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餐飯

四更天剛過,城西的一件破敗屋子裏便已燃起炊煙。

身姿窈窕的少女捧著一個大盆,往屋中的石磨裏放入黃豆。

石磨轉動,□□般的豆漿從石磨中流出。

一盆黃豆磨完,少女對著旁邊氣喘籲籲的中年男子說道:“爹,你歇歇,剩下的讓我來吧。”

“無事,爹不累。”中年男子搖搖頭,閨女的關懷,讓他心中熨帖。

自家爹爹的固執少女是知道的,心中微歎,隻得盡量安排時間讓爹爹多歇息一會兒。

“鍋裏豆漿要開了,我去看看,爹先坐會兒。”

少女名喚馥娘,是平安坊遠近聞名的豆腐西施,靠著一手做豆腐的絕活,養活了讀書人阿爹。

豆腐西施馥娘,還有另一重身份,那便是穿越者宋安馥。

上輩子是個美食博主的宋安馥,上過新東方,去過法國藍帶,擺過地攤,也曾是五星餐廳大廚。

不過這輩子隻是一個小小罪臣之後,初到之時,家中食不果腹,阿娘剛得病去了,剩下一個文弱阿爹,日日鬱鬱寡歡,手腳生疏的照料不過四五歲的獨女。

宋安馥便這麽和文弱的書生阿爹相依為命長大,成為了宋書生的獨女宋馥娘。

後來她再大點,便做起了磨豆腐賣豆腐的生意,到讓家中日子漸漸好過起來,不似從前那般捉襟見肘,不過也隻是混的一個溫飽罷了。

宋家所在的平安坊,說窮不窮,說富貴也富貴不到哪裏去,唯二的酒樓,都定了宋家的豆腐,每日也不過消耗兩屜豆腐罷了。

天邊微露魚肚白,阿爹推著獨輪車拿了兩屜豆腐出去送貨,方才出去,後腳便有人敲門。

“馥娘,馥娘。”外邊有個人婦人正喊著馥娘的名字,聽聲音約莫三四十歲上下。

馥娘搬開一塊擋門的木板,一個臉若銀盤,麵向和氣的婦人便擠了進來,她手裏提著個大肚茶壺,朝著馥娘的方向送了送。

“豆漿還有吧!”她是來和馥娘打豆漿的,豆腐西施家的豆漿醇厚絲滑,她覺著自己麵容光滑,無病無痛,就是因為這五年來日日喝馥娘家的豆漿,吃她家的豆腐緣故。

“有的,自是會為嬸子留著。”馥娘接過婦人手上的大肚茶壺,去後院的豆腐坊給她打豆漿。

她家的豆漿都是要做豆腐的,但是街坊嬸子來打她也不會不賣,隻不過像這位錢嬸子一般日日來買的卻是少數。

錢嬸子的脾氣也如她的麵相一般和氣,滿麵笑容目送馥娘去了後院豆腐坊,她手裏也不閑著。

“你去後邊吧,我幫你把門開了!”說話間,錢嬸子已經麻利把馥娘家前院臨街的門板卸下來了,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馥娘幼年喪母,鰥夫爹爹也沒續娶個繼母來照顧他們父女的生活,馥娘能長這麽大,也沒少了附近街坊鄰居的幫扶。

她小時人小力弱,阿爹又是個隻會讀書,不通家事的男人,還是附近幾位嬸子時不時把她拎回家去,一桶熱水,連人帶衣服給她洗的幹幹淨淨再送回家去。

對於馥娘來說,這附近的嬸子都像她的半個母親一般,這愛喝豆漿的錢嬸子也是其中一位。

這也是為什麽附近街坊來買豆漿,就算馥娘對外是不買豆漿的,也會為他們留上一壺的原因。

天大亮,外麵城門開了,有貨郎過來,扔下一串銅錢或一袋豆子,裝走馥娘一屜豆腐。

到了中午飯點前,平安坊宴香樓也就是馥娘供應豆腐的酒樓打發來了個跑腿的小二。

“掌櫃的喚我來買一屜豆腐,還有二斤千張,一斤豆皮!”

“今個生意這麽好?”早上阿爹已經幫忙給宴香樓送去一屜豆腐了,中午這宴香樓的小二又跑來買,馥娘詫異,多嘴問了一句。

宴香樓與豆腐坊是常來常往的關係,也不煩馥娘多問,反而笑著回答:“說起來還多謝馥娘你這豆腐西施的美名,打揚州來的客人,聽說是專門衝著你做的豆腐來的,上我們宴香樓點了一桌豆腐宴,這可不就不夠了。”

“原來如此。”說話間,馥娘已經裝好了千張和豆皮,整屜的豆腐放在後院,便叫宴香樓的小二哥推車隨她一起去豆腐坊拿。

前邊隻留了個小丫頭看鋪子,是對門燈籠鋪的女兒,名喚湘榆,平時都在店裏和她一起招呼一下來買豆腐的街坊,馥娘也沒給開什麽工錢,不過管個一日三餐,手裏有餘錢時,也會為她裁件衣裳。

湘榆身世與馥娘相仿,喪母長女,與鰥夫老爹相依為命,馥娘把她當半個妹妹照顧。

送走了宴香樓的小二哥,湘榆便粘到了馥娘身旁。

“馥娘姐姐,你的豆腐都聞名到揚州了,豆腐宴呀!真想嚐嚐什麽味道!”

湘榆性子靦腆怕生,小二哥在的時候她是半句話都不敢多說,不過等人走了之後,隻有馥娘在,她又活潑了起來。

她這性子自然不是合適做買賣招呼人的,不過馥娘關照她,且附近來買豆腐的大多也是街坊熟人,這點缺點也不算什麽。

馥娘點點湘榆的鼻尖:“你個小饞貓,日日都吃豆腐,還會饞那豆腐宴?”

別的不說,自家便是做豆腐的,缺什麽都不會缺了豆腐吃。

“宴香樓的豆腐宴,肯定和我們家的豆腐不一樣!”湘榆這年紀的小丫頭,總是覺得別家東西比自家的好。

馥娘看了一眼今日做的豆腐,思量了一會兒,挽起袖子道:“那我今日便做道新鮮菜,讓你知道你馥娘姐姐的手藝也不必宴香樓的大廚差!”

聽到有好吃的,湘榆便歡呼起來,她才不過八歲,正是饞嘴的時候。

“去油坊打壺油回來。”油壺塞進湘榆手裏,馥娘又轉身寫下一張紙條也一同放進湘榆手裏,“再去藥鋪把我寫的這幾味藥抓回來。”

聽到抓藥,湘榆高興的神色便下去了,她擔憂看著馥娘:“馥娘姐姐,你生病了嗎?”湘榆的娘親就是生病沒了的,去之前日日抓藥,家中終年是縈繞不散的藥味,就算那時湘榆更年幼,也牢牢把那味道記在了心中。

正是如此,她聽到馥娘吩咐她抓藥,才如此擔憂。

“沒生病。”馥娘也看得出她在憂心自己,忙開口解釋寬慰她,“買些香料做菜用。”

聽到是做菜,湘榆又笑開了,接過馥娘給的東西,又把銀兩藏到小荷包裏,小荷包拴著腰帶的線藏到胸口衣裳裏,確定不會丟才一蹦一跳往外跑腿去了。

打發了湘榆去買要用的東西,馥娘收起門口寫著豆腐的招旗——收起招旗,便是打烊了。

剩下的豆腐她也不賣了,都留著今晚自己吃。

如今馥娘的豆腐坊隻賣豆腐、千張和豆皮,其餘的豆製品,馥娘不是不會做,隻不過是麻煩,種類多了,她一個人還忙不過來。

今日雖有阿爹幫著磨豆漿,讓她省力不少,可阿爹也不是日日都在的,要她請人,她也請不起,湘榆不過一個孩子,也做不了多少重活,馥娘幹脆就少賣些東西。

說了要給湘榆做新鮮吃食,所以她才打發了湘榆出去打油買香料。

她打算炸些油豆腐,再做些鹵香幹。

把家裏剩下的豆腐都切塊備料,又去後院摘些辣椒。

沒錯,辣椒。

馥娘也不知道自己穿到了那個朝代,反正以前的她是沒有聽說過這個朝代的,但這個時代不管風俗還是地理位置都與中國古代十分相像,馥娘隻當自己來了個架空朝代或者平行時空。

而這個時代估計早就有穿越前輩來過了,因為馥娘發現這個時代不僅有辣椒,還有紅薯、玉米、馬鈴薯、番茄,胡蘿卜,這些中國古代還未引進的食材都有了。

吃的不算什麽,玻璃、肥皂也有了,現在馥娘房間裏還有扇嵌著玻璃的窗戶,拖它的福,房間都亮堂了不少。

還有揚州傳來的漫畫書、連載小說,故事會雜誌,這都是和她同個時代的現代人才會的玩意吧。

馥娘倒是無所謂見不見穿越前輩,不過他弄出來的這些東西,倒是讓馥娘挺感激的。

她隻是個美食博主,除了美食一無是處,如果不是這位前輩,估計她在古代的生活品質要大大降低。

也謝謝穿越前輩,沒有把玻璃、肥皂這些東西弄成貴族專享,沒有讓她這個小老百姓買不起。

等湘榆跑腿回來了,馥娘就開始炸油豆腐,鹵香幹。

才一下鍋,香味就飄了整條街,味道比她做豆腐的時候還衝,不一會兒的功夫,街坊四鄰都循著香味聚了過來。

“馥娘做什麽好吃的呢!”

“這一鍋油,今日你爹回家了,炸果子吃?”

“可真香啊!馥娘這新吃食是做來賣的?”

聚過來的街坊都是看著馥娘從小長大的,那個與她搭話,馥娘都笑眯眯的回應。

“不炸果子,炸油豆腐,這鹵的是香豆幹,賣倒是沒打算賣,等做好了給各位叔伯嬸子都嚐嚐,今天家裏也多添一個菜。”

馥娘會說這話,到不是因為她傻大方,而是這來的街坊都是幫扶著她長大的叔伯嬸子,幾乎戶戶人家的嬸子都給她洗過澡,洗過衣裳,給她喂過飯。

這是她記得的,她不記得的還有錢嬸子、方嬸子、花大娘、謝大娘,這幾個嬸子大娘當初和她娘一同生產,她娘身子弱,出了月子一口奶都沒給她喝上。

阿爹說當年就是他抱著才滿月的她,風雪夜裏敲開這幾家的大門,厚著臉皮給她求一口奶喝。

街坊們與她與阿爹有這般恩情,馥娘自然不會吝嗇這點吃食,左右耗費銀錢的也不過隻是幾兩油和這些大料罷了,原料豆腐都是自家做的。

所以這新鮮吃食,馥娘從一開始就打算大分量的做。

一家一碗,他們街坊人家也不少。

家裏做豆腐的,爐灶肯定少不了,馥娘家露天的院子裏就有兩口大鍋,她也不怕自己的新吃食配方被泄露了,直接就在街坊麵前做活。

聽馥娘說要一家分上一碗,瞧著隻是豆腐炸的,豆腐鹵的,除了那一鍋油和大料。

油和大料剩下也還能繼續用,其他都是豆腐也沒啥特別值錢的,街坊鄰居便也不推辭了。

留下幾個幹活麻利的,公認是灶房好手的嬸子幫忙馥娘,其餘聞聞香味也都散去了。

有人幫忙,馥娘這下便輕鬆了不少,教了兩個嬸子炸油豆腐,馥娘就去拌香豆幹的調料了。

她打算做兩個口味,一種五香的,一種香辣的。

還有油豆腐,雖然剛炸出來的時候,直接吃也好吃,但還是少了些滋味。

大娘們來了之後,原本燒火的湘榆也被擠得沒了活,馥娘忙完手頭的事,見著湘榆圍著大娘們轉悠,就悄悄衝著她招招手,讓她過來。

“去鄭屠戶那兒切五斤肉,有五花最好。”她在湘榆耳邊說悄悄話,又在她懷裏塞了一角銀子,“回來的時候從後院門過來,別叫嬸子們看見了。”

馥娘打算做一道油豆腐紅燒肉,這五斤肉聽著雖然多,但她這菜要分的人家也多,勻勻最後肯定也是油豆腐多,紅燒肉少,算不了什麽。

但若是讓嬸子們瞧見她額外買肉,定然是不願意再收她了這菜的,所以這才吩咐湘榆背著嬸子們悄悄行事。

宋兆巍歸家之時,遠遠便嗅到了一股誘人的香味,是誰家做了燒肉?仔細聞聞,味道好像又不像,是鹵貨?

食物的香氣激發了他津液的分泌,回想起閨女做菜的手藝,更是口齒生津,腳下步伐都快了幾分。

他家馥娘廚藝頗有天分,沒準這誘人香氣就是從他家飄過來的。

宋兆巍十分樂觀地想。

當然,若是回家隻有粗茶淡飯,隻要和閨女一家人在一起,他也甘之如飴。

不過他這次隨趙大人下鄉已有月餘未歸家,中午又未在家,晚上這頓,閨女怎麽也會做些好吃的犒勞犒勞他吧!

越是這般想,宋兆巍越是被美食勾的心癢癢,三步並兩步,若不是還顧忌著在外的體麵和穩重,怕是要同個少年人一般奔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