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玉無傷成了宿月的副將之後, 一直很安分。
這倒也正常,雖說是玉極仙帝的兒子,到底也在軍營裏呆了許多年, 該懂的規矩都懂,他甚至偶爾還會給宿月提一些頗為有用的建議。
若是不知道兩人在仙界的恩怨的話,說不定會以為他們的關係不錯。
玉無傷的示好,宿月照單全收, 在他試圖收攏人心的時候,也不給他使絆子。
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 斥候營的氛圍都十分融洽。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在仙界, 尋常仙人慶祝生日, 都是十年一次。
轉眼, 宿月在沉世淵也到了第十年。
十年時間, 似乎什麽都沒變, 又似乎什麽都變了。
宿月最近兩年很少親自出任務,玉無傷這個副將十分勤勞,閻烈布置下的任務, 稍微困難點的, 他便身先士卒, 論功的時候,宿月毫不猶豫地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 他也從沒有怨言。
如果不知道玉無傷是個什麽樣的人,宿月還以為,她十年前遇到的, 是他雙生兄弟呢。
今日是五年一次的大演武,練兵場上, 統帥閻烈坐在主位,四位副統領分坐兩旁,而軍中各營主將依次往下。
宿月的位置在白魁旁邊,也就是說她坐的是順延第一位。
以斥候營在軍中地位,她本應該坐在最後一位,不過上次演武的時候,因為座位的問題,大家鬧了點矛盾,後來,她的位置就排到白魁仙君旁邊了。
所以說,人麽,不懂事就需要受教育。
你和他們好聲好氣的說,他們以為你好欺負,瞧不起你,還嘲笑你。你不跟他們說人話了,他們就會敬重你。
軍營對宿月而言,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教育場所,她在這裏學會了怎麽樣做一個人見人愛的好人,效果非凡。
如今隻要她出現的地方,必然所有人都會與她熱情的打招呼,還會露出燦爛的微笑,都是教育的功勞。
今日難得天氣不錯,宿月懶洋洋地窩在椅子裏,看著頭頂藍天,聽著練兵場上山呼海嘯一般的吼聲,數千兵將散發出的殺氣,讓人不禁側目。
在她看來,這裏再多不好,也不能掩蓋住其中的好。
至少,在守衛仙魔兩界邊界的問題上,軍中上下,從來都是一心的,且從未懈怠。
坐在她旁邊的白魁仙君輕咳了兩下,低聲與她說話:“你們斥候營最近好像很忙?”
他都快兩個月沒見到兒子了,以前好歹幾天就能見上一麵,現在兒子大了,跟爹不親了。
似乎聽出了白魁仙君話語中的哀怨,宿月扯動了一下嘴角:“是挺忙的,這不是為了大演武麽,天天和玉副將一起練軍陣。”
以前斥候營不需要學軍陣,因為他們在整個軍營看來,都是消耗品,不需要學那些。
等宿月成了主將之後,別人學的,他們也都得學,她甚至親自請了中軍副將過來指點,至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幾個斥候加在一起說不定還能用軍陣擋一陣,讓他們又更多的活命機會。
演武的時候,也不至於丟了她的臉麵。
見宿月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白魁似提點道:“玉副將似乎在斥候營中很有威望。”
“是啊,幾個小隊長恨不得為他效死。”宿月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白魁琢磨了一下,有點反應過來了,整個斥候營現在就剩下幾個小隊長是完完全全的仙人了,剩下的幾乎都是混血。
因為這幾年斥候營死傷減小許多,以至於他們整體實力也有些提升。
他還沒說話,斥候營已經上場了。
玉無傷一身銀色戰甲英姿颯爽,身後站著十二名大隊長,各個都帶著些魔族特征,小年就在其中,他們是宿月改革斥候營後,提拔起來的。
斥候營人數不多,氣勢卻不弱,軍陣以五至十人為一組,更適合他們。
閻烈看著斥候營諸多兵將演陣,點了點頭,“斥候營被玉……”話說了一半頓住,隨即改口,“被宿月帶的很好。”
宿月當即朝主位拱拱手,毫不臉紅地接受了誇獎:“多謝統帥誇獎,屬下代斥候營謝統帥看重。”
閻烈看都不看她一眼,多看一眼他心裏難受。
隻能說軍營果真是個大磨盤,從裏麵爬出來的,都改頭換麵了。曾經好像誰都能欺負一下的罪仙宿月,他滿心以為幾年之內就能送了命的人,已經擁有了每一個主將都有的品質,油滑,不要臉,心狠手黑。
且她還要比人多一個,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記仇,非常的記仇。
別人踩她一腳,她非得還上兩腳。以前人人不看重斥候,隨意放棄,現在要是在魔界遇上了,能順手救走的都會救回來。
畢竟這些斥候的主將不講理,下屬死的多了,就去找別人的茬。現在整個軍營都知道,每一個斥候是珍惜的,不能隨意消耗。
閻烈從一開始,無法接受有這麽一個下屬,到現在,不得不認命。
其他將領,多多少少也在這次演武中看出了斥候營的變化,他們倒不像統帥,認為所有的功勞都是玉無傷的,斥候營這些年的改變,可都是從宿月接管主將之位後開始的。
玉無傷身後的十二個混血大隊長,其中有兩個,實力非常不錯。若非血統問題,說不定已經有人來挖宿月牆角了。
不過在宿月眼裏,這十二人各有千秋,小年自然是她最依仗的,其餘那些,也是她和小年在眾多斥候裏,一點點篩選出來的。
玉無傷這人,有一個致命缺點。
他的底線太高了。
他的身份,讓他無法彎下腰,結交那些在他看來,根本稱不上人的混血。
所以他花費了這麽久時間,隻籠絡了一部分人,而那些小隊長,還是宿月專門留給他的。
既然無法阻擋別人進入自己的地盤,她總要想一些法子,讓對方不能在她的地盤裏亂走。
玉無傷也果真沒有讓她失望。
半個時辰後,斥候營演練結束,身為統帥的閻烈照例誇獎了幾句,隨後就到了所有士兵期待的環節,軍中擂台賽。
閻烈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各種獎品,從提升修為的丹藥,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草,還有請仙界匠師鍛造的兵器,甚至有一些仙君親手書寫的修煉筆記。
這已經是軍中慣例,拿出獎品的時候,底下就已經沸騰起來了,全都目光灼灼地盯著閻烈。
閻烈也很喜歡這種被萬眾矚目的感覺,他抬起雙手往下壓了壓,臉上難得帶了點笑,正欲說話,突然憑空響起一道炸雷。
這雷聲太響,炸得人心頭一跳,隨後,整片天地突然陷入黑暗,無數雷電在空中化成雷蛇。
這仿佛末日的景象,宿月竟覺得熟悉。
當初玄蒼歸位的時候,不就是這般?但是很顯然,他不會第二次歸位,所以這一次,因為什麽?
她站起身,眯著眼看向黑沉沉的天空。
她的眼睛不知何時已變成了赤紅色,她看到了天空之外,層層烏雲的後麵,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在空洞中,她看見了神樹建木,看見很多從灰色霧氣中衝出的凶獸撲向樹幹,拚命的啃咬。
宿月的臉色泛白,建木非常龐大,但是撲過去的凶獸太多了,隻是短短一會兒,就已經啃掉了樹皮。
雷電圍繞著樹幹,以極快的速度將一個一個凶獸擊散,然而還有更多的湧出來。
宿月的眼睛劇痛,直至眼角流出血,她才不得不收回目光。
仙界出事了,或者說,青衍出事了。
恐怖的天象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刻鍾,那雷電便已經散去,隻是天空中依然彌漫著厚厚的雲層,讓人覺得心裏沉甸甸的。
閻烈也感覺到不好,命令各營主帥將將士帶回,隨後帶著四位副統帥去了營帳商議。
剛才還歡騰一片的練兵場隻有士兵們匆匆撤離的身影,很快便空無一人。
宿月回了斥候營之後,吩咐所有人在營中待命,然後叫來了小年。
小年這些年沒什麽變化,還是少年的模樣。宿月一直懷疑,他母親那邊的血統,才讓他顯得這麽年輕,畢竟白魁仙君,他長得就顯老,雖然白魁仙君一直覺得自己隻是成熟。
宿月覺得他那是不肯接受現實。
小年進入營帳後沒有廢話,直接跟她匯報道:“各大隊長都在營地中巡邏,沒人敢擅自離開。”
宿月點頭,對他道:“你現在去統帥帳外等著,白魁仙君出來了,請他過來一趟。”
小年有些緊張:“是出了什麽事嗎?”
宿月吐了口氣:“放心,和我們關係不大。”
小年點點頭,沒有多問,很快便離開了。
大概半個時辰後,小年帶著白魁進了她的營帳。
看著兩人身上竟是濕的,宿月有些驚訝:“外麵下雨了?”
白魁難得陰沉著臉,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低聲說:“突然開始下小雨,現在已經下大了,情況不太對啊。”
沉世淵這裏的天象變化這麽劇烈,必然是仙界出了大事。
宿月咬了下唇,問他:“統帥那邊有什麽說法嗎?”
白魁搖了搖頭,他轉向宿月,問她:“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她急忙讓小年叫他過來,必然不會是隨意問幾句。
宿月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你現在,能聯係上仙界嗎?”
之前玄蒼給的玉鏡能輕易聯係彼此,她不確定白魁是否有這種聯係東辰仙帝的手段。
“能,說吧,什麽事?”原本是沒有的,但是上一次他差點死在南溟手上,東辰仙帝便差人送來了一塊傳音璧,但是這事兒並沒有人知道。
“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青衍仙君怎麽樣了?”
她想,身為仙帝,應該對於三十六重天的變化很清楚,這種事也瞞不住。從對方那裏打聽來的消息,應該是可靠的。
白魁瞳孔微縮:“你是說……是青衍仙君出事了?”
白魁當然知道青衍的來曆,隻是多年來,已經習慣他以仙君的身份往來仙界,差一點就忘了他本來的身份。
若是青衍出事,豈不是……
他不敢深想,連忙道:“我現在就問。”
宿月刻意回避,沒有聽白魁與東辰仙帝的對話,很快白魁便問出了消息,因為著急,一時沒有改口:“義父說一群混沌異獸突然襲擊了青衍仙君的本體,玄蒼帝尊已經控製住了局麵。”
“隻有這些嗎?那些混沌異獸,為什麽會襲擊青衍?”宿月追問。
白魁遲疑了一下,才說道:“記得在魔界時,我與那位墟空大師說過南溟仙帝身負仙界氣運之事嗎?”
“記得。”畢竟是一次算不上冒險,但是很新奇的經曆,且宿月時而做夢,還能夢到那口映著新月的井。
“其實這裏麵還有一些陳年往事,義父私下裏與我說過,南溟仙帝被玄蒼仙帝扶上仙帝的位置,兩人之間可能有一樁交易,交易內容,大概是氣運之類。”
“氣運有什麽用?”
“可能是為了護住青衍仙君的本體不受混沌傷害。”
宿月眉頭微皺:“這麽說,現在是南溟仙帝毀約了?”
白魁搖頭:“玄蒼仙帝當初不可能沒有想到這一點,那份氣運被分走之後,應該不會被輕易奪走,且青衍仙君受創,對南溟仙帝也並無多少好處。”
聽著白魁的話,宿月就知道,青衍的本體代替天柱的事,他也心知肚明。
當初青衍與她說,他們不想煉製天柱。
他們,到底有多少人呢?
她沒有繼續深想,而是問道:“既如此,難道還有什麽別的原因不成?”
白魁表情嚴肅了幾分:“義父猜測,是仙界的氣運在流失。很可能南溟仙帝身上的氣運流失,導致青衍仙君那裏出現了同樣狀況。”
宿月皺眉思索:“就算是偷來的氣運,她已經用了這麽多年,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麽大變化?”
“兩種可能。”白魁將東辰仙帝的猜測說出,“一種是承載氣運有時限規定,但是已經過了這些年,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小。另一種……”
他看向宿月,低聲說:“真正承載仙界氣運之人,出現了。”
宿月被他說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麽說,找到那個承載氣運之人就行了?”
白魁扯動了一下嘴角,似嘲諷道:“沒那麽簡單,氣運歸身之後,哪怕是仙帝都看不出一絲端倪,沒人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而且你忘了,那位大氣運之人晚了多少年出現,現在仙帝的位置上,可是坐著南溟呢。”
不說承載氣運之人願不願意露麵,單是南溟仙帝,就不會允許對方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