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冬日的餘霞

席煙在客廳靜了一陣, 雙手拿著音樂會的票翻來覆去看,有些後悔,何必和他證明有沒有忘掉他。

她泡了杯安神的龍須菖蒲茶, 端上樓敲了敲老太太的房門。

老太太不應, 她就執著地喊“外婆開門”。

老太太被她吵得沒法,黑著臉出來:“你不是翅膀硬了,不喜歡聽老婆子說話麽, 還來幹嘛?”

席煙黏上去,“哪會,隻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麽又要將我和薄望京湊在一起。”

“以前您覺得他麵冷心冷不會對我好, 現在我和他分了,反倒覺得他好了?”

“我這不是一著急才和您對著幹,不是真的嫌您煩。”

老太太神情軟化,歎了一口氣。

“我怕你後悔。”

很快她又說,“不對,我是怕我自己後悔。”

席煙看到她眼底有一絲牽掛。

老太太牽起她的手撫了撫, “做長輩的到底自私,總想你們按照我們過來人的經驗走人生的路, 以為這才是好的。”

“可是我這些天回過頭想想, 那個時候我母親也不喜歡你外公, 嫌他沒本事,嫌他給不了我好日子,可我們這輩子很幸福。”

“說到底生活是你們倆自己過, 好不好也應該由你們來決定, 不該由我來插手。”

“那天我聽你們倆離婚了, 又開心又難過,見他找過來, 想是不大甘心,自作主張說了那些話,將你倆最後的退路斷了,希望你們無論如何都要做個了斷。”

“可是那時我沒有問過你意見。”

老太太哽咽了一聲,“我怕……我怕你的緣分折我手裏,那我閉眼都饒不了自己。”

席煙笑著抱上去,哄道:“折便折唄,能折了的都不是正緣,誰家外孫女有這麽好的外婆?”

“原來是我呀。”

席煙頓了頓,正色道:“不過我真的不喜歡他了,喜歡他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想後半輩子過的開心些。”

老太太聞言將她推開,細細觀察她的表情,將信將疑:“真的?不是哄老婆子的話?”

席煙點頭,篤定道:“真的。”

老太太眉開眼笑,“那我就放心了,過幾日我找人幫你看看別的青年才俊,倒時你去見見。”

席煙啞然失笑,“您也得讓我緩緩。”

老太太不聽,“算算時間也有幾個月了,新的不來,舊的不去。”

席煙無奈,“……可是我沒那個心思。”

老太太頑固道:“見了就有心思了,不見哪來的心思。”

席煙不接話。

老太太佯怒道:“難道你要我未來見外孫女婿第一麵,是癡癡傻傻的嗎?”

席煙很清楚外婆在擔心什麽,為了讓她老人家放心,或者說為了圓她的心願,閉起眼,嗓音柔和:“那您安排吧,都聽您的。”

-

長堤線下效益不高,席煙開始琢磨起線上賣茶包的心思。

舒暢去南方出了趟差,拉來幾個投資商,正好有一位做跨境生意的老板,對席煙的產品很感興趣。

機會難得,席煙二話不說,熬了幾個大夜,將中英結合的產品PPT做出來。

來人是位高挑俊逸的先生,姓秦,叫秦孟桓,一身儒雅氣度,聽完她的演講並沒有立馬點評,而是笑道:“沒有數據樣本,我怎麽知道這個東西好賣?”

“中國的茶那麽多,客人憑什麽選擇你產品。”

他嗓音溫和,沒有任何冒犯的語氣,氣勢卻很壓人。

席煙放下演示筆,思索了一陣,“好問題。但我也想問一下秦總,您為什麽選擇我,我既沒知名度,線下也不算賣的很成功。”

秦孟桓笑了笑,“我先問的你。”

席煙聳聳肩,不置可否,“但其實我已經回答你了,我的問題就是答案。”

秦孟桓停頓了一會兒,大笑,忍不住拍手,“有點意思,我還以為薄總太太是個花瓶,沒想到人不僅長得漂亮,還聰明。”

他點頭,“沒錯,你的產品很有潛力,海外同賽道的競品大多有了代理。”

“我是一個怕麻煩的人,做品牌,就要做獨家。”

哪是怕麻煩,隻是胃口大而已。

席煙禮貌地提醒他,“是前太太。”

秦孟桓旦笑不語。

第一關算過了。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席煙和他商討了一些產品的經營理念和對標客戶,聊的十分盡興,後續還提到了風幹工藝上的困難,秦孟桓說他認識靠譜的外包工廠,讓她無需擔心。

秦孟桓看了眼表,“八點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席煙禮貌笑道:“今天就算了,下次我正式請您吃。”

秦孟桓點點頭,起身離開,溫雅道:“好的,那下次見。”

席煙目送他離開,說了半天口幹舌燥拿起水杯灌了幾口,她知道這個老狐狸邀約吃飯隻是客氣,因為在此之前他手機進了個電話,備注是“太太”。

思緒放鬆下來後,席煙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翻了翻備忘錄,裏麵也沒寫。

她喝完水,慢騰騰挪到水槽邊洗杯子,看到香料盒上寫著薄荷二字才猛地驚醒,今天是薄望京約她看音樂會的日子。

呆怔的兩分鍾裏——

席煙的腦海編撰了一萬個理由,譬如“生病去醫院了呀”“很早出來但是路上堵車了”“工作上遇上了難纏的客戶”等等。

就是不敢將“忘了”直接說出來。

她的手機靜悄悄,沒有電話,沒有微信留言,沒有短信。

席煙心存僥幸地想,或許薄望京也在忙,根本沒有去,不然怎麽會不聯係她呢。

就在她的愧疚感降低一些的時候,她忽然記起,早在離婚那會兒她就把人所有聯係方式拉黑,他從哪裏給她打電話呢?

她坐在吧台機械地扯紙巾來平息內心的焦灼,最後破罐子破摔,將紙巾碎片一股腦扔進垃圾桶。

嗯。

最差的結果不就是薄望京被放鴿子怒氣衝天,沒看音樂會一走了之,再也不搭理她。

還能怎麽樣。

她邊下樓邊叫車,刻意想忽略心底那抹煩躁和歉疚,在微信通訊錄上翻來覆去的看,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司機很快就到。

路上經過高架,席煙往窗外看。

八點半正值北港繁華夜,林立的高樓開啟燈光秀,璀璨明麗,天都映白了,圍繞高樓鋪開的江水,半汪是銀河,半汪是眾生倒影。

她看了一陣,問司機:“師傅,能繞到黎明禮堂去看看嗎?”

司機瞥了眼地圖,“你這都快到目的地了,拐過去可不近。”

席煙抿了抿唇,溫聲道:“沒事,你開過去吧,到時候我加個途經點,不會少你錢。”

司機是個爽快人,大大咧咧道:“倒不是怕你賴我,這個時候去黎明禮堂也沒什麽好看的呀,如果你是想看什麽音樂會……我今晚在那邊跑了好幾單呢。”

“他們早結束了,起碼結束一個小時了。”

“你要是現在過去,人影都沒有。”

席煙點點頭:“不礙事,您就開吧。”

司機掉了頭,五六公裏的距離,開了二十來分鍾。

貝殼形狀的禮堂矗立在廣場正中央。

席煙視線一路跟隨街邊的轎車走,但凡看到車型有三分與某人那輛勞斯萊斯相似的,心髒就開始狂跳。

司機繞著廣場繞了一圈,無聊道:“您要是來玩呀,得早上來,傍晚也行,後頭有個噴泉展,現在看不出什麽名堂。”

看來他不在。

也是,誰會在這邊等半天。

席煙疲憊地靠回椅背,和司機說:“麻煩幫我送回之前那個地址吧。”

“好嘞。”

席煙低垂眼睫,手指在黑名單唯一的名字上轉著圈。

小時候她受到的教育是:謙遜明理,知錯就改。

不管薄望京是個什麽態度……

今天的事,確實她做錯了。

真不想去,當初她就別應。

想清楚之後,她將薄望京從黑名單放了出來,暫時沒想好怎麽道歉,便熄了屏幕先放放。

-

席煙回到家吃了點夜宵,又刷了會兒搞笑視頻,網友剪的寵物迷惑行為逗得她咯咯笑。

她切回微信,心裏那點糾結已經沒有了,大大方方道:“抱歉,今天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

“也忘了把你拉黑了。”

說完這句,席煙有些心虛,心想要不要撤回。

結果看到對方頭頂顯示“正在輸入中……”,啃了下指甲,等他打字過來。

薄望京:“1”

席煙心想這人是半點沒變啊,得虧她覺得他前段時間態度好些了,沒想到骨子裏依舊冷冰冰的。

想必今天瞧她沒來,半分鍾沒多等就走了吧。

她正看反看,還是覺得自己字打多了,有點和他杠上的意思,也回了一個“1”回去,表示已讀。

沒想到那端回了句人話:“沒關係,你有不來的權利。”

很顯然,他就是以為她故意不來,席煙受不了別人誤會她,打出一行解釋的話,想了想又刪了。

她覺著兩人這樣藕斷絲連肯定不行,幹脆利落道:“薄望京我們倆還是別聯係了,成年人那些曖.昧小遊戲不適合我們。”

“雖然都是一個圈子,真要撞上不容易,以前咱倆還是一個房子呢,不也是三不五時的見不著。”

“我們結婚前連戀愛都沒有,回過頭想想,有這樣一個結局挺正常。”

席煙最後一句話也是對自己說的。

那邊“輸入中”閃了好久。

大概過了兩三分鍾,他對話框的頭頂變成了他的名字,再沒動靜。

席煙等了一陣,見他真的不再發消息過來,自嘲笑笑,習慣一旦養成了,還真改不了。

這次她沒再將他的微信拉黑,而是刪除了對話框,連同聊天記錄一起,不再顯示在首頁。

-

席煙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

醫學上有個詞叫戒斷反應,指長期用藥後突然停藥引起適應性反跳。

她覺得薄望京前幾天會約她,就是因為處於這個階段。

再加上前段時間被梁慎川一激,更將她納為私有物。

既然打算斬斷所有關係,自然不能嘴上說說,行動上也要起來。

思索片刻,席煙看了眼時間,才十點多,給爸媽打了個電話。

席宜民那邊風很大,呼呼啦啦吹得聽不清他說話。

席煙提高音量:“我問你們最近身體好不好……”

“好的,煙煙你等會兒,我換個地方。”

風聲逐漸變小,直到能聽見人的腳步聲。

席宜民嗓音溫和,想是接到女兒的問候心情不錯,話語中有笑意,“我和你媽現在在淮寧市工程現場,身體還不錯,你媽今天晚上都多吃了兩隻雞腿。”

席煙聽到那邊媽媽的說話聲好似在嗔怪,笑了下,“外婆身體也不錯,你們盡管放心。”

提到外婆,席宜民將手機開了外放,放在李雲心旁邊。

李雲心溫聲說:“你從小跟著你外公外婆,比我們更懂怎麽照顧她,爸爸媽媽不擔心。”

“倒是你爸,早年間落下的風濕最近又犯了,走路都不好走,你也確實該關心關心他。”

席宜民小聲嘟囔,“孩子這不是打電話過來了嗎?”

李雲心沒壓嗓,“她一個月能打來幾次電話?高中開始就不親。”

席煙垂下眼睫沒作聲。

李雲心好似被席宜民拉走。

席煙隱約聽到席宜民低聲說了一句“那不是從小沒在一起生活嗎,我們欠孩子的。”

“欠孩子欠孩子,你欠的還少……”

她聽到那頭手機磕碰的聲音,大概將外放關了,重新拿起來隻剩下席宜民的聲音,他笑道:“你媽就這脾氣,有些話別往心裏去。”

席煙早就習慣了,“覺得辛苦的話,早點退休也沒關係。”

席宜民一陣沉默,“等還完那筆錢,爸爸和媽媽就退休,澳洲那套別墅早早讓人開始裝修了。”

提起這個席煙不由得煩悶,也很著急,她歎了一口氣:“所以爸爸,你當時為什麽要借這筆錢呢,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們不該奢求能力之外的事。”

“你們已經比國內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有錢了……”

李雲心奪過手機:“怎麽和你爸爸說話的?”

“按照條約,月底我們就得還他一半,現在我們湊起來的錢還遠遠不夠,工程施行期哪有那麽多現金。”

“我要是你,就該想法子去求一求薄望京放寬期限,幫我們分擔一下壓力。”

“而不是在這裏指責你爸。”

席煙一下從**站起來,“媽媽,我和他已經離婚了,你不覺得我去求他很沒有自尊嗎?”

李雲心笑起來:“在這個社會上自尊心能當飯吃?當年我和你爸創業的時候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白眼,你知道嗎?”

“你享受著我們給你帶來的優渥的生活條件,卻不肯為這個家付出,薄望京是有些脾氣,高高在上不輕易饒人。”

“但是老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若是張口求一求就能讓他放過我們家,不比我們拚死拚活大半年輕鬆?”

席煙打斷她,冷靜道:“媽媽,你們送我的這套房,是不是價值上億了?我過些天就找人來估值,掛出去賣了。”

她頓了頓又說:“我現在也在做自己的品牌,以後會給你們分擔一些。”

她說完沒等那邊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房間寂靜空**,她望著黑沉沉的窗,瞬間湧上一陣無力感。

-

席煙知道如果要賣房,外婆那邊絕對瞞不住,但暫時還沒告訴她。

隔日下午,她約了梁慎川和舒暢在長堤小聚。

梁慎川和舒暢異口同聲道:“賣房?”

梁慎川眼睛都要跌出來,“不是吧,慘到這種程度?”

舒暢拍拍她的肩,“多的姐們也拿不出來,明天把錢打到你賬上,能給多少算多少。”

席煙一陣感動,剛才她一五一十把父母欠債的事情說了,但隱去了債主是薄望京,隻說有這麽一人。

梁慎川思索了幾秒鍾,鄭重其事道:“這錢我幫你還,你房子別賣。”

席煙明白他的心意,但對他傻白甜似的做法笑出聲,“梁大公子,我知道你有錢,但我債主不就變成了你?”

“那咱倆朋友可沒得做了。”

“以後見麵我看見你的臉,就想起那筆錢……”

梁慎川撓了撓頭,“又不用你還。”

席煙拍了下他腦袋,“說什麽呢!親兄弟還明算賬。”

舒暢看了眼梁慎川,又瞄了眼席煙,笑得很有深意,“那你嫁他不就好了,彩禮三十億,既然做夫妻,債務也是共同債務,合情合理。”

席煙“嘖”了一聲,拿紙團扔她,“正經點。”

她看了眼梁慎川,沒想到這人真在思考,對上她眼睛,附和道:“合情合理。”

他對那些姑娘也是這樣混不吝。

席煙沒往心裏去,反倒又賞了他後腦勺一掌,“你樂意我還不樂意呢。”

舒暢聞言瞥了眼梁慎川,歎氣地搖搖頭。

三個人說笑了一陣,朱小麥探頭探腦撩開簾子,“老板,有人送來一束花,得要你簽字。”

席煙一愣,“什麽花?我沒買花啊,是不是送錯了。”

朱小麥搖搖頭,“不清楚,好大一束呢,您出去瞧瞧吧。”

是很大一束,得有九百九十九朵,快遞員緊張兮兮地守在旁邊,就怕弄壞了。

這花的牌子這段時間在圈子裏風很大,席煙看到朋友圈不少千金太太們秀過,但從來沒有朵數這麽多的。

它的花是花是假花,不知道加了什麽東西,看起來和真的似的,品牌打出的概念是:永不凋謝的愛。

這款銀色非常漂亮,經典款,高檔又優雅,隻是很難預約。

席煙和快遞員對了名字,就是送給她的。

席煙又問:“你那邊能看到送的人的名字嗎?”

快遞員看了眼單子,“姓周。”

席煙想遍了朋友名字,甚至是這段時間新接觸的客戶,她都沒想出來有誰是姓周的。

朱小麥和舒暢一臉吃瓜表情。

舒暢調侃:“這麽快就又第二春了?”

梁慎川卻蹙眉,“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不要收,等一下我給你扔到樓下垃圾桶。”

席煙把花挪到店裏角落的時候,掉出來藍色信封一樣的東西。

舒暢幫忙撿起來,輕聲讀出上麵的字:【一張欠條】

舒暢滿臉不解:“什麽玩意兒?”

席煙聽到欠條都頭大,花也不挪了,忙走過去看。

她看到上麵的字跡,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薄望京。

席煙忙搶過去,梁慎川想看,她忙捂住信封上的字,走到角落裏,背對他們。

“她臉都白了,怎麽了?”梁慎川滿臉關心。

舒暢搖搖頭,“隻有她自己知道了,不過那個信封挺詭異。”

信封裏有一張票,還是那兩個交響樂團的音樂會,隻不過這次的座位在VIP包廂裏。

席煙捂住胸口閉眼長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催債的法律文書,是她敏感了。

但很快她又緊張起來,她覺得薄望京是故意提及欠條的。

他那樣精明的人,寫下任何字都有緣由。

偏偏用了她最拒絕不了的字眼。

她想起一些往事。

薄望京剛接手公司業務的時候,她跟在旁邊看了全程。

席煙對商業上的事情不大懂,大概就是有人瞧輕他乘機作亂,想從薄氏集團的股市撕下一塊肉來。

結果薄望京直接找到他國外的資產大本營,利用對衝基金和人性的貪欲將人玩破產。

那人求到他跟前,他像看狗一樣理都不理。

席煙覺得他哭得可憐,還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結果薄望京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回了句,“他得感謝法律。”

從那個時候開始,席煙就覺得這人惹不起,小打小鬧的東西看他心情理不理你,若是踩到他底線,怕是能將人玩出花來。

席煙掂了掂信封,發現裏麵還有一張字條,上麵好似有他的冷香,他的筆鋒很有脛骨,淩厲俊逸,他寫道——

把該還的還了再說。

一語雙關。

-

席煙將音樂會日期記到了備忘錄,卻沒真考慮好要不要去。

她原是焦慮的,對那筆欠款。

債多不壓身,欠錢是欠,欠音樂會也是欠,如果薄望京放下身段來求她,她會認真考慮。

但他用了命令式,就激起了她的反骨。

周末席煙回店裏加班,期間收到老太太的微信,說是做飯的阿姨帶她出去逛逛。

席煙一邊對接茶包設計的初稿,一邊看老太太給她發的逛街圖片,等老太太坐下來喝下午茶的時候,她也和那邊說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拍了一張喝咖啡的圖片,問她要不要來。

席煙笑著回:“你不是喝不慣麽?”

老太太用語音說:“我就想知道你們年輕人為什麽喜歡這個,滿大街都是賣這個的店。”

隨後老太太發了個地址給她,離商圈不遠。

席煙收拾了一下就提起了包,朱小麥眼巴巴地望著她,“煙姐出去約會麽?和送花的神秘男人?”

席煙點點她腦袋,“我去見我外婆呢。”

朱小麥忙點頭,“哦哦哦,那您快去吧,我幫您守著店,有事情給你發消息。”

周末人很多,席煙到目的地之後給老太太去了個電話,但是她沒接,過了幾分鍾發了個85號座位牌過來。

服務員把席煙領了進去。

是個相對於安靜的半包廂,頂上懸著簾子,很有約會的氛圍。

這家店裝修算高檔,來的大多白領或是遊客,鮮少有學生,價格大概不算低。

席煙心想外婆品位不錯,撩開簾布正打算誇,看到一個穿米色高領羊絨衫的男人坐在那裏,鼻梁架著一副眼鏡,五官立體溫和。

席煙愣了愣,說:“抱歉,走錯了。”

男人才看到她,起身說:“是席煙席小姐嗎?”

席煙吃驚道:“你認識我?”

男人晃了晃85號號碼牌,禮貌地笑道:“你應該是來見我的。”

席煙忽然反應過來,她被外婆擺了一道,心裏有些不高興,麵上沒表現出來,尬笑了一聲,坐下了。

兩個人都沒什麽話聊,席煙受不了這個氛圍,便說:“很顯然你知道我是被騙過來的,這種情況下你也要和我相親麽?”

“我沒相處的意願,成功的幾率可不高哦。”

男人給她斟了一壺茶,絲毫沒有受她的話影響,銀色鏡框在光下熠熠生輝:“席小姐前夫是薄總吧?”

席煙不在意道:“嗯,不是秘密,上網隨便查一查都能搜到。”

男人笑容柔和,“我出於對薄總的好奇,所以想來見見他以前的太太,席小姐不用對我有過多防備心。”

席煙拿起茶杯喝水,挑眉問:“你和他認識?”

他推了推眼鏡笑說:“在整個北港,誰不認識薄望京呢。”

席煙沉默不語。

場子冷了半分鍾。

男人忽然摘下眼鏡,笑意盈盈,“小結巴,你當真不認識我了?”

自從席煙搬到北港,再也沒聽過這個綽號,當下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震驚地盯著眼前這個人,可是無論從樣貌還是口音,她都不認識。

男人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在眉毛上摸了摸,“想起來了嗎?”

席煙有了那麽點印象,名字在嘴邊卻說不出來。

她倔強地堵住他話頭:“別說,我能想起來。”

席煙拍拍腦袋想得正入神,糾結他姓張還是姓宋,有小孩突然撞上路人的腿,那人手機掉下來,摔在席煙腿邊。

席煙掃了一眼,那人許是覺得有些冒犯,隔著簾子問:“打擾一下,我可以進來撿一下手機嗎?”

席煙感覺聲音耳熟但因為腦子在思考其他事,分不開心辨別。

“沒事,你進來吧。”坐在她對麵的男人將簾子掀開,客氣說著,又扭頭看向席煙,調侃:“想起來了嗎?沒想起來可得請我吃飯。”

那人走進來並沒有立馬撿手機,而是訝異地喊了聲:“煙姐……”

席煙仰起頭,也十分意外:“周嶽?你怎麽在這裏。”

她看了眼時間,“這個點不應該在上班嗎?”

周嶽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席煙,默默將手機拾起來。

席煙不小心瞥到他屏幕上還在跳動的通話時間,禮貌道:“你是不是有事?要不你先忙?”

周嶽掃了眼,對她笑了下,將手機揣進兜裏,“沒關係,煙姐,好久沒見了。”

他看向男人,“這位是……”

“敝人姓宋,單字綏,不知道怎麽稱呼你。”宋綏站起來,禮貌地伸出手,做自我介紹。

周嶽幹脆利落道:“周嶽。”

周嶽試探道:“宋先生是煙姐的新朋友嗎?之前好像沒聽她提起過。”

周嶽和薄望京呆久了,說話語氣有時候都很像,席煙剛才就有種薄望京在現場的感覺。

宋綏失笑,“周先生和小結……席煙很熟嗎?每個朋友都認識?”

“倒不是,隻是我對煙姐向來敬重,所以許多事情會上些心。包括她平時和朋友的交往,有些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會幫忙留意,不過我做這些,完全出於粉絲對偶像的心態。”周嶽答得十分圓滑,幾乎滴水不漏。

他這樣說,宋綏既猜不到他們真正的關係,又不敢輕易判定她的情感狀態為空窗期。

果然能做薄望京的助理是有幾分本事的。

席煙暗暗稱讚,代入一下周嶽的角色,她碰上領導前妻和別的男人吃飯,她早就和小姐妹吃瓜了,哪裏會說出這番話表忠心。

宋綏卻說:“既然你都這麽坦誠了……”

“讓我覺得你是個很靠譜的朋友,好吧,我和席煙在相親。”

席煙下巴掉到地上,那她是真沒想到宋綏會直接說出來。

他這傻勁兒倒讓她想起些往事。

剛開始叫她小結巴的就是他,原因是她看到了他尿床的床單,被他媽媽曬在院子裏頭羞羞臉。

她皮嘻嘻地嘲笑他,“這麽大了還、還畫地圖。”

宋綏一惱,罵她:“小結巴,你先把舌頭捋直了!”

兩人就這麽做了冤家。

後來學校裏好多小朋友跟著宋綏叫席煙小結巴,打鬧的時候叫,羞辱的時候叫,扯她皮筋把她推到地上還叫。

她起來和人打架,別人推她一下,她推別人兩下。

倔得不行。

有天放學宋綏看到席煙蹲在門後麵哭。

他手足無措地進進出出,糾結半天還是過去安慰。

席煙指著他鼻子大罵,“都、都賴你!”

後來宋綏就和叫她小結巴的人打架,打不過還打,矮矮的個子,笨拙又好笑,眉毛上的疤就是幫她打架磕桌子上磕出來的。

席煙思緒回籠,將周嶽拉到一邊,“那個……我知道不該這麽要求你,但是你能不把今天這事兒給薄望京說嗎?”

她也不是心虛,畢竟人送她一束花,秉持相信科學實驗的精神,針對她的話,想看看補上戀愛過程能是個什麽結局。

局勢夠複雜了。

宋綏又是不相幹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嶽聽完這話立馬瞥了眼口袋,吞咽好幾次唾沫,“薄、薄總消息渠道很多,我、我不能保證我不說,他就不知道……”

席煙不在意道:“他能知道什麽呀,如果不是碰到你,我和宋綏相親,也就我倆和我外婆知道,又不是掛在網上的征婚,每個人都能看到。”

周嶽支吾了一下,突然說:“您……您這麽快就想二婚了?”

席煙深吸一口氣,思索了一陣,“我該怎麽跟你說呢……今天純屬意外,但意外中又有些巧合,很微妙……”

周嶽嘀咕了一句:“您可別微妙了。”

“什麽?”席煙沒聽清。

周嶽忙賠笑,“沒什麽,我這兒還有工作,得先走了。”

席煙朝他揮揮手。

周嶽從咖啡廳出來之後,將口袋裏另一隻藍牙耳機帶上,畢恭畢敬道:“薄總,您繼續說。”

-

那天席煙和宋綏聊了很久,知道了他離開小鎮後,父母做生意做到國外,起初是開五金店,後麵發展起來開了中超,最後連鎖到五六個國家。

他在外麵修完了劍橋雙學位博士,今年才回國找工作,順便被父母催促相親。

席煙打趣:“怎麽不直接找個國外的女朋友,混血兒多好看。”

宋綏卻不以為然,“中國心,聊不到一起。”

席煙又問他,打算在哪個公司就職。

當時宋綏停頓了很久,意味深長道:“你要知道入職某家世界五百強集團,是所有小鎮做題家的夢想。”

席煙佯裝不知,端了咖啡抿了口,含糊道:“你也不算什麽小鎮做題家吧。而且大廠不一定好,卷得飛起不說,碰上個苛刻的上司,上一秒光宗耀祖,下一秒家破人亡。”

宋綏笑道:“哪有那麽誇張。”

不過宋綏的簡曆還是被獵頭送到薄氏集團人事部。

宋綏的履曆非常漂亮,人事想給他起點更高一點的崗位,拿去跟周嶽商量。

周嶽一看著哥們兒巧了,直接將簡曆抽走,遞到薄望京手裏。

薄望京翻來覆去看了幾眼,對那些精準專業的英文用詞絲毫不感興趣,指尖彈了下他的照片,淡淡道:“長得一般。”

周嶽張了張嘴,沒想到他會關注這個,小聲說:“那……那招還是不招?”

薄望京從軟椅上站直,走到窗前,單手插進西裝褲兜裏,望著眼前林立的大廈,明亮的光線下,他的虹膜呈現淺棕色。

像是被凍過的棕櫚樹杆,清潤卻冷冽,俯視螻蟻般看著腳底芸芸眾生。

“既然這麽想來,那就遂了他的願。”

周嶽後背瞬間冒起一層冷汗,他雙腿稍稍站直,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鬆弛些,忙應道:“好。”

他心裏卻歎了一口氣。

宋綏啊……

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