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原諒我吧

陸喆昏睡了並不長的時間,就被一陣搖晃的感覺吵醒了。

從昨晚起,他的意識一直在晃動的感覺中度過。第一次失去知覺前,他已經感覺到自己可能發燒了,否則身體不會時冷時熱那麽難受,像是冰火兩重天在血液裏流竄著對峙。後來早上醒了,他摸了額頭發覺很燙,便撐著酸軟的手腳爬起來,用酒店的座機打客房服務,讓對方幫忙買感冒藥和退燒藥上來,還點了酒店餐廳的粥。

打完電話他就上床躺著,後來因為頭太痛了一直昏沉沉的,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等到再次醒來,他看到了完全陌生的環境,以及床邊還在搖著他的手臂,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他的小女孩。

從昨晚昏睡到現在,陸喆的精神狀態仍是迷糊的,眼皮撐了片刻就閉上了。那個小女孩是隔壁床的家屬,見他一直沒反應便回到了隔壁的沙發上坐著。又躺了一會兒,陸喆想起來,翻身時不小心撐了一下右手,頓時痛得倒吸涼氣。

原來他右手上插著輸液針,剛才一壓針頭歪了,紮到了血管壁。

他按住右手,視線瞟到床頭牆上的呼叫鈴,伸手拍了一下,很快就有醫生和護士開門進來,同時來的還有另外兩道人影。

林苑虹眼眶通紅地站在門邊,她身後的男人則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雖然沒有林苑虹那麽明顯的情緒外露,但以他們十年來的交集,他很容易能辨認出李致的眼神所代表的含義。

李致在擔心他,擔心得有種下一秒就會大步走到他麵前,將他緊緊抱進懷中的感覺。

可他等了片刻,李致卻沒有這麽做,這麽做的人是林苑虹。

在醫生給他檢查右手背的時候,林苑虹輕輕抱了抱他就鬆開了,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摸著他的臉問道:“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難受?”

陸喆說了句“還好”,目光卻猛地收住了。林苑虹鬆開他的手上正拿著一部手機,那手機的屏幕亮著,儼然是相冊界麵。

可這是他的手機。

陸喆立刻想去看門口的人,可惜李致的身影被林苑虹擋住。林苑虹也發現了他的視線,注意到自己拿著的東西。

“媽,”陸喆語氣艱澀地開了口,接下來欲言又止的話被醫生打斷了。

醫生給陸喆重新固定好針頭,叮囑他千萬不能再隨便亂動右手,接著請林苑虹和李致出去,給陸喆做了幾項檢查,確定沒有其他並發的症狀便示意他好好休息,到外麵和家屬交談。

虛掩的房門傳來了外麵的說話聲,陸喆凝神聽了片刻,一開始是醫生在說,後來換成林苑虹和李致的對話。他聽不太清內容,不過後麵的有點像爭吵聲,想到自己的手機在母親手上,母親又開著相冊,估計是發現了那些照片了。

難言的羞恥感覺彌漫在心頭,陸喆隻覺得最近這段時間真的倒黴到了極點。從李致生日那晚開始起,他就沒一件事順心的,所有問題都朝著失控的方向發展,而且回回都不給他反應的時間。

現在連林苑虹都已經看到了,他無從辯解,也不想再辯解了。

十四歲那年喜歡上李致起,他就清楚自己的性取向異於常人。他很小心地藏著這個秘密,不讓李致知道,也不讓家裏人發現,但這個秘密守到了現在,他已經沒有了再瞞下去的意義了。

門外的爭吵聲很快停下來了,病房門再度被推開,這次隻有林苑虹一個人進來。

到他的床邊坐下,林苑虹說:“我已經通知你爸了,他一會兒就能到。”

陸喆的手機仍被林苑虹握在手裏,看著母親泛紅的眼眶,陸喆轉開臉去看另一側的方向,主動道:“媽,我和李致,你都知道了吧。”

林苑虹沒開口便先哽咽了,她用手捂了捂口鼻,半晌之後才道:“小喆,你回答媽媽,你是認真的嗎?”

陸喆盯著隔壁床拉攏的簾子。

他設想過無數次當性取向被父母發現以後該怎麽解釋。他的家庭和睦,從小爸媽就很尊重他的決定,不會輕易幹預他的人生方向。可他也知道,不代表一切都能如此如願。

這也是為什麽那段時間他會下決心離開香港去讀研,一是為了跟李致保持距離,二也是不想這麽快被家裏人發現真相,不想他們這麽快失望。

如今還是被發現了,聽著窗外又逐漸大起來的雨聲,陸喆一句辯解的話都不想再說。

“媽,”他轉過臉看著林苑虹,“就算我不跟李致在一起,也沒辦法給你找兒媳婦了。”

兩行淚從林苑虹的眼角滾落下來,陸喆預料中的責罵沒有到來,他隻看到林苑虹站起身,捂著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

放在身側的左手手指蜷了蜷,陸喆抓緊床單,喉嚨又酸又漲,像是有什麽情緒迫不及待想要衝出肺腑胸腔,想要拚命地離他而去。

忍了片刻,他抬起手臂橫在了眼瞼上。

病號服寬大的袖子擋住了大半張臉,他沒能看到門被再次打開了,有一道身影靜立在門邊上,隨後放輕腳步聲進來,一直到了床邊。

他的左手被一隻微涼幹燥的大手牽住,他立刻放下手臂,模糊的視野中出現了不清晰的輪廓,可他立刻就辨認出這是李致。

那人在他床沿坐下,沒有點破他抽回手慌忙擦拭眼角的動作,隻把拎來的袋子打開,取出裏麵的一碗香噴噴的熱粥。

“餓了吧,我剛才讓人到附近買的魚片粥,先吃點墊墊肚子。”

李致按住床邊的鈕,把床的上半部分立起來,讓陸喆可以靠坐著。打開蓋子舀了一勺粥先自己嚐了嚐,確定溫度和味道都沒問題了,才把下一口喂到陸喆嘴邊。

可陸喆沒有看他,也沒有張嘴。

李致放下碗,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打量著他的臉色道:“身體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還會暈嗎?”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

把粥碗放到了床邊的櫃子上,李致又去握陸喆放在身側的左手:“這次的事是我連累你了。你放心,中楷和流浮那邊的員工都簽了保密協議,沒有人會把照片再傳播出去。”

陸喆咬緊嘴唇,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旁邊的地麵。李致握著他的手,指腹摩挲著他的掌心,在以前在那些無法放肆擁抱的歲月裏,他曾經一直很喜歡這種細微的觸碰,這會讓他覺得他和李致之間一直都很親密,是一種不用特殊的身份去定義的親密。

但這樣的親密也隻能是假象,就像他即便穿上了裙子依舊不可能改變性別,他還是被李致推開了,不但李致對著他無法繼續,那些發現他穿女裝的人,他們的心裏也都在嘲笑他吧。

胸口難忍的情緒隱隱有了失控的跡象,陸喆不想再在李致麵前丟人,他抽回手,剛想讓李致出去就被拉進了一個懷抱中抱緊了。

紮著輸液針的右手下意識抬起來想要推開,卻因為針尖再度紮到血管壁,刺痛令他往回縮了一下。

“對不起,”李致的雙臂箍緊他的身體,喑啞的嗓音在他耳後響起,“你要怎麽樣才肯原諒我?”

陸喆的下巴靠在李致肩膀上,不知是不是燒還沒退的原因,他感覺到了一陣耳鳴,尖銳的聲音在腦海中持續叫囂著,試圖擠走李致問的那句話。

李致問要怎麽做才能原諒他?

事情發生到了現在,他一直避開那些收到郵件的人,試圖用這種方式來維持內心的平靜不崩塌。可他也清楚明白,在自己築起的外牆之下,其實滿目都是瘡痍。

他不知道那些人在簽保密協議之前是否已經把照片散出去了,他更不知道這件事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徹底被所有人遺忘,不再提起。

現在不止是流浮和中楷的員工,他的父母,李致的家裏人也知道了。難道李致的家人會接受他們現在的關係嗎?還是說李致根本就沒考慮到這些?

應該是還沒有想到吧,畢竟他跟李致才在一起沒多久,李致甚至還沒克服他性別上的問題,他們連情侶之間最基本的肌膚之親都不能進行下去。

李致從沒有說過愛他,李致對他的一切都隻是習慣。或許也有一點愧疚,愧疚因為郭文詩導致了那一夜的錯誤發生,他們無法再繼續做朋友了。

一直沒能等到他的回答,箍在他腰間的臂膀收緊了,李致的臉貼在了他的側臉上,彼此緊貼的胸口傳遞著對方的體溫。這讓陸喆記起了昨天下午在石橋邊,他被冷風吹得渾身都涼透了,手指都沒有了知覺。

如果那時候李致能在他身邊該多好。

可惜李致卻總在缺席。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李致很忙,也許以前是沒有在一起所以感覺不會這麽明顯,但是現在的他卻愈發能感覺到,即便是在一起了,他也不是被李致擺在第一位的。

李致沒有那麽重視他,在意他。

也許哪一天他真正地消失了,李致也隻會後知後覺地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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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陸喆:聽說下一章開始破鏡了?(摩拳擦掌)

李致:瑟瑟發抖。(偷偷抓著老婆的衣角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