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教學事故
星期一早上出門前,孟溫聽見曲寂宣房間的鬧鍾聲。
想到一個不用上行政班的任課老師也不能睡懶覺,孟溫心中稍微平衡了一點。
但直到她換完鞋子,鬧鍾鈴聲依舊綿綿不絕,孟溫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轉身出了門。
Z城入了秋,溫度直線下降,風吹著竟然有了些深秋的意思。
孟溫深吸了一口氣,將外套裹緊了往前走。
老教剛好處於一食堂和快遞一條街的交匯處,時時刻刻熱鬧非凡。
一食堂算是學校和個體商戶合作的,便宜好吃,是最受學生喜歡的食堂。
快遞街除了各家快遞,還有各種燒烤攤、水果店,也是學生們經常光顧的地方。
夜晚的時候,孟溫經常泡一杯茶,站在陽台往下看,就會覺得自己仍舊是個大學生,活力依舊,青春四射。
就連臉色洋溢著的笑似乎也是發自內心的。
快遞街街頭有一家早餐店,她常去,他家包子做得一絕,和D大食堂很像。
老板是個熱情的阿姨,老遠瞧見她就露了笑臉,“孟老師早!”
“趙姨早,”孟溫在門口接了一碗豆漿找了個位置坐下,“一籠小籠包”
“來啦”,趙姨了解她的喜歡,沒等她說完就取了包子過來。
和D大不同的是,趙姨家的包子可以拚盤,比如她點的這一籠,就包含了三種餡兒的包子。
她喜歡先吃肉包,可以為虛耗了一整晚的大腦補充能量,接著是菜包,可以驅散肉包的油膩,最後是豆包,就當飯後甜點,當然最重要的是甜食能讓人開心。
這是開始一天好心情的關鍵。
“孟老師?”身後有人叫她。
孟溫轉過身,是研一的男生班長蔡龍飛,還有倫理學學專業的兩個女生。
確認是她後蔡龍飛臉帶了笑,拿著早餐往她這桌走了過來。
“吃包子呢?”一副問候小輩兒的語氣,這讓孟溫很不舒服。
雖然他比自己大一歲,但老師是老師,學生是學生,界限感還是要有的。
孟溫看過他的資料,中醫藥碩士畢業後再報考的哲學碩士。聽老師付平說是個愛學習的,對世界充滿迷惑。
鑒於還有兩個女生在,孟溫沒有多說什麽,輕輕點點頭笑了下,“有課嗎?”
“嗯,曲老師的課,”蔡龍飛放下早餐,又招呼另外兩個女生過來。
難怪定了鬧鍾,孟溫心想著又往街口瞧了一眼,此時來來往往的都是學生,拿著書和早餐,老教二樓的陽台一切如舊,也不知道曲寂宣起了沒有。
“誒~孟老師,聽說您是付院長的學生呀?”這話問得直白且不禮貌,但孟溫還是掩飾了心中不快點了點頭,“嗯,和你們一樣是新生。”
“孟老師好厲害!孟老師哪個學校畢業的啊?”兩個女生熱情的恭維著,但孟溫並不擅長應付這一套,隻能幹笑著回答,“D大。”
“D大?”蔡龍飛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些意味深長和驚訝,他將包子夾到其中一個女生的碗裏才接著剛才的話,“我一誌願正好報的是D大陳宇老師的碩士,可惜複試被刷了……”
孟溫端著豆漿的手在聽到“陳宇”兩個字時,頓在了原地,學生接下來討論什麽她沒有聽見,隻是覺得好不容易修複好的心似乎有裂開了一絲,那種被砸碎的痛處再次席卷而來。
不想遠隔千裏,有些回憶還是通過他人的口中縱橫襲來。
到辦公室的時候,馬姐正在預約報賬。
桌子上放了一堆資料,連帶孟溫的桌子也被占用了。
她在盧卉的位置上坐下,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研究院的工作群,快要發獎學金了。
她也是從學生過來,知道這項工作最難做,但還好和她搭手的是研二的輔導員趙雲逸。
這人有過一年的輔導員經驗,不舊不新,細心、責任心都在,和他搭夥孟溫是可以學到東西的。
相較於研二研三,研一的評選方式更為簡單,直接根據入學考試成績即可。
Z大獎學金的覆蓋率是百分之八十五,即意味著倒數四名同學拿不到獎學金。
孟溫登錄培養係統將成績表打印出來,又製成表格,想等老師過目後再去和趙雲逸取取經。
打印機響了老半天才啟動,電腦的微信框變成了橙色,手機的頁麵也是微信跳動的消息,她點開了手機,是蔡龍飛的微信電話。
電話那頭的蔡龍飛有些氣喘,微信語音通話有延遲,他在那邊喂了兩聲才開口:“孟老師,已經上課十分鍾了,曲老師還沒來,您有他的聯係方式嗎?”
還沒來?孟溫突然明白早上隱隱想要去叫醒他的衝動緣何而來。
至於聯係方式,她肯定是沒有的,而很不巧的是付平剛好去行政樓開會了,孟溫問遍行政區的老師,沒有一個人有曲寂宣的聯係方式。萬般無奈之下,她撥通了師母的電話,通過師母聯係到了付晚晚。
電話那頭的人被吵醒滿是不爽:“曲寂宣?不是,你們給曲寂宣排了早上的課?”
孟溫被問得有些懵,排課是盧卉安排的,排課時間也是根據各科教學時間綜合安排的,孟溫看了一眼課表,星期一早上9點到11點半,可以看出盧卉安了私心,將最好的黃金時間段給了曲寂宣。
“嗯,學生已經等了十幾分鍾了,他還沒到,我得打電話問一下他怎麽回事,不然這算是嚴重的教學事故,”孟溫已經有些微微生氣了,回顧這些年自己遇到到老師,都秉持著“學高為師,身正為範”的端正態度,本科至研究生階段,一些老師甚至會提前半小時到課堂,為學生解答疑惑,讓學生等了十幾分鍾在孟溫心中已經不僅僅是教學事故這麽簡單,這已經可以上升到人品問題。
“你等著,我把他電話發給你,但話說在前麵,你不一定能打通,你最好把課調一下或者直接回公寓叫醒他。”
孟溫心中的火又竄高了兩米,“行,你先發過來。”
她一邊撥了曲寂宣的電話一邊往三樓的教學區趕,毫無意外,直到忙音結束她都沒有聽見曲寂宣的聲音,她不死心的撥了第二次。
教室門口,蔡龍飛站在看見她走來衝她招了招手,孟溫原想這個電話打不通就隻能先把課調了,但進門後著實被嚇了一跳。
坐五十個人的小教室擠了差不多八十個人,孟溫記得曲寂宣的這節課應該隻有研一三十二個人。
蔡龍飛急忙在邊上解釋,“這些是其他學院的同學,過來蹭課。”
“曲老師有點事耽擱了,今天的課得調,”孟溫低聲說,“你一會兒統計一下,看同學們這周什麽時候有時間。”
坐在前排得幾個女生顯然聽到了他們得對話,竄起身站到孟溫身旁,“老師,我們是生環學院的,明天我們要外出采集實驗標本,下周才能回來,我們能來上一次曲老師的課真的很不容易的。”
下麵有學生跟著附和,蔡龍飛也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曲老師第一次上課,大家都是慕名前來。”
學生吵得她有些頭疼,正在這時,電話另一邊意外的傳來了一聲“喂”。
孟溫顧不得去分析這聲“喂”中包含的不耐煩,也不想去欣賞這富有磁性的聲音多麽迷人,此刻她隻覺得生氣,在僅有的理智下她轉身出了門,走到走廊的窗戶深吸了一口氣,“曲老師,你好,我是研一輔導員孟溫,你今天早上九點到十一點半有課,學生們已經等了你十幾分鍾了,請問你現在在哪裏?”
電話那邊是無盡的沉默,沉默到孟溫的氣焰快要泄盡的時候,在電話那端的人終於開口了,“你好吵。”
孟溫最後的理智最終凐滅在這不耐煩的三個字中,她深吸一口氣盡量壓低了音量,但開口確是帶著忍不住的怒氣,“曲老師,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個老師,學生大早上的等了你那麽久,你卻還在心安理得的睡覺,你難道不會良心不安嗎?!”
電話在她的音量快要壓製不住的時候赫然掛斷,孟溫盯著手機,臉被氣得通紅。
“真是個傲嬌鬼!”她氣得一邊吐槽一邊往教室的方向走,“文城學者就能不上課嗎?拿國家課題就能不上課嗎?青年才俊就能不上課嗎?長得好看會做飯就能不上課嗎?”
“你在說什麽?”打斷她的是盧卉,她正從教室裏伸出半個頭,看著孟溫一副要找人幹架的樣子一臉好奇和關心。
身後有學生正拿著書窸窸窣窣出來。
孟溫皺著眉,將盧卉拉到一旁,“調課了?”
“嗯,”盧卉點點頭,一手扶額遮住心虛的表情,“這事怪我,付院長把研究院的快要驗收的課題項目都給了曲老師,他最近挺忙,昨天和我協商了調課的事,結果我吃安眠藥睡著了,今天早上才回複他,這才急忙趕到學校處理這事兒。”
孟溫點點頭,這事或許是有溝通上的問題,但是想到剛才嘎然而止的對話,孟溫還是有些心氣兒不順。
這個人的態度,真是太傲嬌、太囂張了。
盧卉挽著她的手往行政辦公室走著,孟溫終於順過氣,猛然想起盧卉的話,“你在吃安眠藥?”
吃安眠藥沒什麽,但是盧卉這麽一個沒心沒肺活潑向上的人怎麽會在吃安眠藥。
盧卉很坦然,她抬眼看了一眼孟溫,無奈的點點頭,“我不止吃安眠藥,我還得定期去市第三醫院。”
“嗯?”孟溫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但結合盧卉無奈的表情和話語的前後邏輯,她心中有了個大概的答案,她看著盧卉,猜測似的問出口,“精神病專科醫院?”
盧卉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再次點了點頭,“去年得了重度抑鬱。”
這是個意外又意外的消息,孟溫定在原地,悲傷大過震驚,她覺得腳有些沉重,她轉身看著盧卉的眼神帶著同病相憐的意味。
這個人又是經曆了些什麽了?
盧卉倒是無所謂了笑了笑,她拉開了外套的拉鏈,牽起孟溫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那裏平坦一片,“這有什麽,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孟溫被那種觸感震驚到了,她覺得腳有些發軟,支撐不住整個身體導致她向後退了一步,還好背後有牆,她感覺自己的心沉重得喘不過氣了,被盧卉牽著的手甚至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乳腺癌?”
盧卉點了點頭,將孟溫拉起身向前走著,“在北京讀博的時候發現的。”
見孟溫不說話了她轉頭看了一眼,早晨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正好照在她的頭上,孟溫覺得她像是天使,不惜折了翅膀輕吻萬眾的天使。
“你看我的眼神沒有可憐,我才告訴你,看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沉浸在震驚和難過中孟溫好久才回味過來這句話,但後來細想,和盧卉相比起來,她算不上淪落人,至多同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