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的焦慮

“那高總,我就不送你了,下次一定讓我做東。”

李致與利恒的高總走出房間,兩人在門口握手,高總笑著拍了拍李致的胳膊:“哎呀,我們合同都簽了,不急不急,要吃飯什麽時候都可以的啊,你先忙你的要緊事。”

利恒電訊雖在香港起家,但其負責人高總卻有著台灣口音,個性也像台灣那邊的老大哥一樣,熟悉以後不拘小節。

能與這樣爽快的人合作利益長遠的項目,對目前的中楷而言利遠大於弊。李致笑著與他道別,等到電梯門關上後,這才沉著臉色看向身邊的人:“怎麽樣?找到了嗎?”

“不行,陸總的電話還是沒開機,而且他常去的幾個地方都找過了,沒看到人。”謝延的眉頭就沒舒展過,剛才李致和高總在房間裏簽合同,他出來了四次確認這個問題。

“他爸媽家呢?”

“我讓人一直在那守著,還有陸總自己的家,要是他回去了我們的人肯定會發現。”

“聯係到霍驍沒有?”

“沒,他的手機也一直是轉接語音信箱的狀態。”

李致看了眼腕表,吩咐道:“讓小朱準備一下,天亮之前我要回到香港。”

“李總,”謝延趕緊叫住要邁開腿的李致,“現在都十點半了,下午找民航局那邊申請的手續還沒下來,今晚怕是……”

沒給謝延說完話的機會,李致語氣不耐地道:“別說這些沒用的,該花多少錢就花。”

在謝延去做安排的時候,李致回到了剛才簽合同的房間裏。

茶幾上放著幾隻高腳杯,一瓶正牌的95年拉圖見了底,旁邊是兩隻純金的美人魚煙缸,分別裝著雪茄與香煙的灰燼。

拿起一隻煙缸放到身旁的沙發上,李致點煙抽著,在尼古丁的氣息中閉目緩神,思考著今天發生的事。

即便到現在還沒有證據,但是基本可以確定是李嶸彥或者李宗鎬搞的鬼。

他並非沒有懷疑過其他人,但是能把照片直接發到流浮和中楷的內部員工郵箱,就連李泰興為他安排相親的方家都收到了,可見想要對付他的人並非要從他身上獲取什麽利益,純粹就是想報複,毀了他的名聲。

下午事情發生時李泰興給他打過電話,當時他剛下飛機就見到了高總,由於這次簽的合同關係到中楷未來十年的東南亞5G項目發展計劃,李泰興本人都非常重視,非但沒有責問他,反而讓他安心處理簽約儀式,其他的交給自己。

指尖的星火燃盡時,李致又給陸喆打了個電話,依然是關機的提示後,他撥了另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隱約有流水的聲音傳來,李致問道:“爺爺,你現在方不方便?”

“你說吧,”李泰興望了眼不遠處的浴室方向,“masa在放水準備給我洗澡。”

李泰興小腿骨折的傷勢還沒完全好,這段時間出入都坐著輪椅,在家中也需要人輪著照顧。但他思路清晰,並未因為受傷而影響到判斷。

“合同簽好了,沒有問題。”李致說。

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左手手指敲擊著輪椅的金屬支架,李泰興的神情鬆泛了些:“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明早之前會到香港。”

“不必這麽著急,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下午再回來。”

“我沒事,那件事不能拖,耗在這裏我也睡不著。”

“謝延已經告訴你了吧。”李泰興問道。

李致想起傍晚時謝延曾私下告訴過他,公司那邊已經沒問題了,事情被壓下去,所有員工在下班前都簽了一份保密協議。

為了壓下這件事,公關部肯定費了不少力,但也隻是壓下了中楷和流浮這兩邊的聲音。後來繼續查了才知道,原來除了方家,還有好幾個與李家相熟的家族都收到了相關文件。

李泰興雖然讓人瞞著李致,不想他馬上知道影響了簽約,但李致自己派出去調查的人也已聽到了相關消息。值得慶幸的是這幾個家族與中楷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清楚一旦消息外傳所造成的負麵影響。估計散出照片和視頻的人也是算準了這一點,清楚動不到中楷的根基,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地算計他。

李致本不屑被這樣的手段影響,壞就壞在此事連累了陸喆。顯然李嶸彥和李宗鎬至今都沒查到陸喆的家世,隻把陸喆當成了一般人來對待。

現在陸喆一直不接他電話,他的人去了陸喆家敲門也沒人應,陸喆家的地庫,他父母那邊的地庫都沒看到陸喆的車。李致也在八點多的時候打過陸喆父母家的電話,找了個借口試探陸喆有沒有回來。

以前讀書時,李致就不止一次地見過陸喆的母親,林苑虹對他的態度很客氣,言談間完全聽不出已經知道這件事了,還讓他去辦公室找陸喆。

聽筒中傳來的咳嗽聲喚回了跑遠的思緒,李致眉宇間添了幾分冷厲之色:“爺爺,這件事交給我自己來處理。”

李泰興做了一輩子的生意,縱然現在兩手放開把公司交給了後輩,威嚴與氣勢卻仍在。李致知他肯定看得出幕後黑手,不過手心手背都是肉,何況李泰興一直因為李嶸彥的生母而對李嶸彥有更多的偏心,即便清楚李嶸彥不是個做生意的材料,也堅持把他架到高位上,希望靠著身邊人的輔佐能令他日益精進。

電話另一頭的人陷入了沉默中,李致也不催促,直到在給李泰興放水的菲傭說了一句英文,他才聽到李泰興的語氣似乎有了幾分不悅:“等你回來再說。”

飛機在三小時後起飛了,昨晚李致一夜未眠,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到了現在人已經很疲憊了。謝延幫他點了一杯睡前酒送到客艙的臥室裏,看著他喝下後幫他關了燈。

李致在**躺著,公務機的航程大概是兩個半小時,不過香港今夜有雷雨,可能會影響到降落。望著窗外晴朗的夜空和流雲,李致閉上眼,腦子遲鈍得幾乎都轉不動了,卻仍在想著陸喆。

除了問題剛發生時陸喆在Whatsapp上給他留的言,一整天下來,陸喆不開機也不回消息,也不知道現在人在哪,到處都找不到。

眉頭緊蹙著,李致抓了一把身側的床沿,心裏總有些放心不下。

這次的事情的確是他大意了,昨晚他才和陸喆鬧了不愉快,他們之間的矛盾根源都沒解決,現在就被家裏人發現,還是以這麽博人眼球的方式。剛才電話裏李泰興沒有表現出明顯的不滿,但李致清楚事情肯定不會輕易揭過,隻是現在最麻煩的不是家裏的態度,而是鬧得這麽大,陸喆該怎麽麵對。

偏偏他又在這個時候出差了。

紛亂的思緒堵塞著腦海,微微搖晃的機艙像一座催眠的搖籃,不知道躺了多久,他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做了一個很長的,像是記憶回放的夢。

夢境從陸喆14歲那年認識他起,一直到陸喆18歲的成人禮,畫麵快閃跳動,一些開心的和不開心的事陸續穿插而過,每一次陸喆看向他的表情都很生動,五官隨著年歲增長越來越成熟好看,不過相對的,陸喆對著他的言行舉止也越來越收斂克製了。

回憶的橫幅像一幕臥在湖麵的倒影,於一陣晃動的漣漪中,他看到了陸喆猶豫著要申請留學的那段時間。

那陣子每次見麵,陸喆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連自己逗他都沒太大反應,後來有一天,陸喆突然就決定了。

夢裏那個比現在年輕一些的自己問陸喆怎麽突然要去了,畢竟他們的母校港大也很不錯,陸喆找了個想去外麵看看的借口,不想一直待在香港這彈丸之地。

那天他們倆在一家環境很好的居酒屋裏吃晚飯,坐在他對麵的人兒還不太會喝酒,三杯下肚,白淨的臉龐暈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看他的眼神都仿佛被清酒浸泡過,帶著一絲迷蒙的醉意。

那時陸喆的眼神裏多了點平時沒有的情緒,但他因為工作壓力太大,早已沒了過往讀書時的閑暇與細心,沒能注意到這一點不同意味著什麽,隻是笑著揉了揉陸喆的頭發,繼續跟他幹杯,祝他心願得償。

一陣雷聲轟然敲響在耳畔,意識從夢中抽離出來,李致恍惚間睜開眼,昏暗的客艙房間裏閃過了一道亮光。

他扭頭看向窗外,玻璃上掛滿了斜飛的水珠,外麵雨勢很大,再看手表上的指針——淩晨四點,到香港了。

今夜的暴雨果然影響到了空管起降,公務機盤旋了至少四十幾分鍾才落地。老潘早已候在了出口處,李致上車前對謝延道:“你先回公司交接,有陸喆的消息記得馬上通知我。”

謝延幫他關上車門,提醒老潘道:“車開穩一點,李總這兩天都沒能休息好。”

老潘點頭,上車以後問李致要去哪。

窗外下著中雨,大麵積的層積雲遮蔽了天空,熄了路燈的世界像深夜一樣黑,隻有遠方盡頭一抹淡白色的破曉昭示著黎明已經到來。

望著那一點微弱的天光,李致說:“去陸喆那。”

車子穿行在雨幕中,封閉性很好的車內幾乎聽不到外麵的雨聲,李致靠著頭枕,身體過於疲累,也無法集中注意力,可他卻沒有一點睡意。

路上老潘從後視鏡裏看了好幾眼,每一次李致都保持著上車的姿勢沒怎麽動,隻是目光遲緩地看著窗外。跟了李致幾年了,老潘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麽失魂的樣子,在等一個較長時間的紅綠燈時,老潘有些猶豫,然而話到了嘴邊又被忍了回去。

作為中楷的正式員工,老潘也有收到那封郵件,但他並不覺得驚訝。其實早前他就隱約感覺到李致和陸喆的關係不一般,可作為老板的司機,他更清楚謹言慎行,兩耳不聞窗外事才是生存之道。且李致現在這個樣子,需要的也不是三言兩語的安慰。

踩重油門,老潘盡量在最短的時間把車開到了陸喆家樓下,熟悉的車位上沒有停著那輛白色的Stelvio,李致坐電梯上去,在走廊上碰到了謝延安排在這裏的人。

對方說陸喆還是沒回來,李致便讓他先回去,自己開門進去了。

玄關的鞋櫃裏放著陸喆的拖鞋,李致拿出自己那雙換上,進屋後直奔臥室。

**沒有人,洗手間書房也都沒有,李致回到客廳,又給陸喆打過去。

那個讓他聽了一天的關機提醒現在仍響在耳畔 ,手機返回了通訊錄頁麵,瞳孔映照著屏幕上的光,他卻感覺視野有些模糊,必須很用力才能看清中間的“陸喆”兩個字。

在沙發上坐下,李致向後仰靠,讓身體陷入了柔軟的沙發墊裏。

從認識起到現在超過十年了,他從沒試過找不到陸喆的情況。那人應該是在躲他,或者說是在躲所有的人。

左手用力握拳,李致重重一下敲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肌肉的疼痛刺激著大腦,他看著鬆開後空無一物的手掌心,心裏那陣懊悔的情緒如水漲船高,擠壓著本就透不過氣的胸口。直到鼻腔也開始酸脹時,他用拇指和無名指壓住了兩側外眼角的位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必須先找到陸喆。可是陸喆又會去哪?

這次回國幾個月,陸喆除了工作就是待在家裏,沒什麽消遣。以前陸喆的愛好也不多,這幾年最喜歡做的就是飆車兜風。

說起飆車,李致記得出國之前,陸喆經常會去的一些熟悉的路線兜風,不過從昨晚起香港就一直在下雨,雨勢還不小,陸喆有可能在這種天氣下待在戶外麽?

還是說他其實是被困在了野外,手機又沒電了聯係不了外界?

這個念頭出現的瞬間,李致的呼吸都下意識地停頓了兩秒。

視線掃過茶幾上放著的陸喆的馬克杯,李致立刻站起來,打電話給相熟的警司,請對方幫忙追蹤一下陸喆的車牌號。

這麽做不符合規定,可現在李致顧不了那麽多了。好在這位劉警司和他父親李宗晉有過不少交集,聽他說明緣由後便答應幫忙。

掛掉電話,李致望向了陽台外麵。

兩道交纏的閃電剛剛劃過天空,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停了沒多久的雨又下起來了。

今天的氣溫比昨天低了好幾度,外麵的寒風把樓下的樹枝都吹彎了。陸喆那麽怕冷,如果真的被困在戶外,隻怕會凍得瑟瑟發抖,也可能很快就會發燒。

想到陸喆可能麵臨的麻煩,李致用力咬了一口食指關節,在茶幾麵前來回踱著步。

等待的半小時裏,每一分鍾都如同煎熬一樣緩慢,劉警司一直沒回電話過來,倒是謝延又匯報了一條重要消息。

在陸喆爸媽家守著的人說,剛才林苑虹急匆匆地離開家,神色很慌張的樣子,問他是繼續留在那邊盯著還是跟上去?

直覺有問題,李致讓他們跟上。過了一會兒劉警司終於打過來了,查到陸喆的車停在一家酒店的地下車庫,到現在也沒離開。

酒店的名字就是前兩晚陸喆給他過生日的那家酒店,李致心裏起疑,正想著陸喆是不是一直沒把車開走,劉警司就接著說這家酒店在一小時前有報案記錄,有客人因為身體不適送醫了,他查了一下,送醫的客人名字就叫陸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