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隻想沉淪

十一月份中旬,Z城的氣溫徹底降了下來。

孟溫站在校門口,冷得搓了搓手。

她拿出手機看了看,五點多了,她已經站在這裏等了半個小時了。

萬裏的事驚動了分管研究院的副校長,聽說行政樓那邊發了好大一通火,給研究院下了死命令,說在這事是一定要嚴把關,處理得利索。

孟溫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有精神病病史的學生放在學校是顆雷,隨時會爆炸,如果發生意外,處理不好,在通訊這麽發達時代,學校上上下下都會受到影響。

付平還在北京沒有回來,院裏的書記幾個領導商量後,還是決定聯係萬裏的家長,這任務自然是孟溫去實施操作,開完會後,書記留下她,明裏暗裏都在暗示,孟溫的任務是拿到萬裏的精神病病史證明。

孟溫歎了口氣,坐在辦公室冷靜了半天才聯係了萬裏的父母,是很明顯的蒼老的聲音,老人家很高興,連聲道“老師好”。

一時準備好的話堵在喉嚨,她倒是不知道如何開口說出那番話。

但再三考慮後,她還是說出了萬裏的實況,老人有些慌張,語序也變得越來越亂,孟溫想安撫卻連連被他打斷,最後他說,“老師啊,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啊,他犯了什麽錯你教育他好不好?實在不行我們過來,我們過來他會聽話的。”

“不用不用,老人家,現在的情況是,我們需要對萬裏同學之前的一些情況做一個了解,以做一些相應的準備,比如他之前去醫院的時候,醫生有沒有給過一些什麽建議。”

電話對麵沉默了一下,之後開口又是出奇的冷靜,“沒有,這個孩子身體好著了,從來沒有去過醫院,他就是調皮,老師你等著,我們過來教訓他。”

說完就給孟溫把電話掛了。

孟溫急忙又撥過去,電話已經打不通了。

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有些抓狂的看著那張“2020級碩士研究生緊急聯係人”的表,她抓了抓頭發,無力的倒在桌子上。

兩天後,原本打不通的電話卻主動打了過來。

當時她正準備下班,看著手機屏幕她無奈的歎了口氣後接了起來,如她所料,兩個老人已經到了Z城機場,說正往學校趕來。

她放下電話急忙去聯係萬裏,意料之中的打不通。

她掐了電話撥給蔡龍飛,讓蔡龍飛去叫門。

聽著電話裏傳來的喊門聲,孟溫覺得頭疼,她伸手揉了揉眉間,兩分鍾後,終於忍不住喊了停,然後她背上包直接去了校門口。

她放下手機,看到245路公交轉了過來,兩個老人擠在一群學生裏麵,特別紮眼,他們帶了很多東西,大包小包的往下搬,上下兩次才搬完,公交車司機不耐煩的按著喇叭,兩個老人急忙點頭不好意思的賠笑。

孟溫走了過去,走近了她才看清,兩個老人都很瘦,皮膚曬得油光發亮,看起來六七十歲的樣子,但是很有精神。

他們穿著很有年代感的藍衣黑褲,已經洗得泛了白,農村出來的孩子,這種衣服孟溫自然也見過,隻是已經是許久許久之前了。

天氣這麽冷,兩個老人穿得確實是少了些。

孟溫走過去和兩個老人打招呼,萬父轉頭打量了一下孟溫,急忙笑著說“老師好”。

她再一次撥了萬裏的電話,依舊是關機。

她向萬父說明了情況,對方卻並沒有什麽情緒,反而是轉頭拿了一旁的幾個塑料米袋子,放到了他和孟溫中間,“孟老師,這是點小東西,是我們的心意,給萬裏那孩子向您配個不是。”

“別別別”,孟溫急忙拒絕,“您別這樣,我不能拿的,謝謝您的好意,還有,我是小輩兒,您別對我用敬稱。”

老人抓了抓褲子,看著一邊的馬路笑了下,“孟老師啊,我們都是鄉下人,可別嫌棄我們,您是有文化有學問的人,我活得比你長,可見識沒你多啊。”

冷風吹過來,萬母在一旁搓了搓手。

孟溫歎了口氣,想了想還是帶著二人去了龍虎苑。

她點好了菜,正在腦中思考怎麽開始接下來這個沉重的話題,因為從她目前了解到的形式來看,學校是肯定要開除萬裏的,隻在於時間早晚而已。

她作為輔導員,必須要協調好學校、學生和家長之間的關係,既然家長已經坐到了她麵前,有時話現在說比將來相隔萬裏時,電話裏講要好。

但這一劑預防針還沒打下去,萬父就開口了,他先歎了口氣,臉朝著一邊,十分無奈惆悵的樣子,“孟老師,您有所不知,這孩子可憐啊,大三十的人了,沒成家,我和他媽本來就著急。”

他抹一把淚,孟溫急忙給他遞紙。

“他大學畢業吧,說他公司那個環境不好,辭職回家了,後來拖親戚在哈廠給他某了份事,他就在裏麵掄大錘,那活兒累啊,但他晚上回了家還在看書呢,他就說要繼續讀,我跟他媽本來也是不讚成的,禁不住他強,後來也想算了,就趁著我倆還有點力氣,讓孩子去做點想做的事。我記得第一年考的是,是J大吧,第二年考的是B大,第二次考試沒過,之後啊,考了Z大,那第麵試什麽的還是我和他媽陪著來的咧,這孩子跟咱Z大有緣分呐,你說是不是?孟老師。”

孟溫無奈的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老人繼續說,“拿到通知書那天,我們村長都來啦,我們村裏齊齊放了三天鞭炮咧。”

老人激動的伸出了三個手指。

孟溫看著他,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她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老人,她能做到的隻能是無言以對。

可能也是察覺到孟溫的回應並不熱情,老人眼中的光慢慢淡了下去,他歎了口氣,“孟老師,這孩子三十歲了,說實在點,人生也近過半了,我和他媽年紀也大了,也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這孩子好不容易熬出頭,實在是出不得一點岔子啊,他要是犯了錯,您怎麽教訓都行,隻求您多擔待著點,就算我求您行不行。”

說著他站起身就要給孟溫跪下,孟溫嚇得急忙站起身扶住了他,“您這是幹什麽!?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被她扶起來坐好,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露出一個笑容,“他挺好學的,隻是有時候情緒不太穩定。”

這一頓飯她吃得很累,把兩個老人安頓好,她頂著冷風回學校,手裏多了兩個塑料米袋子,臨走前,對方又是落淚又是要跪,孟溫沒見過這場麵實在嚇得不行。

萬父說不收就是看不起他們,孟溫無奈得緊,最後隻能收下。

一隻米袋子上被扣了兩個洞,兩個母雞的頭露在外麵,左看右看,另一隻米袋子裏裝兩包黃小米,孟溫替兩個老人付了酒店費用,心想就當抵了吧。

快到研究院門口的時,她撇了一眼辦公區的方向,看見自己辦公室的燈是開著的。

她明明記得自己走的時候是關了燈了的,她走了過去,掏出鑰匙準備去開門,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是盧卉和李嶽。

她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經快九點多了。

盧卉很偏愛李嶽,擋著老師學生的麵也不避諱,有時候她們去教室食堂,盧卉也經常喊上李嶽一起,孟溫不止一次勸過她還是要注意一下,對方卻隻是笑笑,說自己心裏清楚。

她歎了口氣,想了想她還是將鑰匙放了回去,轉身回了老教。

曲寂宣還沒睡,正坐在客廳看著電腦。

屋裏開了空調,孟溫一開門就被大片暖意包裹起來,一直懸在空中的心安穩了些。

她換了鞋將兩個袋子拿到了陽台上,曲寂宣有些潔癖,她得把兩隻雞拿遠一點,明天再想辦法處理。

坐在沙發上的人抬起頭,看見她提著兩個袋子搖搖擺擺的往陽台走去。

再回來的時候,喘著冷氣,筆尖被凍得紅紅的,她看著曲寂宣笑了笑,轉身進了房間。

洗漱完後,她已經累得不行了,出了門看見曲寂宣還坐在沙發上,才突然想到,這人一般隻會有事找她的時候才出現在客廳,於是她小聲的問,“曲老師,是有什麽事嘛?”

曲寂宣點了點頭,“你過來看。”

孟溫小跑著過去,坐到了單人沙發上,彎腰低頭看著電腦屏幕。

她身上好聞的沐浴露味道就這麽一下闖入曲寂宣的呼吸中。

他垂眸打量著她,剛洗過的頭發並沒有被毛巾完全裹好,有一些露在額頭上,襯得膚色很白。可能洗了熱水澡,臉頰泛著微微的紅,在細膩的皮膚上顯得很可愛。她皺著眉頭看電腦,鼻梁小巧挺拔,這麽看著,真的很好看。

她抬起了頭看他,他就那麽一下跌入了她幹淨的眼睛中,他的感官正在慢慢喪失,模糊中他聽見她問,“曲老師,是我改得不好嗎?”

他似乎正被一場溫柔的潮水卷挾,不想思考不想清醒,隻想沉淪。

孟溫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他才終於緩過神兒來,臉急忙別到一邊,有些緊張的伸手去拿水喝。

“嗯……”他放下杯子,還是有些慌亂,“是有些問題。”

孟溫兩隻手放在膝蓋上撐著臉,認真的看著電腦,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

曲寂宣看著她,搖頭笑了一下,他將電腦轉過來了一下,從那場朦朧中抽身出來,回到了現實。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形式上既然創新,內容也一定要緊隨其後,你雖然添加了一些東西,但你根本沒有解釋你所說的範疇是什麽,給我的感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你並不知道你要解決的問題是什麽。”

他看著孟溫的眼睛一點一點垂了下去,有些話他卡在喉嚨,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了,但想了想,他還是狠下了心,“你拿出的結構和立意我都很滿意,但是內容很空,我可以說,如果內容上沒有自己的東西,就說明專業素養還不夠。”

孟溫的頭低了下去,其實在交這版給曲寂宣的時候,她的心就一直打著鼓,但她不能跟自己找借口、找理由,解讀原著本來就難,本來就需要很強的專業素養,他既然這麽說,肯定是說明自己還是欠缺火候的。

曲寂宣看著她這樣子,心裏似乎被人揪起了一塊兒肉,隱隱泛著疼,他歎了口氣,放下電腦起身,“你跟我來。”

孟溫抬頭,目光跟著他,看他走去了他的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先這樣,明天應該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