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5

第二日天還沒亮,小河村秦莊家的女兒秦小喜便起床了,簡單梳洗後她先去灶房把灶燒熱,煮上粥蒸上紅薯,又剁了盆爛菜葉拌上糠去喂圈裏的雞鴨,接著在灶房門口一邊剁豬草一邊看火,等粥和紅薯煮熟冒出香味,豬草也攪拌均勻可以上鍋煮了,秦小喜用力提起滿桶豬草倒到大鐵鍋裏,然後蓋上蓋子。

她長出一口氣,用手背抹了把額上的汗珠,又捶了捶發酸的後腰,這時候天已經大亮,正屋裏睡著的秦莊兩口子也醒了。

“昨天的衣裳還沒洗,小喜啊,去把衣裳洗了。”

說話的女人叫李桂花,是秦莊後娶的媳婦兒,秦小喜不是她親生的,可憐小姑娘家忙和一早上,熱飯還沒吃上一口又要被指使去洗衣裳,估計是自己也覺心虛,李桂花揉揉睡腫的眼睛,打著嗬欠說:“晚點去也成,就怕晚了衣服曬不幹。”

秦小喜沒說話,提著桶抱著盆就往河邊洗衣裳去了,李桂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嘀咕一句:“悶葫蘆一樣的性子,小姑娘家老氣橫秋真是不招人喜歡,難怪算命先生都說她命不好哩。”

秦小喜是個苦命的,三歲沒了娘,有了後娘後也算沒了爹,家裏的苦活累活總是她在做,家裏好吃好喝的李桂花都緊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秦小喜能聞聞味道就算不錯了,村裏人瞧著都覺這丫頭可憐,本以為她長大些,十五六成了人嫁出去日子就好過了,誰知十四那年算命先生給她算了一卦,算出她是八字硬克親人的,而且這位先生還是附近有名的半仙,算準過很多事,容不得大家不信。

“好好的女娃兒,誰知道是這種命,造孽。”秦小喜在村裏常能聽見這種歎息聲,她十二三初有少女模樣時就有很多人看上她能幹,要和秦莊做親家,但自算命先生算了一卦後,全被嚇跑了,氣的李桂花半死,本指望她的彩禮銀給家裏擴建房子,這下什麽指望都沒有了,還白白養她這麽多年,李桂花現在逢人就說,沒有閨女養到十八了還沒著落的,她怕是走背字要養一輩子了,但一輩子是斷斷養不起的,若三五年還沒人敢要,她就叫秦小喜絞了頭發去尼姑庵做姑子。

秦小喜要想在家待下去,便不能違逆李桂花一點,剛走到河邊就聽見有人喊她。

“小喜,小喜。”孫木青在不遠處笑得像個要裂開的西瓜,老遠便叫秦小喜感覺到了他的開心。

秦小喜站起來笑著說:“喊那麽大聲做什麽,我聽得見。”

說話間孫木青已經跑到她麵前,雙手一攤露出兩個粉中透白的鮮桃,秦小喜接過來用水洗了洗,兩個人坐在河邊的青石板上一人啃一個。

孫木青沒想到他娘給他說的媳婦正是秦小喜,也沒想到她的命這麽苦,原來那日見到的女人是她後媽,難怪總對小喜頤指氣使,瞧著就叫人來氣。雖然小喜家裏已經答應讓她嫁他,但看小喜的樣子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孫木青想聽聽小喜的意思,問問她中不中意自己。

“小喜,這桃甜不?”孫木青問。

秦小喜點點頭:“很甜。”

“那以後天天給你帶。”孫木青笑得眼睛都快眯起來了,他臉皮不薄,但是在探問姑娘心意這事上,著實有些生疏害羞,頓了半晌:“我家有好幾棵桃樹,你要上我家去,保準有吃不完的桃。”

秦小喜沒說話,村裏人包括秦莊和李桂花都說她愣愣的,腦筋不太靈活,其實秦小喜什麽都明白,她隻是懶得和他們說話,因此孫木青一開口她就明白是啥意思,這些年也有男子對她表達過好感,但一聽她的八字就怕了,孫木青是唯一一個堅持幫她挑水劈柴做活兒的,秦小喜也很樂意和他待在一塊說說話,吃吃東西。

但是,她不敢想太多。

一旁的孫木青哢嚓哢嚓啃著桃,他從小和姐姐母親一塊長大,換句話講是女人堆裏長出來的,加上心思細,比許大河一類的直愣子強很多很多,至少他明白秦小喜此刻不講話,未必是不喜歡自己。

“小喜,你真好。”孫木青說。

秦小喜把吃了一半的桃攥在手中,搖搖頭:“哪裏好了,算命先生講我克親克友哩。”

話終於說到點子上了,孫木青道:“別聽那瞎子胡說,我就不信也不怕。”

秦小喜圓圓的眼睛眨了眨:“真的?”

“十萬分真,小喜,今日我來是有話要跟你說的。”孫木青坐直了腰,瞧著秦小喜的側臉:“俺娘前兩日找人給我定親了。”

話剛說到這裏,秦小喜飛快的咬咬嘴唇,把頭低了下去,孫木青接著說:“和我定親的人就是你,你家裏人還沒告訴你吧?”

秦小喜聽懵了,這幾天確實有個媒婆常來家裏,但她完全不知道信兒,秦小喜嘴角彎了彎笑起來。

“你願意嫁我一塊過日子嗎?”孫木青問。

秦小喜眼睫顫顫,微微點頭,一番話說下來兩個人都紅成了大蘋果,確認了姑娘心意的孫木青心裏美翻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哼著小曲兒,他在心裏打著算盤,這些年家裏攢的五兩銀子做彩禮銀剛好,隻是辦酒席的錢沒有了,王紅英的意思是租個轎子扯布做身紅衣,再借頭騾子接親,另請兩個人吹嗩呐敲鼓,隨便辦辦就好了,連酒席也不用擺,請至親好友吃頓飯就罷了。

但是孫木青不想委屈了秦小喜,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夏天定下,辦喜事大概要到秋天,這三個來月他想想法子掙上一筆錢,到時候盡力將婚宴辦的漂亮一些。

剛過了河,穿過文家村回家的時候,孫木青半道上遇見了許大河,十五文的賭債已經增加到了三十文,文老五手氣臭的沒邊,逢賭必輸,偏偏還愛玩兒,錢還了又欠,害的許大河三天兩頭往他家裏鑽,文老五的婆娘馮玉梅錢又管得緊,許大河去三回她有兩回不在家,反正平日裏也沒事兒,許大河就坐在文老五家等,等著等著就等出一堆事。

文老五家隻有一個閨女,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子體力大不如前,文老五招贅婿除了給自家留香火,也想給家裏添壯勞力,現在贅婿沒撈著壯勞力有了個現成的,文老五牌技不行但是為人精明,每次許大河來討債他都笑臉相迎,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然後家裏水缸沒水了、柴燒完了、豬越獄跑出去了,他就叫許大河給搭把手。

許大河做著做著隱約覺得不對勁,在家裏他啥活都不沾,怎麽到欠他錢的人家裏做起苦力來?但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他還吃了人家一隻下蛋老母雞,實在不好不做。路上遇見孫木青,就把這堆牢騷話和好兄弟一頓說。

孫木青吹著口哨,心想難怪哩,文老五那麽個精明人怎麽老輸錢給許大河,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抓壯丁呢。

“你說我該咋辦?”許大河皺著眉問。

孫木青想了想:“這還不簡單,以後你專挑早上或者天擦黑去他家要錢,這個時辰他婆娘肯定在家,無論錢要著沒你都別在人家裏長待,更不要吃人家裏的雞。”

許大河說知道了。

快到村裏了,孫木青找了個樹蔭坐下,說要琢磨一點事,許大河抹了把臉上的汗,說要不去後山的水潭洗個澡,涼快涼快再說,孫木青也熱得慌,兩個人到水潭邊脫了衣裳,那潭水又幹淨又沁涼,一個猛子紮下去舒服的叫人喊哎呦。

孫木青水性很好,遊來遊去洗舒坦後和許大河說他準備想辦法掙一筆錢,許大河靠在一塊大青石上,聽了眼睛一亮:“上賭場去掙唄。”

“不成,往後咱別去了。”孫木青劃著水:“那裏人越來越多,賭的越來越大,我瞅過不了多久衙門就會來人給搗了。”

許大河抓了抓頭:“那還有啥掙錢的辦法?”

“我想想。”孫木青說。

他是個腦子活的,洗完澡回去吃了晌午歇了會,突然想起後山水潭裏有很多魚鱉蝦,去釣些來賣能小掙一筆,有錢就掙,孫木青倒沒眼高手低的毛病,下午去伺候了莊稼,晚上就拿了魚缸帶上誘餌到了水潭邊,那邊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是一灣好水,但隻有白天才有人來,晚上寒氣森森,據說鬧不幹淨的東西,從沒有人敢晚上來,但是孫木青才不怕這些,在他眼中窮比神神鬼鬼可怕多了,當然,出門前沒和王紅英說實話,等第二天早上提了一桶魚蝦還有兩隻鱉回家時,王紅英才鬧明白他昨晚去了哪裏。

“孫木青!”王紅英是真的惱了,拿起掃帚指著兒子:“你要錢不要命了?”

孫木青把滿滿一桶戰利品放下,在做娘的麵前晃悠兩下,嬉笑著說:“咋不要命了?我惜命的很,你瞅我不是好好的嗎?俗話說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做虧心是怕甚?”

王紅英舉著掃帚,打吧舍不得,放下吧又損麵子,這小子怎麽越大越難管教了。

“娘,真沒事,那都是瞎傳的,水潭裏沒有水鬼也沒水猴子。”孫木青笑著把王紅英手中的掃帚取下:“我留些咱們自己吃,剩下的拿到鎮上去賣了換錢。”

王紅英白了兒子一眼,回灶房包了一些米混合香灰用布縫成個小墜子,然後要孫木青用紅繩掛在腰上:“辟邪的,帶上七天,聽到沒?”

“知道了。”孫木青高高興興的說:“我餓了,有什麽吃的沒有?”

“鍋裏煮著麵條呢。”王紅英拍了拍大腿:“關顧著訓你,火都忘記看了。”說完直奔灶房去。

吃了頓香噴噴的麵條,孫木青提上木桶就往來安鎮去,這些東西趁新鮮準能賣出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