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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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霖看著麵前已經長大的阿福, 不是孩子模樣,五官也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完全長開的五官精致又綺麗, 美得攝人心魄。
卻又因她周身氣息即便有所收斂卻依然給人壓迫感十足, 所以第一眼並不會貿然去打量對方過於出眾的美麗。
林霖溫柔地注視著麵前美麗的女修。
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有種迫人的冰冷,唯獨那看過來的目光柔和到近乎依戀,和孩子模樣的阿福重霎時疊起來。
林霖無需任何緩衝時間便接受女兒驟然變成了大人。
麵前的女子,是阿福, 是她的女兒。
林霖目光溫柔帶笑, 再次說了一句:“阿福,我回來了。”
“………”謝長樂眼睫顫了一下, 眸光微動,似有水光滑過。
她此一生直到感知到自己死期將至, 也不曾奢求過還能再次見到母親。卻不想,因她被自己的天賦神通吞噬,竟因禍得福再次見到了母親。
這裏是她的幻境領域,但麵前的青衣女子卻不是她所幻化出來的影子。
她是真實的。
過去的記憶在三百年的衝刷下早已不那麽清晰,但仍有一個角落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幼年時, 她執拗地認定是母親丟棄了自己, 才不是死了。
開蒙後,她學會認字, 也在慢慢地長大。
後來, 隨著祖母和阿翁陸續離世, 府裏再一次掛上她最討厭的白色燈籠, 在那一片刺目的白中,她也明白了何為死亡。
可她仍舊不願接受母親離世的消息。
直到久不歸家的兄長回來。
他把一本被保存得很好的日誌給她:“阿娘離開的時候你還小, 可能不記得她了,這是阿娘的日誌,這本是在你出生前開始記錄的每日見聞,大都是關於阿福的,我想現在應該把它給你了。”
她呆呆地看著桌上的那本日誌,記憶中她見過母親拿著它。不知是出於畏懼還是什麽,她好久才翻開了那本日誌。
也是那一日,她不得不接受母親再也無法回來的事實。
然而,她尚未來得及從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走出來,兄長便找到她。
兄長不曾安慰她,隻是語氣溫和地對她說:“阿福,今日起,你隨我入道修行。”
回來的兄長麵上好似戴上了笑臉麵具,看著溫和手段卻嚴厲得不講情麵,對她的哭鬧和受傷從不心軟,逼迫著她修行,逼迫著她變強。
她曾很長一段時間都被兄長關在禁製中修煉,若是無法突破境界,她就不能從禁製中出來。
她咬牙忍了過來,心中委屈又惱恨兄長不顧她意願的掌控。
於是,她開始計劃著逃走。
終於,她順利築基,天賦神通也隨之變強了,她就這樣利用自己的天賦神通跑了。
離開的時候,她什麽也沒帶,隻帶走了母親留下的那本日誌。
那是她唯一惦記的寶物。
那裏麵記錄了她出生前和出生後的事,事無巨細。有時候隻是讚歎一句今日天氣很好,如“阿福吃到喜歡的糖糕開心了一整天。”之類的尋常事。
滿月禮,抓周禮………記錄之人筆觸十分溫柔,看得出是懷著愉悅的心情記錄下來的。
這些全是母親留下來的關於她記憶,也是她唯一得到的關於母親的寶物。
也因為它的存在,她深知自己是被母親愛著的,這份溫柔的感情足夠支撐著她在漫長的數百年,乃至數千年,她都可以獨自走下去。
隻是偶爾的時候,她仍會無法自抑地思念母親。
也會想,若是自己變強了,有了足夠保護母親的能力,是不是在母親遇到危險的時候就能護住母親了。
修士隨著修為變強而鮮少做夢。
所以即便是想要夢見母親,對她來說都是一種奢望。
她唯一的遺憾便是即便如今她修為有成,卻無法讓時間逆流,無法在母親遇到危險的時候護住她。
甚至,她也無法感知到母親的殘魂尚存於世。
她走遍了十二仙洲,也不曾找到如何收集魂魄無存的人殘魂。
那是真正的死亡。
連一絲念想都未曾給活著的人留下。
那樣的遺憾對於“羽化”修士來說隻是一念之間,可對於本就性情淡漠的修士來說,這一念之間的遺憾便也可成心魔。
她自入道後便知自己以後不會在兄長之下,她的天賦神通自成獨立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裏,即便修為在她之上,修為也會受到壓製。
她甚至可以隨意改寫空間內中的人的記憶和認知。
在這個空間裏,她就是法則本身。
便也是這個能力,越階殺人對她來說並不是不可能。
隻是自她進階“羽化”後,她的天賦神通竟開始失控,也是那個時候,她冥冥中感知到了自己的將死之日。
她想再回洛京看一看,卻在回去的路上力量徹底失控。
在蓬萊洲,她仍是憑著本能找到了與洛京極為相似的凡人境,並在此停了下來。
她以為自己會在此死去,直到因無法承受幻境領域蔓延整個蓬萊洲而導致靈境崩潰,神魂消散。
卻不想,母親回來找她了。
她不僅沒有靈境崩潰,神魂消散,還因母親的到來恢複了些許意識。
便是憑著那一念之間的遺憾和深藏心底的溫暖,她掙紮著清醒了過來。
這一次,她終於來得及。
也終於護住了母親。
“阿福,我回來了。”
那一瞬,記憶中那溫柔卻模糊的人影霎時清晰起來。
謝長樂隻覺得心口突然感到脹疼。
就在她呆住不動的時候,麵前的人上前一步將她溫柔地抱住。
那溫熱的感覺無比清晰地告訴她——
“不是夢。”
聽到阿福的不自覺的低語,林霖心酸又心疼:“當然不是夢,我真的回來了,而且也答應過阿福,這一次不會再走了。”
“………嗯。”謝長樂靠在她溫熱的頸間,無意識地蹭了蹭:“我都記得。”
女兒這如孩子般的小動作教林霖笑著歎了口氣,她的阿福便是如今長大了,也還是個孩子啊。
她緩了緩呼吸,維持周身靈力充沛的模樣,不讓女兒發覺她的異常。
然而謝長樂如今畢竟已是“羽化”大圓滿修士,又與母親如此近的距離,如何察覺不了她身上的傷勢。
隻是方才因見到母親而心緒不穩,如今內心安定下來自然察覺到了母親受了不輕的傷。
“阿娘,我帶您回去療傷。”說著,謝長樂便直接攬住母親,瞬息間便來到了一處靈力濃鬱的洞府。
謝長樂鬆開母親,不知從何處拿來一個玉瓶遞給母親:“阿娘先服用丹藥療傷,我給您護法。”
“………”被識破,林霖便沒有再掩飾自己的傷,她接過阿福遞來的丹藥,竟是一顆極品丹藥。
林霖看著掌心的丹藥,服下後便煉化丹藥的藥性。
大約是一炷香的時間,得益於阿福給的這枚丹藥,林霖體內的傷勢很快便恢複了。
“阿娘您莫要抵抗。”謝長樂卻還是不放心般,以靈力探入母親體內,發覺傷真的好了後才真正放心。
“是誰將阿娘打傷的?”見母親傷勢好全,謝長樂才開始詢問這件事。
林霖頓了頓,回道:“那人已被我斬殺。”
“下回您讓我來做便好。”謝長樂不曾錯過母親那一瞬的微僵,這麽說道。
林霖聽了這話,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頓時有些好笑地看著麵前的女兒:“該殺之人我定不會手軟,阿福莫要擔心,不過是回想起來有些不舒服罷了。”
說著,林霖不曾隱瞞,將那個孩子的事也告知了阿福。
那個孩子失去了母親,又有幾分仙緣,如何安置便需要妥善些。
謝長樂顯然也明白母親的顧慮,開口道:“待他長大些後由他自己做這個選擇,阿娘您莫要擔心,此事也算因我而起,便交給我吧。”
林霖發覺,女兒雖然殺人時粗暴了些,但做事卻又十分細心妥善,自然沒有異議:“好。”
躺在船型法器中的孩子睡得很沉,可眉心卻顯示出他睡得並不安穩。
謝長樂突然開口:“阿娘,是不是讓其忘掉那段記憶會更好?”
林霖微怔,然後歎氣:“待他日這孩子踏上仙途,若是機緣巧合之下恢複記憶,隻怕更容易滋生心魔。”
謝長樂看向母親,目光軟下:“我明白了。”
數日後,覆蓋蓬萊洲的幻境領域仍未消失。
林霖開始發覺女兒如今的模樣並不能使人完全放心。
“阿福,天賦神通依然無法控製嗎?”
謝長樂一怔,卻沒有隱瞞:“要徹底掌握天賦神通隻有進階‘神遊’一條路可走。不過阿娘別擔心,因為阿娘回來,我剛好抓到了進階‘神遊’的契機,所以阿娘莫要憂心,我隻是想與阿娘多待幾日。”
聽到這話,林霖方才安心。
林霖也很珍惜與阿福相處的時光,也說起了回到這個世界之後的一些事。
“阿娘已經見過哥哥了?”
林霖點頭:“嗯,他如今在西皇洲進階‘神遊’,尚未出關。”她留在西皇洲的那節柳枝未曾感應到長離的氣息。
“………”不知聽到哪一句,謝長樂神色微頓。隻是很快,她便神色如常,然後說起了這邊的事。
最後,謝長樂問:“阿娘,您可知阿父的事?”
“………”林霖一頓,回道:“見過,隻是我見的並非本體,是傀儡人偶,但那確實是你阿父。”
“這樣。”謝長樂看著母親的神色,不曾錯過分毫。
這段時日與母親的相處,謝長樂心知母親不是個心性軟弱之人,所以最終她還是告訴母親:“阿娘,我不知阿父身在何處,但我知道阿父應是在遇見阿娘之前便已經是高階修士。”
“………”
這個消息讓林霖怔了下,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和夫君雖隻有短暫的重逢,但夫君那深不可測的修為和那可怕的能力她是真真實實感受過的。
畢竟她險些以極其詭異的方式死在他手中。
先前她對此事她雖心中存疑,但那時她無暇在這件事上去求證,以及她至今無法確認夫君是否也是反派之一。
所以如今得知夫君在遇見她之前便已經是修士這件事她心底竟也不是十分意外。
那日她與夫君重逢之時太過短暫,加之她心中掛念女兒的去處,那細微的異常便被她不自覺壓下。
如今,女兒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她便再無法去忽視這個事實。
想到夫君收集天魔器那危險卻不明的目的,以及係統曾說過反派和她天然對立,林霖心中便已經隱隱有所覺,她的夫君很可能也是反派之一。
她隻差一個確認的機會。
隻需要見到夫君本尊,她便能夠確認了。
隻可惜夫君修為深不可測,甚至他本體在何處她也未能知曉,他離開之時竟也不曾向她透露分毫。
“………”
在林霖的記憶中,夫君非善類,若非體弱多病限製了他的發揮,朝堂上的火必有一把是他親手點的。
夫君性情平和,情緒穩定,但同時也是個容易對現狀產生厭倦之人。
這個時候,他便總會給自己無聊的日常添一些樂子。
他雖因病弱免去上朝一事,但朝堂上總有他的傳說。
也就是父親會時不時提醒他莫要太過,否則不知道多少人被他賣了還得感恩涕零給他數錢。
“………”如今父親已經不在。想到這兒,林霖心口有些泛疼。
她緩了緩呼吸,平複下來。
夫君如今身上藏著許多秘密,而她必須去麵對這一切。
隻是得知夫君在與她相遇前便是修士這件事依然讓她十分在意,她很難想象高高在上的修士會紆尊降貴去喜歡一個凡人。
並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她深切地體會過凡人與修士之間隔著天塹,以及修士眼中的凡人同螻蟻並無區別。
所以,夫君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林霖很快壓下這份心情,遂而冷靜下來,眼下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蓬萊洲的事如今還尚未解決。
淩霄與天魔器淵源頗深,在未來的畫麵中,那被淩霄拿出來的那個黑色的印顯然也是天魔器,也是引起蓬萊洲亂象的存在。
她不知道淩霄為何做出這樣的選擇。
林霖隻知道她必須把蓬萊洲的亂象解決,否則蓬萊洲生靈塗炭,勢必會影響到身在蓬萊洲的女兒。
待這件事解決後,她再去找那不知身在何處的夫君。
到那時,許多事自然就有答案了。
………
“尊上,蓬萊洲的幻境領域如今不再蔓延,女君應是恢複了意識。”黔相匯報:“另外,進入幻境核心之地的那被標記的幾人已盡數身死,無一例外都是被一招擊碎靈境,是女君所為。”
“嗯。”蓮台上的影子心情頗好,他與日晷有所感應,自然知道女兒已經清醒一事,以及霖霖也平安無事。
如此他便可以安心收集剩下的天魔器。
已經知曉的有三件天魔器都在霖霖手中。先前因女兒被困於幻境領域,所以他不曾動過強取蓬萊洲輪回印的想法。
如今女兒清醒,霖霖又在女兒身邊,蓬萊洲的輪回印不出意外也會被霖霖取走。
“蓬萊洲的輪回印不必再管了,先讓聚窟洲的天魔器現世。”蓮台上的人影語氣溫和:“我記得那裏是由麒麟一脈的後人守著,隻可惜這一代還未有人真正繼承血脈之力,若實在無法,我還得分魂親自去一趟………”
“尊上要放棄輪回印?”聽到這一句的黔相相當震驚,馬上要到手的東西這位說放就放必有反常,但他很快想起什麽:“難道是因為您那位………道侶?”
“嗯。”蓮台上的人影應道。
黔相:“………”
黔相不曾想,原來尊上也是個色令智昏之人。
他再次確認道:“尊上您確定如此?”
“自然。”蓮台上的人影也歎了口氣。
罷了,霖霖總歸會來找他,到那時她自然會一步步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
比起他一字一句告訴她,以倆人重逢時那暗藏機鋒的場麵,自然是霖霖自己找尋真相要更有可信度。
到那時,霖霖才會憐惜他的處境。
畢竟,他的霖霖可不是他說什麽便信什麽的女子,也就是看著軟和。
在謝家,謝太傅克己守禮,霖霖雖溫順聽話,但聽話中又有自己的主意,為此沒少把謝太傅氣得繃緊麵皮。
回想當年,謝太傅一見女兒便頭疼不已,朝堂上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謝太傅一回家表情便生動許多。
謝府也沒少因為霖霖雞飛狗跳。
“………”
蓮台上的影子微滯。
不曾想,原來那些過去對他而言,也是極為珍貴的存在。
如今,隻待霖霖一步一步接近真相,來長生天見他。
他相信,到那時,霖霖肯定會站在他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