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月光

滿手……請問被舔了怎麽解除心裏陰影?

泊瑟芬眼睜睜看著他溫暖的嘴唇, 輕蹭過掌心的紋路,微濕的觸感如羽毛梗般掃過皮膚,酥麻的癢意讓她本能握起手指, 要將手抽回來。

但是手指這個類似逃脫的動作, 卻被驟然掐住。

剛才還溫柔捧著她雙手的男人,已經輕撩起眼皮,黑暗的貪婪將深邃的眼瞳拉長,他的舌尖抵開唇齒,舔舐上她的手心。

肆意的吻漸漸冰冷起來,帶著讓人顫栗的親昵,吞噬著她雙手的溫度。

泊瑟芬渾身發僵,開始想要掙紮, 卻發現自己虛弱得抬不起手。想要喝止,唇舌卻被鎖住無法出聲。

隻能眼睜睜看著手指上的舌頭越來越長,最後變成開叉的舌芯,將她整雙手都舔個遍。

站立在黑色霧氣中的神明,嘴唇已經猙獰張開, 露出彎起的毒牙。精致的下頜往後拉扯化為冰冷的蛇頭, 金色的蛇鱗覆蓋上他蒼白的皮膚, 高大的身體轉眼變成直立的蛇軀,將動彈不得的她盤卷在內腹。

巨蛇冰冷的黑瞳裏燃著躍動的火光, 將她弱小的身影囚困在其中。

它宛如冷峻的審判者,張開毒牙一字一句下了宣判。

“這是你拔箭失敗的懲罰。”

話語剛落,泊瑟芬就看到它那高昂的蛇頭突然低下, 裂開巨大的嘴將她一口吞下。

她立刻醒了。

泊瑟芬嚇得差點心梗, 睜著眼瞪著頭頂高聳的平頂天花板, 金色的巨石在火光中流淌著粘稠的蜜糖色。

這土豪金的色彩, 並沒有讓她緊繃的精神放鬆下來,噩夢後的驚悸還殘留在身體裏,讓她忍不住蜷縮起來。

冷硬的床板並不舒服,泊瑟芬還沒有完全清醒,神智迷糊地垂下眼皮,就看到自己身上蓋著一床厚實的毛織被。

金線編織的菱形壓邊蹭著唇下,她的視線慢慢凝聚起來,熟悉的寬黃金屋子裏,油脂燃燒的氣息彌漫開,牆壁上融化斑駁的彩繪還在那裏,空氣裏依舊帶著一股陰暗的潮濕。

她的視線從牆壁上下落,看到擱在牆邊的長條躺椅,一團冷酷的黑霧坐在那裏。

泊瑟芬再次眨了下眼,終於看清楚是哈迪斯坐在那裏,黑色的霧氣凝聚在他頭頂,翻滾著碎火的星點。

他像是一尊沉寂在烏雲下的憂鬱雕像,滿臉麵無表情的不高興。

他手裏拿著厚重的泥板,死氣蒼白的手指略微用力按壓在泥板上,似乎沒有發現她醒了,正在低頭看著。

因為噩夢的緣故,她看到他就想到那個巨大的蛇頭,忍不住看了他的手臂一眼,沒有看到那條金色的臂環蛇,才輕微鬆了口氣。

當然這口氣鬆到一半,她又清晰地想起睡前的畫麵。

他捧著她的手,輕柔地吹著治愈的氣息,吹著吹著,他的唇落到她的手心裏。

這是一個溫柔到她不知道怎麽反應的吻。

泊瑟芬無聲無息地伸手在自己身下的金板子上蹭了蹭,蹭著蹭著忍不住會扣了扣床,這個鬼房間到底有多少張金子床,睡感真爛。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睡著的,因為哈迪斯親她的手後,就一直抓著她的手不放,像是在比牽手大賽一樣,她想認輸不給他牽,他還不放。

後來的畫麵更混亂,那些整理泥板的老男人們其中一個撿起他們拔箭失敗後,掉到地上的誓言泥板,輕念了一下她的名字。

“泊瑟芬。”

這個名字像是比賽終點的提示音,他那雙隻盯著她的狂熱眼睛,出現一絲清醒的光芒,然後驟然鬆開她的手去搶泥板。

再後來……她又吃了頓飯,幹麵包綠橄欖還有一些牛肉。因為籃子的葉子還在生長,有些花都在盤子上開了。

哈迪斯跟那幾個老頭,連帶一大廳的彩繪就這樣沉默盯著她吃。

好像她不是吃飯而是在走時裝秀。吃著吃著,她就睡著了。

哈迪斯的黑霧收起來,她也不敢主動去碰他的黑霧外袍,導致體力嚴重不足,加上巨大的精神壓力,她合上眼皮的時候估計是將自己的臉扣在麥粥盤子上。

泊瑟芬用手揉了下臉,沒發現大麥粥,卻發現身體的酸澀像是沒有上油的機械,動一下就發出生鏽的艱澀感。

哈迪斯坐在躺椅上,泥板都疊在腳邊,有些還沒有處理,這要是以前他大概已經將泥板的工作處理好,然後才會躺在床榻上,規矩閉上眼休息。

睡覺是沒法睡覺,冥土下無數的咒罵跟痛苦的嚎叫,都還在耳邊縈繞。哪怕截取了睡神的能力催眠自己,也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突然無數嘈雜痛苦的喊叫中,一個輕微淩亂的呼吸聲,如亞麻布般輕柔貼在他耳邊,一下所有的噪音遠離,隻有她蘇醒的動靜占據他所有的思緒。

他立刻抬頭,滿身陰鬱黑霧的男人,本來想要語氣好點。

但是聲音依舊冷硬得像是要將犯罪的亡靈投入塔爾塔羅斯。

“醒了。”

這含著殺氣的聲音讓泊瑟芬唰地坐起身,完全沒有在家周日賴床的懶鬼樣。

她快速偷瞄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還好這塊布沒有掉。然後快速抖被子,卷了卷,疊好。

睡前她算是看清楚,這個家夥……神吧,他真中箭了,對她幹的那些禽獸不如的事情都算是身不由己,被迫賣身。

看來對方也是不樂意強她的,可是在那把箭的**威下,不得不去強。

泊瑟芬想到這種荒誕的場景,突然沒法講明白,是被人硬上好,還是明明不想上人,卻被人用箭紮在心口逼著去上人慘。

難怪她先前覺得對方狀態不對勁,一時火熱神經病一時要命冷漠者。

想到那把箭還是她補插進去的……這就報應嗎?

泊瑟芬將疊好的豆腐塊推到床中間,然後赤腳跳下了床,一雙金色的鞋子放在床邊。

這是一雙陌生,嶄新的係帶女性金鞋。

她在吃飯的時候,鞋子的皮革係帶已經斷了。因為不敢吭聲,隻能夾著腳拇指裏的帶子想著吃飯後,能不能打個結搶救一下。

她小心瞄了一眼哈迪斯,看到男人依舊直挺挺坐在那裏,他穿著滿是褶皺感的貼身緋色亞麻布內袍,黑霧流淌在他腳踝下,沒法四溢開。

他沒有戴著金色的手鐲,白皙有力的腕骨露出來,修長的手指拿著泥板,輕鬆得像是在捏書簽紙。

看起來應該是要命冷漠者狀態。

泊瑟芬沉默了下,還是放棄了去穿那雙不知道是不是給她的金色鞋子。

她站在床邊,腳邁出去,又遲疑縮回來,沒有往前走,像是麵對一頭巨獸般,她所有動作小心到極致。

“需要繼續拔箭嗎?”

哈迪斯聽到她的聲音如柔軟的岩漿火河,火熱淌過他的聽覺。

這種熱意,讓他的理智又搖搖欲墜起來,他陰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淩亂沒打理過的毛躁黃發披在腰下,幾朵沒有營養的小花垂頭喪氣夾在發絲裏,她的臉色也如這些花一樣,失去飽滿的色澤。

這裏潮濕黑暗的空氣,還是影響到她的人類軀殼,而且她的神魂沒有死亡力量的供養,也會逐漸虛弱下去。

看起來真是狼狽,是被拋棄了嗎?走失成人類,衣服沒處換,沒發帶束發,連袖子上的別針都丟了不少。

哈迪斯摸著誓言泥板上的名字,刻入泥裏的凹痕,在他指下滑過。

【泊瑟芬】

這個名字……種子。

真是久遠得讓人思念,又想親手掐碎的神名。

哈迪斯眼裏的惡劣情緒,帶著久居地底的濃鬱戾氣,就這樣動也不動凝視著眼前的少女。

泊瑟芬覺得對方的眼神,又不對勁起來。她的腳底默不作聲蹭著地板,再次往後退開半步。甚至快速看了一眼大門,很好,開著的。

她的聲音壓低,擔心驚醒他的獸性,“這次能成功的,隻要你……”

別管她的手燙不燙傷。

泊瑟芬的手指忍不住握了握,完好的掌心沒有任何高溫燙傷後的水泡跟刺痛,甚至比以前更白嫩了。

連口水都是美容聖品,神真是渾身都是寶。特別是他身上的黑霧包治百病,碰一下感覺能延年益壽,想用袋子裝起來跑路。

她眼神裏隱藏的幾絲渴望,被敏銳的神明看到。對任何生命都是災難的黑霧,嗅到了可愛的氣息,迫不及待想要衝過去,包裹住她的皮膚,輕吻她的手指,臣服在她的腳下。

哈迪斯掐著泥板上的名字,抬腳重重踩住想要叛變的死亡霧氣,聲音冰冷如鐵石。

“這把箭,需要憎恨的力量來拔出。”

泊瑟芬腦瓜子轉得快,除了一開始太懵逼,壓根轉不動外,她現在對任何信息都在努力消化,然後多問多明白。

“也就是說我需要讓你恨我,才能將箭拔-出來?”

聽著是這麽回事,也不難理解,如果那箭能讓人春心**漾,**又發瘋。

那麽反過來就是,他隻要厭惡到看到她就呸呸呸,啥春心都沒有了,那箭就失去作用。

哈迪斯凝視著她略微起燥的唇瓣,他吝嗇分給她貪婪的神魂一些死亡神力,她要開始抵禦不住這個惡劣的環境。

這裏不是大地安全的懷抱,又冷又潮濕又髒,甚至一些地方都是岩漿毒氣。她能依靠的,也隻是肥沃的死亡力量。

哈迪斯踩著黑霧的腳,幾乎控製不住要移開,他勉強自己不去看她疲憊的神色,語氣冷如北風寒流。

“憎惡你並不是一個困難的任務。”

泊瑟芬:“……”

這語氣真是深仇大恨的,她有點心安了。原來對方也是不願意的,也是受害者,他也不想當強奸犯。

估計他碰她的時候,也有被強奸的痛苦吧。

哈迪斯見到她明顯鬆一口氣的樣子,心口傳來一陣不同於欲望灼燒的酸澀感,他頭頂上的黑霧翻滾得更加劇烈,像是隨時能炸成蘑菇雲般。

他擔心自己失控,豁然起身往外走,黑霧彌漫開,有幾絲逃開他束縛,歡天喜地撲到她身邊去。

泊瑟芬看到一點黑霧凝結成一顆愛心的模樣,飄到了過來。

她眨了下眼,黑霧會畫圖?黑霧心落到頭上,幾朵小花抬起臉盤子,也頓時讓她神清氣爽起來。

哈迪斯已經走到門口,眼看就要邁出去,卻沒有聽到跟上來的腳步聲。

習慣了沉默往前走,從不回頭的神,忍了忍,又再次堅強邁出半步,依舊……沒有聽到她的動彈。

耳邊響起的,隻有宮殿外鬼哭狼嚎的亡靈之音,宮殿旁深淵下傳來的棄神咆哮,宮殿上頭來自大地各種人類捶地的咒罵,那條被他關在迷宮深處不斷**的金蛇的翻滾。

唯獨沒有她跟隨而來的衣袍搖曳聲。

終於,他在腳落地,半個身體出了門的時刻,急切的命令已經不受控製地發布下去。

“跟上來。”

竟然是神語,他臉色微變,想收回卻來不及了。

身後果然傳來她遲疑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後的時候又停下。

哈迪斯沒有回頭,身形依舊冷硬得像是一扇關著的青銅門,他繼續往前走,她也跟著走。

門外本來黑暗的走廊,都點燃了巨大的篝火燈,鬆油暫且不夠,就用上了大陶罐裏的橄欖油。明亮的燈火來自四麵八方,一大一小的影子也交叉在一起。

哈迪斯往另一條走廊走去,步伐太大,她跟隨的腳步聲有些踉蹌。他輕側過臉,卻因為她走太近,又太矮了藏在他後背,一時竟然看不到她的模樣。

猶豫了一下,哈迪斯分出一點黑霧出去,給她補充體力。

細膩柔軟的霧氣纏繞上她光著的腳趾,又消失在她雪般的皮膚裏。

沒有穿鞋……

黑霧的觸感讓哈迪斯的手指輕顫了下。

因為身體永生的緣故,她沉睡的時候紮爛的心髒新生出來,愛她的力量又增強了。

甚至都受不了,她光著腳踩在堅硬冰冷的地上。

哈迪斯停下腳步,她也跟著停下,她現在是他諭令下的傀儡。

終於無法抵禦愛情的冥王轉過身來,他沒有去看她空洞無神的眼眸,而是默不作聲彎下身,將她抱到寬闊的懷裏。

柔軟的芬芳,讓他有一刻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生怕力氣太大,將她掐死在自己懷裏。

她現在的靈魂束縛在人的身體裏,如果身體死了,那麽靈魂就會回歸原來的地方。神的靈魂,如果無罪會回到宙斯統治的大地上。

哈迪斯小心抱著一個藏在人類身體裏的女神,忍耐著焚身的痛苦,終於走到了浴池屋裏。

她需要沐浴,需要飯食,還需要更多的衣物跟侍女。

宮殿沉寂太久了,壓根沒有準備好奢侈的女性用品,赫爾墨斯的腳程再快也無法一瞬間就準備好交易單子上那麽多東西。

哈迪斯將她放到浴池邊的彎腿靠背椅上,浴室用大理石砌成,巨大的圓形蓄水池下,是地底的火焰熱量在維持溫度。

氤氳的熱氣彌漫在四周,被神語束縛著少女安靜低著頭,長發垂落在臉頰兩側。

哈迪斯鬆開她身體的手指,無法控製地落到她的臉上,略微毛躁的長發挨蹭過他的手背,沾惹上黑色的霧氣,頓時柔順有光澤起來。

她低垂著眼,無動於衷任由他輕顫的手指,摩挲著她麵無表情的臉。

隨時在失控邊緣徘徊的男人,並不能很好控製自己的情-欲。指腹蹭了下她唇瓣,像是大地產出的最甜美的果實,誘人采擷。

泊瑟芬突然眨了下眼,這個細微的動作像是清醒前的預兆。她唇瓣上的手指輕頓了下,才離開。

然後危險的神明化為一團黑霧,如同風暴般快卷地消失在原地。

泊瑟芬坐在椅子上,終於抬起頭,然後大口喘息起來,她剛才差點憋不住一心窩腳就要踹過去。

在他將她放到椅子上時,神語的力量就已經消失了。

畢竟隻是讓她跟上來,一旦路程走完,坐下了神語就算完成任務。她一路掙紮著跟隨他的腳步的時候,根本沒法複製紮他心的奇跡擺脫束縛。

泊瑟芬伸手懊惱地抓著頭發,頭疼地嘀咕幾句國罵。

不管那個猥瑣神是不是因為箭的緣故,她每時每刻處於被騷擾的狀態根本沒改變,而且她真是厭惡被某種力量催眠的感覺。

泊瑟芬臉色糟糕地起身來回走,一隻手叉腰,一隻手抓頭發努力思考。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那破箭到底怎麽弄掉,憎恨她才能拔掉。她給他一擊掏心窩,他都不恨她,還有比這更堅強的愛嗎?

不過他看起來是不死的,估計爛顆心隻是小事。

泊瑟芬抓狂地思考由愛生恨的各種案例,突然聽到浴室門口傳來聲音,她立刻警惕轉頭。

巨大的油燈放置那裏,照亮了單扇開著的雪鬆木門,幾個穿著簡單亞麻布袍的短發女人走進來。

她們手裏端著衣物,橄欖油香膏,各種手鐲箍條金銀首飾。還有,那雙她不敢穿的金鞋。

她們看起來體態健壯,動作利落,如果不是個紙片人就完美了。

泊瑟芬看著這幾個飄飄****,如鬼魂的女人湊過來,其中一個用沒有重量的的臉去碰她的右手,恭敬地請她沐浴穿衣。

泊瑟芬:“……”

這比鬼片還嚇人。

而浴室門外轉角的涼廊裏,一身黑霧的冥王正在用蘆葦筆,沾了霧氣的顏料,在石牆上繪製出女奴隸。

先湊合著用。

一臉嚴肅的哈迪斯畫出一個負責給女主人梳發,打理發飾的女奴隸後,又伸手觸碰了一下牆壁,從地底拉來金礦,金沙化為黃金出現在他手裏。

轉眼,形狀粗曠的金子在他手裏又化為精巧的別針、耳環、戒指……

隻是黃金會不會太單調了。

對黃金飾物情有獨鍾的財富之神,又在金發夾上點綴上美麗的紅玉髓等寶石。

然後畫好的女奴隸端著新出爐的首飾,飄飛進入大浴池室裏。

而為了分散注意力,不讓自己衝入浴室的哈迪斯,繼續一臉嚴肅地畫畫。

畫完了女奴,他又忍不住畫了負責打水的奴隸,她需要幹淨的飲用水。

工匠房需要工匠,美麗的罐子能放置她的物品,更多的銅燈能照亮黑暗的屋宇。

織機房裏的巨大織機,也需要十幾個女奴去編織美麗的衣料,色雷斯的羊毛與埃及的亞麻可以跟赫爾墨斯交換。

漸漸的,無數的奴隸誕生在死亡的筆尖下。

如墳墓般寂靜的華麗宮殿,綻放出喜悅的喧鬧。

單薄身軀的奴隸們,快速穿梭在黃金黑鐵建造的各個房間裏,積滿灰暗氣息的爐子重新點起火焰,陶輪被清理幹淨。

除了一架負責給冥神編織衣料的織機還在動外,另外幾架破敗的織機也紛紛被重新修理,組裝起來。

宮殿早已經不開酒宴,每個居住在黑暗悲慘的冥土上的冥神都異常麻木,想不起來當神的快樂。

幾位正在研究怎麽讓亡靈安靜下來的審判官,看到一大堆壁畫上的侍者雞飛狗跳地跑來跑去,其中還有很多是新繪製出來的。

宮殿的壁畫,都是出自哈迪斯之手。

來自奧林波斯山的神明,宙斯的兄弟也是喜愛熱鬧的,一開始統治冥土還有耐心自娛自樂在牆上繪製酒宴。

與地上的神明共飲圖,還有舞蹈、歌劇、音樂。

也繪製奴隸來製造華美的物品欣賞,後來所有的一切虛假的繁華都落了塵埃,歡樂從不屬於地下之神的。

“愛情的火焰捕獲了悲慘的死亡,多久沒有這麽熱鬧了。”米諾斯攤開卷著的羊皮紙,歎息一聲。

其餘兩位判官也沉默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處理手裏的工作。

冥土統治者的愛情帶來了一堆麻煩,不止熱鬧,也更忙碌。

泊瑟芬腿腳虛軟扶著門走出浴池,又被看光了,一群可怕的紙片人。

水池的水溫度太高,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豬腳,洗澡跟焯水一樣。不過竟然還有各種清潔工具,從頭到腳,從牙到指甲,一應俱全。

就是在自己家浴室裏搗鼓幾個鍾頭,都沒法比現在的她幹淨。

還有那一大堆黃金首飾,幸好那些紙片人還聽人話,她拒絕了那堆玩意掛到身上。

她剛剛踏出浴池門,金鞋落地的聲響,讓在轉角畫奴隸的哈迪斯立刻扔開筆,然後一臉冷肅地轉身。

泊瑟芬有些別扭提著白色的長裙,布料特別軟跟皺,一大塊布料下弄起來的裙子,就依靠金色的長腰帶在捆綁。

還有到手肘處的兩肩半短袖,都是用別針扣著的。

這種衣服實在太沒有安全感了,泊瑟芬一腳踩住過長的裙擺,連忙伸手撐著旁邊的圓柱子,站穩了身體才鬆一口氣抬頭。然後她看到柱廊那頭,一臉黑霧的哈迪斯站在那裏。

燈火過旺,反而看不清楚他站立在柱子陰影下的臉孔。

泊瑟芬不確定對方處於什麽狀態,猶豫了一下,才試著叫了聲。

“哈迪斯?”

這試探的呼喚,像是刺激到什麽,黑色的霧氣沸騰了一下四處散開,轉眼來到她腳下。

狂暴的霧氣纏住她的腳踝,手腕,又碰觸到她外露的細嫩脖頸,微熱的溫度帶來一種怪異的麻癢。

接著豐盛的死亡力量在她濃密的發上編織出美麗的繁花,花過多而落,變成滿地華美的裝飾。

泊瑟芬頓時渾身僵硬,雖然霧氣立刻治療好她的疲憊感,也讓她精神抖索。但是這場景,怎麽看都不像是對方好心送溫暖。

陰影處的男人慢慢走出來,火光照亮了他深邃的輪廓跟黑暗的雙眼,他沉默不語看了她一下,才平靜說:“走吧。”

這次是普通的阿卡德語,人類通用的官方語言。

簡單的一個詞語,泊瑟芬很快就理解了。走,要走去哪裏?默不作聲的綁匪真不好猜,也許是要再次去拔箭?

她皺眉看了一眼腳下的鮮花跟黑霧,隻能無奈跟隨上去。

哈迪斯往前走幾步,就聽到她慢吞吞跟上來的聲音,他手指才鬆了鬆。

兩個人安靜走在滿是火光的廊道裏,氣氛壓抑。

泊瑟芬瞅了他的背影幾眼,緊張地深呼吸,她將自己的拔箭計劃捋一遍,決定還是死馬當活馬醫。

“你……有愛人嗎?”

這話讓一直朝著直線走的男人腳步頓住。

泊瑟芬見他沒有太大的反應,又補充一句,“在乎的人也行,你被箭操控了,需要厭惡我才能破除詛咒,隻要想想你喜歡的,愛的,或者在乎的人都成,一想到她你就會討厭我了。”

討厭她方案之——以毒攻毒。

用愛情魔法打敗愛情魔法,有什麽比插足在自己愛人中間的醜陋第三者更可惡呢?

哈迪斯終於轉身,陰沉的眼神落到她身上。

白軟的布料如飄逸的雲貼在她身上,金色的腰帶垂到裙袍下,貼在擺沿的的金銀絲線圓形紋上,她總算不像是被拋棄的小可憐,而有點女神的矜貴模樣。

“沒有。”

這個回答說多冷淡就多冷淡。

泊瑟芬出師不利,她快速用餘光看了他一眼,很好,對方很冷靜的樣子。

再接再厲。

“不一定是相愛的,你想想有沒有讓你念念不忘的人,什麽都成。不管是愛還是別的情緒,讓你對另一個人、或神印象深刻。”

她覺得自己的求生欲爆表了,一連串的話下來,都是陌生至極的語言。她甚至不知道的舌頭是怎麽辦到,竟然沒有磕巴能說完。

哈迪斯的眼神落到她的唇瓣上,聽著她笨拙般的牙牙學語。

黑色的霧氣,再次輕柔握住她的腳踝,似乎想將她拖入更深的泥沼裏。

他重複:“念念不忘。”

泊瑟芬怎麽覺得這詞在他嘴裏,有種恨不得嚼碎的殘酷意味。

然後她看到哈迪斯伸出手指,那慘白無比的指尖落到牆上,一大片紅色驟然在牆麵炸開,像是血水一樣迅速暈染出牆的底色。

一個龐大的黑影,猙獰地從紅色冒出來,它張開巨大的嘴,將一個嬰兒吞噬入口裏。

無聲恐怖的畫麵,迸發讓人難以置信的慘烈感。

站在牆邊的神明麵無表情看著,“我父親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將我吞下肚子。”

泊瑟芬:“……”

哈迪斯手指下的畫又變了,那個巨大的黑影突然掐著脖子,痛苦地跪到地下將幾團黑影嘔吐出來。

“這是我幾個兄弟姐妹,我們一起從他的肚子裏出來。”

泊瑟芬:“……”

場麵一度太過重口,她竟然連假惺惺的安慰都吭不出來。

難道還能接一句,恭喜你們出來了。

畫又漸漸融化了,哈迪斯依舊平靜得像是個旁觀者,他的手指中,一團白蒙蒙,異常可愛軟萌的光出現。

也是畫,卻毛茸茸得像是會動一樣。

哈迪斯沒有看到手指,而是用一種專注到可怕的眼神,看著一臉懵懂的泊瑟芬。

“神不死,但是神力卻會被奪走。能通過吞噬神的身體,達到消化他身上的神力目的。

我被吞下的時間最長,為了反抗,我在自己的神力被奪走的時候,用盡一切奪走了我父親身上最汙穢的一部分神力。”

那是他唯一能得到的力量。

泊瑟芬看了一眼那團光芒,又一臉懵逼看了眼哈迪斯,他瞪她瞪得太可怕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吃了他。

哈迪斯的手指緩緩摸過那團白霧,“我身上的力量太過汙穢了,需要淨化,而「她」是我唯一的救贖。”

救贖!

她!

泊瑟芬聽到狗血戀的關鍵詞,她耳朵立刻豎起來,“她救了你嗎?”

哈迪斯沉默凝視她,手指下的光團突然飄遠,一個體態健美的無臉女神捧住了它。

“她,選擇了另一位神。”

當巨神卡俄斯撕開自己的身體,分出了支撐一切的大地,伴隨著大地鋪開的神力,一顆從混沌中誕生的神魂落到土壤裏。

就連巨神也不知道這顆神魂來自哪裏,它不是成形的神,沒有軀體,隻有一團蜷縮在生命力內殼裏的神魂在安靜沉睡。

卡俄斯將她捧到大地上,瞬間激發起了大地的生殖力,從此有了植物穀物,山巒有了樹木花卉。

她一直將大地當作搖籃,在土壤裏安靜沉睡,保持著最純潔的神力。

卡俄斯賦予她——種子之名。

當他帶著滿身汙穢,從克諾洛斯肚子裏爬出來的時候,就用盡一切力量扒開大地的胸腹,將沉睡的她從裏麵小心翼翼捧出來。

他願意信仰她,來到達淨化自身神力的目的。

哪怕她沒有身體,沒有神智,隻是一團睡著的溫暖力量。

可是沉睡的她卻消失在他手裏,厭惡他滿手髒汙,而像是鳥的羽毛般,飛到出來搶奪的德墨忒爾手裏。

她不要他的信仰,而選擇更弱另一位神明。

從此跟他一樣境地,比他還弱的德墨忒爾得到了植物生長的神力,行走在滿是陽光的大地上。

而因為汙穢伴身,他最後分到的統治土地,隻能是承載死亡的冥府。

泊瑟芬恍惚地看了一眼牆壁上的畫,那大片紅的場景透露出的絕望感,簡直讓人窒息。

不止是狗血,還是個悲劇。

“每次我坐在王座上看著黑暗的國土,就想將她吞下,這是念念不忘?”

如果他不是一時心軟猶豫,直接吞下沉睡的她,剝奪她的神力不是更快。

這句含著戾氣的話近在咫尺,泊瑟芬瞳孔緊縮,不知道什麽時候,哈迪斯竟然站在她身後。

他的手指,輕落到她的肩膀處,危險的熱度讓她一陣顫栗。

箭又**了?早知道這個話題這麽血腥黑暗,會刺激他就不問了。

泊瑟芬看到地上,他高大的影子已經緩緩彎下頭,似乎又要幹出什麽禽獸不如的事,也顧不上別的,立刻高喊。

“是念念不忘。”

他的影子一停。

泊瑟芬為了阻止他口不擇言,“不止念念不忘,她還是你白月光呢。”

“白月光?”

泊瑟芬渾身僵硬解釋:“就是你最喜歡的神。她是你唯一的救贖,你肯定愛她對吧,可能是你態度太過強硬嚇到她了,你溫柔點,再去追一追人家搞不好就答應了。”

他安靜站在她身後,雙手抓著她的肩膀,高大的身影像是黑暗的牢籠,將她牢牢籠罩在裏麵。

“你都想她想了那麽多年了,肯定是愛她愛得不行。”

他垂眸,安靜聽著她熱情的聲音回**在死氣的黑霧裏。

“你追到她後就能得到拯救跟淨化,在得到她之前你得守身如玉,免得被她嫌棄。”

泊瑟芬覺得自己為了自救,不止良心沒了,連節操也沒了。

這都是什麽不要臉的話。

哈迪斯也不是傻子神,這種話能糊弄他才怪,估計是恨那個不淨化他的女神,恨得牙癢才念念不忘的。

泊瑟芬垂死掙紮:“她肯定也在等你,你為了她也要努力抵抗愛神的箭。”

沒有想到她穿越後,竟然是這種情況學會說另一種陌生的語言,還說得賊溜。

人為了自救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

身後的神明依舊沉默站立著,按住她肩膀的手指,一點點用力,他的側過臉,低緩的聲音幾乎舔著她的耳側響起。

“她也對我念念不忘?”

泊瑟芬覺得自己嗅狗血本事一流,果然是白月光。

她連忙替別的神告白了,“對,你肯定也是她的白月光。”

身後的神安靜低著頭,然後他鬆開往後退開幾步,像是眷戀又像是歎息。

“泊瑟芬。”

泊瑟芬回頭,卻沒有看到他。

“走吧。”哈迪斯不知道何時又走到她前麵去,他背對著她往前走去,似乎剛才那些慘烈的過往都真的隻是一幅畫。

泊瑟芬緊攥的手指終於勉強鬆開了,她臉色有些發白,平息了一下情緒後才跟上去。

沒有想到以毒攻毒這一招真能成功。

她第一次見到能逃離這裏的希望,白月光果然是救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