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定型
沈廷煜坐在床邊，目光一動不動放在徐清然身上。
直到護士小姐宣布結果的餘音落地，才回過神。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問道：“什麽？”
護士小姐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又欣喜重複：“徐先生的靈魂精神，是D型！”
“院長他們在趕來的路上了！”
“天知道帝國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S級及以上的D型出現！上一次檢測出的D型，還是個B級。聽說那位B級小姐後來跟惡塔的一位E型配對成功，相處下來，那位E型現在確實很聽話了！”
護士小姐語氣歡快欣喜，沒注意到，沈廷煜枕在腿上的手，指節捏得發白。
她說完，又皺眉想起：“不過……徐先生好像已經有契合伴侶了？我記得契合度還挺高，那就沒辦法了。”
“之後還要再進行更詳細的確認和檢查，確保數據沒有任何錯誤，然後就可以公布結果！”
護士小姐說完又匆匆忙忙準備離開，走出病房前，又回頭提醒：“對了，徐先生的靈魂狀態雖然暫時穩定了下來。但是定型後三天都是需要格外注意的關鍵時期，弄不好可能會精神失常哦。”
“沈上將，你要是認識跟他契合度很高的伴侶，可以把人請過來。”
“萬一昏睡期間有什麽精神力的波動情況發生，能有伴侶的安撫是最好，如果沒有……也沒關係，可以緊急呼叫醫護站！”
房門開合的聲音弱弱。
不算大的空間，在激動的護士小姐離開後又恢複安靜。
沈廷煜僵坐了很久很久，才有反應。
他眨了一下眼睛，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心中那塊石頭是搬下來了，卻好像拖著整顆心，往更冰冷的深處下墜。
整個人都在發寒。
沈廷煜有些恍惚。
為什麽，會是D？
他的表情，沒有像現在這樣難看過。平日裏的溫柔色，也再裝不下去。
護士小姐方才說過的話，猶在耳邊。
對所有人來說，D型最大的另一個價值，就是作為用來控製E型的工具。他們脾氣軟，易妥協，好掌控，本質上就是拿捏住他們，繼而用他們限製住契合的E型。
再強大的E型，隻要有了弱點，人生就毀了大半。
沈廷煜光是想想，就覺得抗拒無比。他甚至不認為被靈魂天性所支配的選擇，有資格叫‘愛’，那樣的感情讓他感到惡心。
他以為他已經抹殺一切會成為他弱點的可能，卻怎麽都沒想到——冒出了個徐清然。
沈廷煜知道徐清然將要定型，做好他會定型成其他特殊類型的準備，甚至也想過像他那麽神奇的靈魂，指不定會打破規則定成E。
就是從來沒想過，會是D。
病**的人閉著眼，呼吸很綿長。
定型後存在感變得特別強烈的精神力氣息很清靈，跟他記憶中接觸過的都不一樣。就像他這個人，特殊得讓人無法忽視，不自覺想要靠近。
沈廷煜下意識起身，後退了一步。
他不討厭，隻是心情有些混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現在的徐清然。
最後隻能先離開病房，到外麵獨自冷靜冷靜。試圖接受自己剛想深入結交的朋友，突然變成最克製自己的D型這一結果。
坐在大廳沉思期間，他見到了正裝打扮的權威人士步履匆忙，成群結隊朝樓上走去。人群裏，突然拐彎跑出一位金發女子，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嗒嗒聲，很是響亮。
最後來到他麵前，驚呼：“沈廷煜？”
是謝南鈞的姐姐，謝南依。
謝南依是3S級的I型人士，從小就在科研方麵展現極大的天賦。去年剛讀博畢業，正在她父親的研究室學習。
好巧不巧，這家醫院的院長，是她二叔謝紹衡。
“……驚了，新鮮出爐的那位S級D型，竟然就是你未婚妻，那位大名鼎鼎的徐家大少！”
醫院私人辦公室裏，謝南依把手裏其中一杯熱咖啡，放到了沈廷煜麵前。
沈廷煜抬眸，嘴邊淡笑，眼神涼涼瞥向她：“注意著點說話，是天逸的未婚妻。”
謝南依翻了個白眼。
這話騙騙其他人就得，當初標本芯片是誰動的手，他心裏沒點數？
“噯，但他是S級的D型，有概率幫你修複精神池耶！我真的好後悔，當初就不該幫你那個忙，這樣你今天說不定已經把人哄到手了，還犯得著我們擔心？！”
如果說，帝國有五個掌握調換標本芯片登記信息的人，那謝南依就是隱藏的第六個。大學帶她的那位老教授就是其中一位掌握這項技術的人，偶然發現她有這個資質，就暗中傳授她方法。
隻是怕會給她招惹麻煩，所以沒對外說過這件事。
知道的也就她爸、謝南鈞還有沈廷煜幾個。
謝南依見沈廷煜的咖啡一動不動，顯然沒什麽心情，疑惑道：“我前段時間聽南鈞說，你和徐清然挺合拍的呀，幹嘛那麽抗拒？”
就是越合拍才越抗拒。
沈廷煜在心裏想道。
“不過，你這位未婚妻也真特別。我現在是沒跟著去湊熱鬧，但剛才來的路上聽我二叔他們說，徐清然的定型數據圖跟其他人很不一樣。”
謝南依邊說，邊從寬大的白袍口袋裏掏出一包小蒟蒻拆開：“好像是說，一般人的定型都是拆盲盒一樣不可控，但他這個D型——是他靈魂的自主選擇。”
心情很亂，正在放空的沈廷煜，終於有了點反應：“什麽意思？”
謝南依鼓著塞了零食的嘴，眉頭皺半天，回道：“我也不好說。”
“倒也不是他意識清醒下自主做的選擇，說潛意識吧又有點不貼切……”
“總之，是說他定型過程中波動的數據曲線很亂。人家都是波動期間慢慢就會往定型方向的頻率靠攏，而他的四處亂飛，跟挑寶貝一樣，跳到哪個是哪個。”
“不到最後，都無法預測他會成為什麽類型。”
聽到這裏，沈廷煜更沉默了。
如果說選擇，那以徐清然的性格更加不應該會成為D。
難道是內裏的芯子又換了？
又或者——徐清然知道契合匹配的真相，故意想利用這種克製關係，企圖牽製他？
謝南依沒有在辦公室待太久，很快就跑到徐清然病房跟她二叔他們做觀察與研究去了。
隻有沈廷煜一個人，從白天坐到黑夜。
等謝南依回來時，又聽她說，謝紹衡一直在誇讚徐清然的D型精神力有多純淨。純且強大得稀罕，不管用在哪方麵都會很優秀，直言他精神池階級要是能再高一些就更好了。
“他們好像還在商量，要不要讓他跟惡塔裏那些E型再做一次靈魂契合匹配。”
感受到沈廷煜的目光，謝南依忙道：“我已經跟他們說了，徐清然現在有對象，而且還是99契合度！”
“但你懂的，他們就抱著萬一還能配到一個98%E型的想法。”
沈廷煜看起來不是很高興。
“不過，重新提取靈魂信息標本還要兩個月左右。那時候徐清然應該還在軍學院訓練，所以最快也要等他畢業，你……”
頓了頓，她接道：“D型的配對肯定由帝國官方那裏接手，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了。要是被發現他真正的高契合對象是你，我也沒辦法。”
說著，她又嘿嘿一笑：“要不，這半年你試著跟他培養培養感情嘛？說不定DE的結合沒你想的那麽可怕呢？”
沈廷煜站起身，對她淺淺一笑。
“謝謝。”禮貌丟下這兩個字，就離開了。
謝南依撇著嘴，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包小幹脆麵，邊吃邊嫌棄念叨：“哼，按照我看小說多年的經驗，沈廷煜這種男人——都是要被打臉的！”
·
沈上將又回到徐清然的病房。
天色已晚，白天過來的人收取完想要的數據，都離開了。
他走到在離床最遠的小沙發上，也不休息，就那樣一動不動坐著。
直到後半夜。
監視病人健康狀態的兩顆機械球球突然發出嘀嘀嘀的聲響，像是某種警告。
隨即，播報道：“檢測到病人靈魂波動幅度增高，請注意！”
沈廷煜聞聲抬頭。
**的人即使陷入毫無意識的昏睡，靈魂精神波動也跟他本人一樣，隨時都能從平靜墜入發瘋的狀態。
徐清然剛升階的精神力，隨著他不安穩的靈魂變得紊亂非常。病房很快就被他擴散出的精神領域籠罩，帶著一層壓抑，仿佛不顧一切地想要摧毀周邊所有能夠感知到的人事物。
沈廷煜突然笑了。
這熟悉的感覺，靈魂芯子倒沒變，就是很不像一個D型該有的樣子。
“檢測到病人的靈魂波動，已超越安全警戒線！數據準備中，正在將最新數據上傳至救護站——”
徐清然定型後的精神力波，就像是剛出生的孩子，對周圍事物一無所知，毫無章序不分敵我亂撞著。
沈廷煜起身走到床邊，用那雙稍顯冷淡的眼睛，沉靜注視著他。
E型慣性的思維，讓他腦中第一反應冒出的想法就是——隻要袖手旁觀，放任徐清然這種狀態持續發展，最後自傷根基，他就可以除掉影響他未來規劃的最大威脅。
病**的人，似乎已經忍受了一整天。
平靜許久的麵色也終於忍不住有了些微變化，眉心輕蹙，冷汗涔涔，顯然正在沉睡中曆經無法想象的劇痛。
沈廷煜唇瓣微抿。
他本來就以虐殺為樂，看到目標承受著劇烈疼痛，他應該要感到舒適。
然而此時此景，他本來就不怎麽愉悅的心情不僅沒得到安撫，甚至還逐漸煩躁。
眼瞅著徐清然靈魂的動**能量又往上竄了一層，沈廷煜掐斷了自己的思緒。
他想起護士小姐的交待。
正常情況下，握著病人的手微微釋放精神力調理就行。但徐清然一發病就是不顧所有人死活的狂躁模式，薄弱的微力起不了作用。
猶豫再三，沈廷煜還是抓起徐清然放在被子底下的左手。
動作間保留了他紳士的力道。
黑色手套還在手上。
他盯著看了幾秒，才把那手套摘下。手背處，那枚靈印的顏色已經由淺轉深，還蒙著一層星沙般的漂亮微光。
沈廷煜不知道，其他人見到的話會怎麽想。
但他定力還算足，沒有讓自己產生任何旖旎念頭。
拇指指腹在碰到印記之前，又是一陣停頓。
然後才輕輕落下，微微摩挲。
就當，是靈魂契合的測試。
如果他和徐清然的契合數據準確，那麽靈魂精神就會一拍即合，互不排斥。
獨屬E型的精神力，透過靈印的交互，如潮湧般襲向病**的人，要將他狂風暴雨般失控的靈魂力量安撫下來。然而，兩股精神力交碰的瞬間，卻像兩隻凶猛的野獸相遇，誰也不願服誰，激烈摩擦碰撞，沒有交融。
病房裏的氣壓變得更加低沉。
明明本該是如草木流水般清潤包容的D型精神力，卻比E型還要凶猛，橫衝直撞。
沈廷煜無暇思考這反應背後的意思，與那股精神力糾纏許久，遲遲不能相融。眼看徐清然身上的精神力展示出強烈的抗拒，他思索著打算先回收放棄，卻見原本還張牙舞爪的能量在他退開時柔和下來。
前一刻還在跟他針鋒相對的精神力，突然勾著他用以安撫的力量往回拉扯。
連帶著靈魂的異常波動，都跟著回緩。
開始相融。
沈廷煜霎時有種，被人調戲了的恍惚感。
就像——他禮貌詢問徐清然要不要跟他交個朋友，後者二話不說，又凶又瘋地跟他打了一架。然後在他以為自己被拒絕準備停止這場鬧劇的時候，對方才清傲地對他點頭說：“好啊。”
沈廷煜想象著，又被氣笑了。
**人的靈魂接受了安撫，逐漸被控製著平靜下來。
見他趨於穩定，沈廷煜便慢慢回收自己放出的力量，卻不小心在交互時讓目前還被他壓製著的精神力找到機會，往他的方向溜來，而他的靈魂還不做任何排斥。
下一秒，沈廷煜在沉默中紅了眼眶。
相契合的D型精神力對E型而言，既是蜜糖，又是砒霜。
明知有毒，但還是會在淺嚐一口後上癮。
·
徐清然在醫院昏睡了三天。
期間靈魂的波動一直反反複複，沈廷煜從最初的猶豫和抗拒，到後來逐漸習慣。除此之外，他都會盡量避開與徐清然有太近或太深入的接觸。
有時候出去打電話處理被他擱下的事務。
有的時候，就去謝南依的辦公室坐著。
這天他剛從醫院樓下食堂回來，走進病房一抬頭，卻驚訝地發現病床空了。正要找人，旁邊驀地多了一道氣息，帶著殺氣朝他方向撞來。
沈廷煜戰鬥多年的經驗，讓他第一反應避開並開始回擊。
直到對方手裏的水果刀被他拍飛，才發現，是昏睡了好幾天的徐清然。
沈廷煜：“……”
一時無話，剛要升起的怒火，也被澆滅。
徐清然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問：“沈廷煜，你在害怕什麽？”
他剛醒來不久。
前段時間的煩躁感還有靈魂撕扯的疼痛都已經消失，整個人像極了重生那樣清爽。昏昏沉沉時，隻隱隱記得沈廷煜人就在房間，但又跟躲瘟神一樣在躲他。
這讓他很疑惑。
沈廷煜對他會發現自己顧忌的事，並不意外。
隻問他：“你知道你的靈魂精神成功定型了嗎？”
徐清然根據自己身體的變化，大概猜到了情況。
隻是醒時身邊沒有醫護人員，還不知道結果，無所謂問道：“所以呢？我定型成哪個了？”
沈廷煜的語氣還算冷靜：“D型。”
說完又問他：“不是你自己選的嗎？”
徐清然：“？”
“什麽？”
不是說靈魂精神類型，也挺隨機？
係統：「……是挺隨機呀！除非你足夠了解自己的靈魂特性，否則確實很難保證的！就好比不是每個溫柔善良的人，都一定會定成D型！」
徐清然對收到的結果不是很滿意：“我人都昏迷得跟個死豬一樣，能選什麽？”
“再說，要是能自己選，我選個A都不會選D。”
沈廷煜沒有應話。
徐清然又看了看興致難得沒有很高的他，忽的輕笑：“原來如此，難怪你都不想靠近我。”
沒記錯的話，這位沈上將很排斥D型來著。
沈廷煜卻問他：“然後呢？”
“除了這點，你還記得什麽？”
徐清然微愣，抬手抵在嘴邊認真思考了很久。
最後皺眉反問：“我還應該記得什麽？”
那段時間的記憶都是不清晰的，思緒也是一片混亂，好像做了很多很複雜的夢，整個人是又困又累。能在偶爾的清醒裏，感知到沈廷煜的動向，他都覺得很了不起了。
沈廷煜眼神死死跟他對視片刻，慢慢揚起一抹微笑。
語氣還算溫柔，像是極力在保持他的風度：“沒有，一切都很好，沒什麽要記得的。”
徐清然見他表情有異，以為他是在擔心D型的事。
就出聲安慰：“你也別擔心，我官方靈魂伴侶是沈天逸那個小孩，這禍水怎麽都不會引到你身上。”
倒不如說，真正需要擔心的是他自己。
沈廷煜那麽厭惡D型，他之後的攻略任務還要怎麽進行下去？而且沈廷煜這直男現在也就隻把他當朋友，對好朋友抱著處對象的心思，好像也不太好。
反正沒有期限，先擱置吧。
沈廷煜：“……”
沉默，還是沉默。
徐清然定型的事，還沒向外宣布。
與此同時，沉寂幾天的星涯論壇，又空降了個帖子。
【標題：徐清然自己發瘋就算了，還把沈廷煜拖下水是怎麽回事？非要把人家的前途一起毀了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