了。
拉扯著自己的衣裳,一截常年被衣裳包裹著的白皙脖頸露了出來,從前連晾曬都不會放到陽光下的素色肚兜也在她癲狂地動作中露出了小小一片衣料。
“無恥捕快欺辱良家婦女啦!”她嘴上麻木而機械地喊著這般話,四肢疲憊地朝著霍捕頭撲去。
馥娘在門縫中瞧見這一切,瞪大了雙眼。
門外男人們還在“勸說”著霍捕頭:“別查了,隻要你不查了,今天的事不會有任何一個人知道!”
怪不得他們來了這麽多人,還把從她家出去的小巷子堵得嚴嚴實實的,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誰說沒有人的!她不是人嘛!
霍捕頭躲避著那婦人撲過來的動作,眼神淩厲得看著劉家眾人:“死人安寧?我看你們想要的隻有自己親近!”
他目光始終直視著為首的那個頹老男子:“死者是你的親生女兒,她到底是不是私奔我想你很清楚!”霍捕頭聲音越說越高,這也是他情緒激動得表現之一。
“劉大娘子是被人謀害致死的!她身上那麽多處傷!你們知道她死之前經曆過了多少非人的折磨嗎?!她在被泥巴封進神像裏之前,還是有最後一口氣的,她是活活疼死的,也是被活活捂死的!
不追查清楚殺人凶手是誰,她死後永遠不會安寧!”
最後這一句,霍捕頭幾乎是吼出聲的。
門後的馥娘聽到霍捕頭的話,都要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控製住自己不驚呼出聲。
她知道那死者很可憐,但是真不知道會那麽可憐。
她在被封進那個神像裏的時候,還有最後一口氣嗎?
這不就是說,如果能夠即使發現她失蹤了的話,她是可以被獲救的?
馥娘嘴唇都是顫抖的。
門外對峙還在繼續。
那蒼老頹廢的男人,也就是死者的父親,長歎了一口氣。
“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身後劉氏族人以及外戚煞有其事點點頭:“總不能因為死她一個人,搞得族中其他姑娘都嫁不出去吧!”
野廟女屍案瘋傳長安,而自從查到這女屍是他們劉氏女之後,劉氏家族包括有姻親的家族,已經有好幾個姑娘都被退親了。
現在他們姓劉的上街都抬不起頭,幾乎人人都在談他們劉家的醜聞,若是被這些人知道他們是劉家人,還要被抓著反複問劉大娘子的事。
問劉大娘子是不是生前就不檢點,所以才會被殺了?
問劉大娘子是不是有好幾個姘頭,姘頭打起來了,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聯手把她封進神像裏了?
沒有一個問出的問題是著調的,他們怎麽知道一個生前在劉家毫不起眼的小娘子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到底有幾個姘頭?
人都已經死了,死了就死了!劉大娘子的親爹都說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還是快點讓事情平靜下來吧!
“我們是死者的家屬,是她的族人,我們劉氏人都同意不追查了,你這捕頭怎麽就認死理呢!”有人不解,不耐煩。
“她親老子,親娘都不要查了!就算死人也講究一個孝道吧!總不能忤逆爹娘!”
劉氏族人一眾聲音,說什麽的都有,就是沒有一個人和霍捕頭這個與劉大娘子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一般說上一句:“請一定要查出凶手,讓劉大娘子在地底能夠安心閉上雙眼,為他們死去的親人報仇雪恨。”
他們就隻有一個想法,如同劉大娘子親生父親所說——死去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事實真的是這般嗎?
或許隻有他們劉氏族人自己知道,為了什麽在這裏堵著霍捕頭,不惜以威脅、恐嚇、汙蔑的手段,也要霍捕頭就範,不再追查這件案子。
再看向那個衣衫不整,瘋瘋癲癲的婦人。
她是劉大娘子的親生母親,每當劉氏族人說出一句話時,她的身子就仿佛受到了什麽打擊,輕微地震顫一下。
她始終低著頭,讓人瞧不清她的麵龐。
嘴裏機械地念叨著、哭訴著那幾句重複的話語,活在丈夫的眼色與話語中,像一隻提線木偶一般行動著。
“不要多說了。”劉大娘子的父親長歎一口氣,他看向霍捕頭,渾濁的眼球布滿了紅血絲。
霍捕頭看著他這幅樣子,心裏也不好過。
但是他不能,他不能放棄追查真凶。
“劉大叔,你相信我,我能還給劉大娘子一個清白的!隻有查出了真凶,她才能在地下安寧!我會告訴長安所有人,劉大娘子是清清白白走的!她是什麽樣的人,你是她的父親,你還不知道嗎!”
霍捕頭還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勸死者的家屬配合他查案。
這件案子這麽久都沒有多大的進展,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死者家屬並不配合他們的工作。
霍捕頭這番話沒有觸動劉大叔分毫,反而是旁邊想要過去抱住霍捕頭,把“調戲良家婦女”的汙名扣在霍捕頭身上的劉大娘腳步頓住了。
她猛然轉身看向自家丈夫,眼神中仿佛抓住了最後希望,滿是希冀。
這一刻的她仿佛是一隻木偶終於被注入了靈魂。
然而回應她的,隻有劉大叔皺起的眉頭,和下耷的嘴角。
“她的清白,我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這一句話,仿佛把女人的靈魂又重新打回了地獄。
都無需男人指揮,這隻提線木偶已經與男人心神相通,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女人又機械得轉過身,又扯著散亂的衣裳,朝著霍捕頭這個無辜的年輕人撲去。
唯一不同的是,她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是為女兒的死不瞑目哭,也是為了自己的命運哭泣。
“霍捕頭,你就不要掙紮了,這附近一個人都沒有,你如果想要保住你的清白,就快點放棄吧!隻要你放棄了,我保證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知道今天這裏發生了什麽。”
劉大叔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在小巷子裏被他妻子追逐得左躲右閃的霍捕頭。
他看向霍捕頭的目光,仿佛這個年輕人並不是為他們含冤而死的女兒查尋真凶的捕頭,而是破壞了他們寧靜生活的惡人一般。
寒心,是真的寒心。
馥娘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下去了!
她要發聲!
“誰說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她猛然推開門,木門吱呀一聲,把巷子口的眾人嚇了一跳,包括還在上躥下跳的霍捕頭。
“小房東?”霍捕頭驚訝出聲,然而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馥娘往自己身後護。
劉氏族人現在腦子都不太正常了,他倒是沒有關係,不要傷害到小房東。
劉氏眾人是真沒想到這破院子裏居然還有人住著,眼神看向馥娘,明明白白寫著:“你又是誰”以及“這關你什麽事,識相點趕緊滾”。
他們眼神凶橫,馥娘卻不會退步。
霍捕頭護著她,她反倒從霍捕頭的咯吱窩下麵鑽出來,把霍捕頭往她身後的屋子裏推去。
“你們在這裏說的話,打的什麽主意,我全部聽的清清楚楚的了!今天有我在這裏,任何人都休想要欺負霍捕頭。”馥娘眼神掃過劉氏眾人,“也別想要把莫須有的汙名扣在霍捕頭的身上!”
小小女孩,話語卻是如此的慷鏘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