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朱厭似乎看見了, 擋在半空中，對它而言渺小至極的宿月。
它停下腳步，看向她, 赤紅色的眼珠子像燃燒的燈籠，帶著焚滅一切的氣勢。
“吼——”
震天的吼聲，帶著強大的氣勢，仿佛要將擋在它麵前的一切毀滅。
宿月站立在半空中, 黑色的長發在空中飄舞，像是孤身投向祭壇的祭品。
“讓——開——”
刺耳的聲音, 在宿月耳中炸響。
宿月瞳孔一縮，是朱厭在和她說話。
它果然是有神誌的, 並且智慧不會比任何人低。
然而, 有神誌並不意味著更容易交流, 也不意味著交流有用。
她沒有動, 隻眯了眯眼, 說了一句：“離開這裏。”
朱厭沒有再發出聲音，它腳下突然用力，大片土地炸開, 它高高躍起, 抬起雙臂, 雙手握成拳，朝宿月的方向狠狠地砸了下去。
宿月堪堪躲過它的攻擊範圍, 而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包括周圍的一片空間，全部在朱厭的雙拳之下, 開始坍塌。
如果她剛剛慢了一點，和空間一起坍塌的, 可能還有她。
不是對手，甚至找不到出手的時機。
這是迄今為止，她最無力的一場戰鬥。隻能夠拚命的躲閃，還要將躲閃的空間，限定在一定範圍內。
底下的人在逃命，她在拚命。
速度並非她的強項，原本有混沌原力加持，要強於尋常仙人，然而朱厭與她一樣，體內擁有的，都是混沌原力。
她耗不過對方，力量不如對方，攻擊貫穿不了對方的防禦，就連逃跑的路，也被她自己斷絕了。
朱厭的拳頭始終沒能砸在她身上，卻也在她身上留下了數不清的傷痕。終於，它似乎厭倦了追逃的遊戲，停了下來，然後，雙拳敲擊胸膛，嚎叫一聲，渾身紅色的毛發，在一瞬間，被染成了黑色。
在那一刻，宿月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發顫。壓抑的，濃重而又邪惡的氣息從龐大的身體上散發出來，朱厭紅色的眼珠變成了漆黑。
眼前的已經不再是朱厭，而完全超出她認知的一種怪物。
就在那隻怪物的手臂，突然像是蛇一樣躥出，抓向她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從宿月身後襲來，將那條數米長的手臂直接炸得血肉橫飛。
一隻手扣在她腰間，將她帶離了原地。
“我的提醒，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是嗎？”玄蒼的聲音帶著些許冷意，在她耳畔響起。
宿月朝身側瞥了一眼，玄蒼轉向她的臉上，帶著明顯的惱意。
她動了動唇：“我隻是想拖住它，也已經向東辰仙帝求助……”
話未說完，便被玄蒼打斷：“但是東辰沒到，你就已經死了。”
宿月閉上嘴，選擇不在這個時候和他頂嘴。
特殊時期，玄蒼也無暇繼續說下去，他盯著眼前渾身魔氣纏身的朱厭，將手從宿月腰間移開，輕輕將她推開。
“告訴東辰，混沌天魔襲擊了鳳族，他會告訴你該怎麽處理這件事。”
混沌天魔？宿月心頭一緊，脫口而出：“那你呢？”
玄蒼看了她一眼：“我得處理掉它。”
能讓從來懶得管閑事的玄蒼主動出手，混沌天魔的存在，必然十分可怕。
宿月還是遲疑地問：“……你的傷？”
“騙你的。”說完，他的身形從宿月身邊消失，下一刻便閃到了那隻被混沌天魔附身的朱厭麵前。
魔化的朱厭強大程度比之與宿月交手時至少翻了十倍，索性玄蒼有意將它引走，兩道交戰的身影漸漸遠離了鳳族地界，但是帶來的震動依舊影響著這裏。
宿月此時已無心追究玄蒼那句騙她的，究竟是真是假，他之前吩咐過的事，才是她眼下最需要解決的。
她召回下屬，讓他們將發瘋襲擊人的鳳族全部控製起來，鳳翎如今還是原型，被她用鎖鏈鎖著，無法掙脫。
鳳族加起來，大大小小近萬族人，宿月的神識掃過去，至少八成精神狀態都不正常。
“宿月，玄蒼可來了？”
這時，一道銀色光柱落到不遠處，光柱中走出東辰仙帝的一道分神，還未見人，便已聽他詢問。
宿月迎上前，低聲對他匯報道：“玄蒼仙帝讓我告訴帝尊，鳳族被混沌天魔襲擊。”
“他人呢？”東辰仙帝追問。
“之前出現的那隻凶獸朱厭，似乎被混沌天魔附身了，玄蒼仙帝還在和它交手。”
東辰仙帝似乎終於放下心來，他看了眼遠處被控製住的諸多鳳族，半晌才收回目光。
宿月見他臉色不對，遲疑地道：“方才玄蒼仙帝說，您會告訴我，該怎麽處理他們？”
東辰仙帝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沉默了半晌，才道：“伸手。”
宿月伸手，他的手在拍在了宿月掌心。
一根銀色長杖出現在她掌中，長杖上纏繞著許多銀色的鎖鏈，這些鎖鏈，似乎隱隱拉扯著空間。
“這是我曾經用過的武器，上麵的每一條鎖鏈，都鎖著一道秩序。我曾經，用這些秩序，審判過無數仙魔。”
宿月握住長杖，她預感到，東辰仙帝接下來的話，不會是她想聽的。
但她依然站在他麵前，聽他繼續說。
他說：“被混沌天魔入侵後，魂魄會被混沌魔氣侵染，最終變成新生的天魔，不能逆轉。”
宿月僵硬地轉過頭，看向那些鳳族：“沒有別的辦法嗎？”
東辰仙帝緩緩搖頭：“沒有。”
“玄蒼仙帝……”
還未等她說完，東辰仙帝依舊搖頭：“仙界並非第一次被天魔入侵，他也不行。”
“為什麽是鳳族？”
那隻混沌天魔，既然一直跟著朱厭，為什麽朱厭殺光了古族，輪到鳳族時，卻要將他們都變成新生的天魔？
東辰仙帝歎息一聲，說道：“當初鳳族投靠仙界，就是因為發現了混沌天魔，提醒了仙界。當時的鳳族族長，始終不肯說天魔究竟從何而來，那時混亂，許多仙者被天魔操縱，鳳族幫了很大的忙。”
“……後來呢？”
“後來，一切平息。當時擁有鳳祖血脈的所有鳳族，突然暴斃，魂魄無存。我察覺到異常，去鳳族探查，卻發現一切正常，每一個鳳族，都是正常的。”
宿月隱約猜到了東辰仙帝的意思。
“您是說，最初的那位鳳族族長，用了一些辦法，和他族人的性命，保下了剩餘被混沌魔氣侵染的族人？”
東辰仙帝點了點頭：“當時，混沌魔氣肆虐，有幾座仙山甚至一人不剩。作為第一個發現混沌天魔的鳳族，不可能毫無損傷的保存下來。他們大概原本體內就殘餘著魔氣，這一次又被引動了。”
上一次，有鳳祖血脈留存的鳳族獻祭了自身，保存了族人，這一次，再沒人能幫他們了。
宿月的嗓音幹澀道：“他們，都要死？”
東辰仙帝沒有回答，隻是告訴她：“拿著這根長杖，但凡被天魔侵染，會顯現出天魔印記，擁有印記者，當立即誅殺，務必不要殘留魂魄。”
宿月愣怔了許久，都不曾有半點反應。
東辰仙帝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催促。
“他們做錯了什麽？”
“他們沒有錯。”東辰仙帝輕聲道，“站得越高，便要承受越多。這是必須要做的事，也是責任。”
他將這份責任，交到宿月手裏，她可以拒絕。
宿月一直覺得，四位仙帝之中，隻有東辰仙帝是最合格的一位。
可她從不知道，合格的仙帝，又代表著什麽？
他判斷生命是否值得存在，不因自身喜惡，隻憑規則。
仙界不允許混沌天魔存在，他們會帶來更多的殺戮與死亡，所以在一切開始之前，必須要除去。
“我知道了。”宿月閉了閉眼，握緊了手中的長杖。
半晌後，她轉過身，朝著所有被控製住的鳳族走去。
東辰仙帝隻是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一個一個走過，留下一具具魂魄消散的軀殼。
天地一片寂靜，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大雪，潔白的雪一層層堆積在地麵上，將戰鬥的痕跡，以及血液的顏色，都掩埋在了白色之下。
宿月沒有讓任何下屬幫忙，她已經記不清，死在她手下的鳳族到底有多少，唯一記得的，是他們驚恐的眼神。
有些鳳族，在死前，還未完全失去神誌，他們乞求她，辱罵她，詛咒她……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劊子手，滿手殺戮，沾染的都是無辜的血。
最後，她站在了鳳翎麵前。
鳳翎已經恢複了人形，身上仍然纏著鎖鏈。他一隻眼珠已經變成了全然的黑色，滿滿的殺戮與瘋狂，另一隻眼珠卻泛著淡淡金光。
宿月抬起手中長杖，他身上浮出了黑色的天魔印記。
“如果不是你，我族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看著宿月，眼中滿是憎恨，“是你破壞了我的計劃，讓唯一能承受劫力的若葉跑掉了。鳳族就要滅族了，你滿意了吧？”
宿月隻是看著他，什麽都沒說。
“我詛咒你！鳳族詛咒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長杖穿過鳳翎的胸口，將他猙獰的表情定格。
淺黑色的魂魄消散，鳳族的最後一名族長，至此不存於世。
宿月抽出了長杖，轉過身，掃過還存活的，幾十個沒有被魔氣侵染魂魄鳳族，他們絕望的表情，與仇恨的眼神，宿月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
她淡聲吩咐下屬：“將所有屍體聚集在一起，燒掉。”
鳳族族地中燃起了熊熊烈火，火焰染紅了整片天。
無數鳳族的屍骨，在烈火中化為飛灰，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就此消失。
宿月看向東辰仙帝來時的方向，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她還握著手中的長杖，銀色長杖讓她覺得很冷。
這就是仙帝，需要背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