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料峭又窈窕

舒暢向空姐要了耳塞, 挨個遞過去,不小心看到席煙屏幕上的對話框,笑了下, 說:“你騙他去加拿大心裏就爽快了?”

“不怕他來找你?”

席煙將耳塞外麵的塑料盒拆開, 咕噥道:“我就是不想和他說實話,他問一句,我就什麽都得答?憋屈。”

“再說了, 我就不能臨時改主意飛葡萄牙麽,他也沒告訴我要來,飛錯地方可不關我的事。”

“我覺得吧, 你別玩過火了,薄老板可不是普通人。”舒暢好心勸了句。

事到如今,誰都看得明白,那位不肯放手的話,席煙是跑不了的。

席煙把眼罩拿出來,一切準備妥當 , 抬頭拍了拍舒暢的手臂,坦**道:“車到山前必有路, 先好好玩幾天, 其他的事情再說。”

舒暢沒再繼續說。

國內年味還很重, 周嶽就地加了個班,因為薄望京讓他查加拿大的機票。

去溫哥華的隻有晚上有票,每天一班, 去多倫多的倒是早一些, 但每周一三五才有班次, 剛好今天沒有,其餘的都要中轉好幾次, 總行程大於44小時了。

周嶽知道薄望京有私人飛機,隻是不怎麽用,像碰上今天這種情況是很合適的,時間比較寶貴,隻要溝通一下把航線買了就好。

周嶽向薄望京匯報了大概情況,也試探性提了建議。

薄望京看完對麵整理好的表格就知道席煙在撒謊。

一是時間對不上,二是她不喜歡轉機。

不管多好玩的地方,隻要中途需要轉乘,她就不肯去。

那架私人飛機就是這麽來的。

兩樣排除,根本沒有符合她要求的機票。

他指尖慢悠悠且有節奏地扣著桌麵,麵色微沉。

很好。

又騙他。

但薄望京不大急,給周嶽下達命令說:“席煙今天在北港起飛,我要知道她目的地在哪。”

周嶽盯著自家老板這行字,倒吸一口氣,不禁開始為煙姐祈禱,希望她做事沒有太離譜。

周嶽的親哥哥周滿,頭發極短,太陽穴到嘴巴邊有個刀疤,捧了把瓜子穿著早破了洞的大衣過來看周嶽的電腦,“咋放假還要工作呢?你們老板真不地道。”

周嶽推了推眼鏡,盯著電腦屏,“能在我們老板手底下工作是榮耀,說明你相當有能力。當年我和上萬人搶這個崗位,拚得頭破血流才得到。”

周滿吐掉瓜子皮,瞪大眼睛:“這工作這麽香呢?那能不能幫我也介紹進去?我快混不下去了,哪兒都不要我,可我都改好了,不會再打架犯事。”

當年他失手把人打殘,在牢裏日日反悔,表現良好提前放出來,可是每個公司一查檔案,就不要他。

周嶽頓了下,說:“哥你別急,大不了我養你和嫂子。”

“那咋行。”周滿不樂意,“這些年我在牢裏頭,都是你幫襯家裏,前些年你嫂子她媽生病,也都是你掏的錢。”

周嶽拍拍他的肩,“哥,我現在很能賺,而且你知道嗎,我們老板不差錢,隻要事情做得好,手裏漏出幾個紅包都是普通人小半年工資呢。”

“當時嫂子急需錢,也是他借的我,後來也沒讓我還,從某些方麵來說,他是個好人。”

“隻不過心硬,不講情分,倘若我有事沒做好,他一定毫不猶豫將我開了。”

“等我攢好錢在北港買房,我將我們一家子人都接過去,好好過日子。”

周滿心裏一暖,瓜子也不嗑了,拿了條矮凳坐在周嶽旁邊,“你要是渴了餓了跟哥說,哥給你打下手,現在陪你工作,人家熱鬧人家的,我弟過年也得有人氣。”

他看著電腦屏,指著兩個字問,“席煙,這是誰?你老板嗎?”

周嶽搖搖頭,“我老板以前的夫人,他倆的事兒一句兩句說不清。”

他挑了些無關緊要的事講給周滿當八卦聽,一下午過去,兄弟倆親得像站在了一條船上。

-

席煙特地讓空姐別來送餐,眼罩和耳塞一帶,一覺睡到裏斯本。

飛了十三個小時,和國內七小時的時差,落地剛好是當地淩晨。

秦孟桓提前找了地陪,從機場到酒店什麽都不用他們擔心。

席煙最痛苦的就是倒時差,她現在正清醒,但要是晚上不睡,明天白天玩的時候就沒精神了。

她打開手機一看,回了幾條拜年問好的消息,特地找到薄望京的對話框,還以為他會發點什麽,結果最後一句還是她的“加拿大”。

地陪給他們帶到當地很有名的特色餐館,看起來這裏的夜生活現在才開始,古舊的街道和修道院,剛下過雨濕漉漉的小巷,讓她想到薩拉馬戈的《修道院記事》,那些荒誕而有節製的軀體。

總之很適合做一場拋去自我的旅行。

他們吃了Cataplana de Marisco,一道由白魚,貝類,紅辣椒等放在蛤形銅鍋裏做成的燉菜,很適合中國胃,但席煙不大愛吃。

舒暢見她吃得少,問要不要上麥當勞買點漢堡之類,席煙搖搖頭。

抵達不到三小時,她就開始想念中餐了。

細細回想,她不是沒在國外生活過。

甚至還是富有黑暗料理之稱的英國,但當時她沒有任何不適。

可能是薄望京口味比她還刁蠻,早在她神遊天外的時候,他就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

第二天上午,幾個人頂著黑眼圈出發,連活力十足的黎雲都覺得疲乏,說是酒店的床實在太軟,睡得腰背酸痛。

趁天氣不錯,想早點去海邊曬太陽。

裏斯本景點都湊在一起。

熱羅尼姆修道院麵前有許多來來往往頂著電線的電車,如果將色彩調成黑白,好像上世紀的時光一比一複刻。

歐洲教堂都長差不多,席煙沒什麽興趣,跑去隔壁買蛋撻,那是一家百年老店,全世界沒有比它還正宗的葡式蛋撻了。

她坐在修道院對麵的長椅上邊吃邊拍照。

手機進了一條微信。

她隨手點開,看到裏麵的內容,差點將它丟開。

薄望京:“有沒有興趣跟我去裏斯本。”

席煙一個身子麻了半邊,好似生活被偷窺,去哪兒都躲不開他。

她故意強調:“我在加拿大。”

薄望京很簡單地回了三個字:“飛過來。”

席煙思索了一下,現在這個謊其實能補救,隻要她明後天和他在機場見麵,假裝剛從加拿大飛過來就行,可是如果這樣,接下去她就又失去自由了。

她試探道:“怎麽突然想起去裏斯本了?”

薄望京回道:“或者我來加拿大找你也行。”

席煙覺得這句話很詭異,好像是給她選擇的機會,但她摸不準薄望京的想法,故意討好道:“不了不了,下次,下次我們單獨出來。”

薄望京那邊沉默了好久,才說:“我最後一遍問你,你現在在哪,我能不能來。”

席煙讀了好幾遍他的話,覺得薄望京應該是想去加拿大的酒店找她。

那怎麽可能,就算她現在飛過去補救,慌裏慌張的也絕對露餡,便說:“我們在溫哥華,但可能,明天就會離開,你過來太麻煩了,以後出去玩再叫你。”

薄望京忽然點開了位置共享,輸了兩個字——

進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煙內心尖叫,這怎麽弄。

沒等她想出對策,薄望京已經再次發了條消息過來。

“進不了是麽?”

“我給過你機會了,席煙。”

他每輸入一句話,席煙的心髒就往下墜一分。

看來他知道了。

薄望京前麵所有鋪墊都是給她坦白和補救的機會。

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已經知道了真相。

薄望京討厭欺騙。

她完全能想象出來,他前麵看到她消息的時候,表情一定譏誚又冷情,沉默地將她放在鍋裏熬煮,等到死刑判下,猶如玩弄命運的神祗高高在上地俯視她,說:“看吧,果然如此。”

席煙心裏有幾分被戳穿謊言的羞恥,又猜不著他想幹什麽,惱道:“薄望京你有話直說會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裏斯本耍我好玩?”

“是是是,我就是不想見到你,行了吧!”

發泄完之後,她又卑微地捧著手機,哭喪著臉,一條一條撤回。

結果薄望京給她回了個——“1”。

回應她撤回前的最後一句話。

席煙:……

一個小時後,舒暢一行人從熱羅尼姆修道院參觀出來。

黎雲好似很興奮,一直在說裏麵的彩色玻璃,還樂顛顛拉著秦孟桓在馬車旁邊拍照。

舒暢聽完席煙口述的事情經過,無奈道:“我說什麽來著,你說你,好好的惹薄老板幹啥,走到今天的地步,一半是你自找的。”

“他也是,外頭漂亮的,高學曆高素質的,甚至圈子裏沒結婚的,條件適配的千金名媛一抓一大把,隻要他開個金口想找女人,怕是一窩一窩的湧上來倒貼他。”

“可是他呢,好像鐵了心的要和你在一起。”舒暢頓了幾秒,試探道:“要不你們再試試?”

席煙思索了一陣,說:“我也想過他為什麽不肯放手,無非就是覺著本來屬於自己的東西,發現有一天會變成別人的,不樂意了。”

席煙雙眼放空地看著遠處,回憶近期發生的事情,說:“他不是真愛我,真愛我會尊重我。”

“如果哪一天,我又一股腦栽進去,他抽身離開了,我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第二次。”

“我不適合愛他這樣冷情冷性的人。”

“我現在不喜歡他,也不想喜歡他。”

舒暢聽明白了,說:“你啊,就是被他傷怕了。也好,那就堅定自己的想法。”

她好奇道:“你想要什麽樣的?等時機成熟,我給你留意留意。”

席煙還真認真思考了幾分鍾,高的帥的都是表麵的,要是她的要求這麽簡單,早就在薄望京麵前低頭了。

她想不出來,隻笑說:“其實喜歡薄望京之前,初中的時候,我還好感過一個男孩子,現在回想應該不算真正的喜歡,就是挺好笑的。”

“嗯?”舒暢扭頭看著她。

席煙斟酌了下字句,說:“我剛開始都沒怎麽和那個男孩子說話,但是有一天,他給我寫了小紙條,說他喜歡我。”

“結果我就喜歡上他了。”

“你說奇不奇怪。”

“不過這種好感沒持續很久,我看到他和別的女孩子說說笑笑,不曖昧,隻是說笑,我就逼自己不喜歡他了。”

舒暢一臉古怪:“原來你是這樣的?”

席煙搖搖頭,將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朵後麵,“是吧,是挺奇怪的。所以我也說不出我自己的理想型是什麽。”

熱羅尼姆修道院往前走走就是貝倫塔、航海紀念碑、聖若熱城堡和阿爾法瑪老城區。

如果沒有私家車的話,得走斷腿。

黎雲拍了好多照片,不光拍自己,還拍席煙和舒暢,她對這項活動樂此不疲,許多原圖直出到ins上,沒一會兒就好多點讚。

黎雲看著照片看了好一陣,湊過來給席煙瞧。

“寶汁,你的腿怎麽能這麽細,又細又直,還有你的臉真的好小,我覺得自己的臉夠小了,在你旁邊顯得好圓啊。”

席煙和她不帶腦子地商業互吹,“可是你今天的禦姐風穿搭我很愛啊,很辣很搶眼。”

黎雲瞥了眼秦孟桓,輕聲說:“趁自己年輕漂亮的時候就該找個男人,釣住他,花他的錢,生個小孩,然後自由自在地去旅行去生活,我其實很不理解,你為什麽要和薄公子離婚。”

她是真的不解,小白兔一樣的眼睛湧動著好奇的光芒。

席煙玩笑道:“那讓給你?”

黎雲搖搖頭,很有自知之明,“他瞧不上我,而且,普通女孩子釣不住他,得他心甘情願。”

“所以說……他真的很極品。”

裏斯本的最後一站在羅卡角,歐亞大陸的最西端,有句很浪漫的話來形容這裏,叫“陸止於此、海始於斯”。

這裏原本應該是最容易平息內心煩亂的地方。

他們抵達這裏的時候正好是晴天,遠遠聞到海水鹹澀清爽的味道。

席煙手機忽然進了好幾張圖片,是一份很完整的北港法院傳票。

內容就席宜民對薄氏集團債務拖欠問題,進行條文說明。

席煙嚇得從休息椅上站起來,打字給母親:怎麽回事?

那邊回得很快,“趕緊回來。”

席煙直接給薄望京打了一個跨國電話,但是對方不接,接著她又給他微信語音打了一個,結果他給掛了。

她又打了一次,他還是掛了。

席煙無法,隻好找到周嶽的電話,打過去,通了。

席煙心裏窩著火,又很害怕,此時此刻是害怕更多一點,她想知道事情有沒有挽回的餘地,她需要做什麽薄望京才肯撤訴。

再不濟,隻要他點個頭願意見她,她馬上飛回去和他道歉。

席煙直切主題,問周嶽,“薄望京在公司嗎?”

周嶽支支吾吾地答她:“薄總說,他知道你為什麽找他,但是他暫時沒有和你溝通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