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餐飯
十月初十, 小雪,落霞坊撥霞供火鍋店開業第一天,熱熱鬧鬧圓滿打烊。
馥娘作為東家, 對新開業的店鋪還是有些擔心的,晚上小飯館炒完最後一盤菜的時候,就解下圍裙,偷溜出去看了一眼。
正好就遇上老蔣站在桌子上講最後一段,周圍食客鍋裏的火鍋沒有燒幹了,多虧大廳的小二時不時照應著。
因為老蔣的緣故,落霞坊也格外熱鬧。
還有幾個食客本來隻是路過, 但是因為撥霞供裏麵的熱鬧聲響,敵不過骨子裏愛看熱鬧的天性,進都進來了,還好意思一點都不點?
馥娘招手喊過來一個小二詢問:“這是什麽個情況?”
小二如實回答:“這先生大約是說書的, 本來就是這桌人自己說個趣聞,不過他說的有趣, 聚過來的越來越多, 就變成了這樣了。”
聽完小二的話, 馥娘沉思了一會兒看著老蔣那一桌的位置,心中有了考量。
她對小二說:“給那桌先生再送五盤牛裏脊, 待會兒他們走的時候那桌帳不用結,就說我已經幫忙買過單了。”
幾日之後, 老蔣曾經說書的位置, 也就是一樓大廳的中央,築起了一個台子。
現在雖然還沒有聘請說書的先生, 但是有盧二時不時上去表演一個甩麵,他現在已經不會翻車了。
還有香姑收的徒弟, 隻要有人點了麵皮,不管是削麵還是拉麵,他都毫不怯場地上去來上一段!
等到馥娘尋摸到合適的說書先生了,冬日下午窩在有烤爐的屋子裏,聽著說書先生繪聲繪色講著故事,這別提有多愜意了。
馥娘的奶茶也準備趕緊安排上了。
牧場裏又有兩頭建康的母牛產崽了,牛奶暫時應當是不缺的。
牛群們的病,也在馥娘果斷處理了那幾頭重病牛之後漸漸好轉了起來。
那獸醫老農果然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的,馥娘已經決定和他簽訂長期的合同,以後牧場裏奶牛的病痛都歸這獸醫老農來管了,他的家人也可以一起過來牧場生活。
就是冬季草料還是一個問題,馥娘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個時候養這麽多牛,隻能盡量去草料了。
要是等到天氣再冷下來,草料不夠吃的話,那就隻能忍痛多賣幾份牛裏脊了!
宋兆巍和趙恩兩個人在落霞坊待了幾天,給落霞坊的各個飯館內都增加了不少二人墨寶。
兩人還去馥娘的奶牛牧場參觀了一番,回來的時候趙恩還拿了幾十兩銀子,要和馥娘買兩三頭奶牛,說是覺得這是個不錯的經濟牲畜,要待會上林縣推廣。
沒想到兩個長輩去一趟奶牛牧場還來了這麽一出,馥娘也希望有人多養奶牛,不光靠她一個人,以後馥娘的生意牛奶來源就更穩定了,當然沒有不同意的。
趙恩的幾十兩銀子就算按照馥娘購買奶牛的進價也隻夠買三頭的,但是馥娘和奶牛牧場的所有員工開了一場會之後,在經過所有股東的同意之下,馥娘給了趙恩十頭奶牛。
當然馥娘也不是純做慈善的,她和趙恩,不,應該說是上林縣的奶牛試推行養殖農戶簽訂了契約,用二兩銀子的價格從她這裏領養一隻母牛,馥娘這邊會給各種養殖的技術支持,包括配種、生病這一類。
但是兩年之後農戶領養的母牛生了小牛,生下來的小牛就要屬於落霞坊牛奶牧場,母牛產出來的奶,馥娘這邊也需要有優先購買權。
馥娘還和趙恩簽訂了合同,她在上林縣開店的稅收優惠。
奶茶已經在撥霞供試著賣了,反響不錯,馥娘打算過段時間就在落霞坊開起奶茶店。
如果上林縣的奶牛試推行養殖計劃可以成功,牛奶的貨源可以穩定的話,馥娘打算把奶茶店,還有各種需要奶製品的甜點店也開到上林縣。
不要忘記了上輩子的馥娘除了在新東方學過之外,還是一名高級甜點師。
趙世叔和自家阿爹去奶牛牧場玩了一天,馥娘自然是沒有時間陪著去的,撥霞供開業前她能空出一天來處理那些病牛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目前的小飯館還沒有第二天的假可以讓她請,江文和江武兩個隻學了十幾樣葷菜,還沒有把她的本領全學去呢!
不過也漸漸得可以接手快餐大廚的位置了,目前雙數的日子,小飯館還有碼頭的菜品不管是葷素都是江文和江武上鍋來炒了。
不過馥娘也沒有因此就輕鬆下來,因為又開了一家撥霞供,她還要把怎麽醃製肉交給撥霞供後廚的員工。
撥霞供後廚的員工,馥娘本來是想要貼公告招人,然後把如何醃製肉類教給他們。
這次平安坊的嬸子們知道之後,直接就製止了馥娘。
“這傻姑娘喲!你就這樣平白把自家的秘方交出去了,你還希望人家平白為你做一輩子活嗎?學會了扭頭就在撥霞供對麵再開一家撥霞供和你打擂台了!”話糙理不糙,出身廚師世家的香姑也是這個意見。
後來在諸位嬸子還有香姑的見證之下,馥娘收了平安坊兩男兩女做為撥霞供的後廚學徒。
也不允許馥娘把收益全教了,每種醃製的配方,一個學徒教了一個步驟,還教他們發了毒誓,如果背叛撥霞供,背叛馥娘,那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著四個平均年齡不超過十三歲的新出爐學徒,舉著小手一本正經說:“如果背叛師父,背叛撥霞供,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馥娘:沒必要,真的沒必要這樣!
但是這件事除了馥娘之外,大家都很認真,馥娘都不好意思阻止了。
於是馥娘又多了四個叫她師父的小弟子。
弟子也收了,師父也叫了,馥娘不可能真的隻一人教一個步驟的醃肉,當然別的本事也教一點,各位弟子都是和湘榆還有江文、江武兩兄弟一樣,從刀工開始練。
從做最簡單的家常菜開始,然後是員工餐,因為四個新弟子是撥霞供的員工,那就做撥霞供的員工餐,然後做得像模像樣之後,也和江文江武當初一樣,跟著馥娘去碼頭上練攤。
江文和江武對此自然是沒有意見,都是可愛的師弟師妹嘛!
他們這大師兄、二師兄做的也很到位,就像當初他們一開始有問題不敢問師父,卻敢問湘榆這大師姐一樣,到了馥娘的新弟子這邊,他們也學著湘榆當初一般,拍著胸脯讓他們不會的可以隨時來問他們兩個做師兄的。
湘榆這小人兒,現在雖然已經被江文和江武超過了,但也沒有墮了馥娘大弟子的名頭,關於刀工她也說的頭頭是道。
她被江文和江武超過,隻是因為年齡的限製。
孩子還是太小了,對手和身體的掌握自然是不如成年人的,但是湘榆有一點好,她的腦子新啊!
學東西快!馥娘東西說一遍,她立即就記住了,有時候江文、江武忘記了還得來問她這大師姐。
因為江文和江武兩個人到底是才入門幾個月,而且他倆在幾個月之前文化水平也約等於零。
雖然有盧二給打的基礎,但是盧二這不靠譜的,當初拿的是《西遊記》作為教學,《西遊記》那麽長,盧二用西遊記教學,又能給他倆講多少呢!
現在江文和江武兩個還是半文盲呢!
有些字還要彎下腰來請教年齡隻有他們零頭的小師姐,至少小師姐湘榆是把常用字都認全了的。
馥娘收新弟子的事皆大歡喜,但是隻有兩個人不高興,那就是再次錯過的周方和周圓兩兄弟。
他倆滿臉的問號——啊?不是收撥霞供後廚醃肉的嗎?怎麽還教刀工,教廚藝。
這倆傻小子,回家又忍不住和金桂嬸抱怨。
金桂嬸可一點不慣著他們兩個。
“當初招學徒的時候,你娘我不就問你兩個了嗎?撥霞供那邊招學徒去不去,去娘就豁出去老臉,問你們馥娘姐姐要個走後門的名額,不說你們倆都進去,進去一個也是成的!不是你們兩個自己嫌棄那是醃肉的活計,不願去嗎!眼高手低的,怪誰!”
周方和周圓嘟囔:“誰知道是正經收徒呀!也沒有嫌棄醃肉的不好,就是撥霞供那邊工資不是沒有跑堂的高嘛……三弟、四弟明年進學,束脩還得交呢……咱這不是為了家裏著想嗎!”
這回換他們爹嗤笑一聲,撕了倆兒子最後一層遮羞布:“你們阿娘說的也沒錯啊!你倆就是眼高手低,還為兩個阿弟著想呢!現在你阿娘在小飯館當領班工錢不低,你爹我又升了管事,工錢也漲了,缺你倆這三瓜兩棗給你阿弟交束脩?!”
周方和周圓欲哭無淚。
阿爹,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的,再這麽聊天,他們仨僅剩的父子情就要被消磨殆盡了。
這個月的周方和周圓,還是錯過了拜師的機會。
趙恩和宋兆巍帶著十頭奶牛回了上林縣,在奶牛牧場給奶牛治病的獸醫老農果真是有硬本領在身上的,在才十幾天的功夫,牧場裏原本還病蔫蔫的奶牛們都已經好了大半了。
兩個和奶牛一起被買下來的尼德蘭奴隸德龍和瑞紮夫婦也跟著獸醫老農還有盧二學會了好些例如“今天的飯吃什麽?”、“牛,生病/病好!”還有“可以擠奶了”這些常用漢語詞匯,當然不是本朝的官話,長安人教的漢語,理所當然是長安話。
等到宋兆巍再次回來的時候,撥霞供已經開了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一天下著大雪,“野廟女屍案”還是沒有找到凶手,霍捕頭為了這件事早出晚歸,因為發現屍體的野廟距離長安有上百裏,他來回不方便,都已經好久沒有見到他出現在落霞坊的各個店麵裏吃飯了。
雖然霍捕頭不在,可這“野廟女屍案”還是被落霞坊的食客們津津樂道,隻要老蔣出現,大家都會追問他案件有沒有新的進展,不過結果總是令人遺憾的。
說起老蔣,那就不得不提一提馥娘在撥霞供開業幾天之後臨時在一樓大廳加的表演舞台,她本來是想要找個正經的說書先生,不過尋摸了幾天都沒有尋到合適人選。
都想到讓盧二上台說書了,不過盧二說自己既然已經被師父逐出了師門,那以後就不能拿從前學的本事來吃飯了,而且他在上林縣那幾年也光幹雜活了,隻學到個皮毛,給江文和江文兩個說個《西遊記》還可以,真要說書,他還是上不得台麵的。
馥娘正苦惱呢!老蔣又來了,見到撥霞供居然在他當日戲說案件的位置加了一個台子,擺明了是給說書先生留的位置,那還等什麽啊!
直接找到馥娘這個撥霞供東家,毛遂自薦!
原來老蔣當日能把這個“野廟女屍案”說的如此曲折離奇,正是因為他的老本行就是一個說書先生,這不僅是老蔣的愛好,也是他賴以謀生的活計。
這敢情好啊!馥娘立即與老蔣簽訂了契約,為了方便老蔣,不,現在是蔣先生了。
為了方便蔣先生夜晚說書太晚,回家不方便,馥娘還在落霞坊給蔣先生弄出了一間小院子,供他歇腳。
馥娘別的不多,就是在這落霞坊上房產多呀!
至於這蔣先生在見到馥娘之後略微驚訝,原來那日慧眼識英雄不僅給他們上了原本吃不到的牛裏脊,還請客賣了單的撥霞供東家竟然是個年紀如此輕的小娘子。
蔣先生到不是覺得馥娘是個女子就不配做他老蔣的伯樂,撥霞供就不配他來說書了,梁相公高舉改(革大旗都那麽多年了,女子能頂半邊天,這個口號估計本朝隻要識字、看過揚州早報、京城早報的人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所以知道撥霞供東家是個女子,蔣先生非但沒有覺得不妥,反而對馥娘生起敬佩,撥霞供的東家可不僅僅隻是撥霞供的東家,而是整條街飯館的東家!
這個蔣先生還是略有耳聞的。
除了覺得馥娘值得欽佩之外,他更加覺得梁相公的那些變法都是正確的,女子也有能人,女子也能頂半邊天,他們這個社會,隻有拋棄性別歧視,男子女子一同擰成一股繩來努力,才會實現理想鄉中的大同世界!
這位說書的蔣先生除了說書之外,還是一個梁吹。
就是不知道要是這位蔣先生和宋兆巍碰到一起,會撞出怎樣的火花。
宋兆巍是個梁黑,就算這梁勉推行了各種利民的政法,但是他陷害忠良,讓他阿翁和父親流放千裏,最後鬱鬱死在流放地上,但隻這一件事,宋家和梁勉就有解不開的仇恨了!
更不要說宋兆巍自己還因為宋家的罪名不能入仕做官。
不過今天似乎是一個好日子,雖然天上飄著大雪,但是馥娘找到了蔣先生作為撥霞供的常駐說書先生,宋兆巍來的時候雖然麵色蒼白,肩頭都披著一層厚厚的雪,但眼神卻是明亮的。
幾乎是見到馥娘的第一時間,這個快要四十歲的男人就一把把自家即將及笄,已經很久沒有在他這個老父親懷裏撒過嬌的閨女抱到了懷裏。
“馥娘!”
“阿爹,怎麽了?”
馥娘聽出自家阿爹的聲音有濃重的鼻音,阿爹整個人都是冰冷的,也不知道在風雪裏趕了多久的路,吹了多久的風才來到她麵前。
被阿爹包裹進懷裏馥娘就仿佛整個人進了一個冰窟一般,被凍得一個激靈,可她的肩膀卻傳來濕熱的感覺。
阿爹他……在哭?!
馥娘有些不敢置信。
“阿爹?”馥娘抬手回抱了阿爹,才十四歲小姑娘的小手,在自家阿爹背上安撫得拍了拍,反倒像個大人一般安慰哭泣的長輩。
宋兆巍也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可他卻不能在這個時候放開閨女,他要是鬆手了,就要讓閨女看到他兩眼通紅,眼淚鼻涕直流,這沒有阿爹威嚴的模樣了。
他反而抱緊了這個自從上了灶台之後,就沒有擁抱過了的懂事閨女。
“馥娘,你阿翁的案子翻案了……”說到這裏的時候,宋兆巍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天知道他為了這一天奔走了多少年,而終於在快要而立之年的歲數之前,為他爹翻了供,為宋家洗清了冤名,還了他宋家幾代賢良忠臣身後清白名!
馥娘的瞳孔也搖晃了一下,隨即她立即反應過來。
這就是說……
就是說——
“阿爹,你可以做官了?!”她知道自家阿爹這一生的心結和夙願是什麽。
阿爹因為阿翁的案子,滿身抱負無法施展,現如今阿翁翻案了,就是說阿爹可以做官了?
馥娘是真心為阿爹高興,沒有比她更知道阿爹每個夜晚點燈熬油,念那些書,看那些案子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