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53
雩風城沿途都能看到攀爬在簷角的濃紅色淩霄花, 那些花開得極為繁盛,與葉子的蒼翠相襯,鮮明、綺麗。
少年背對著那些淩霄花, 笑著開口:“長樂真君曾在這座城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她說這裏的花開得好看,分明都是一些再尋常不過的凡花………”
“………”林霖耐心地聽著,越聽她便發覺少年同阿福關係應當不淺,他說的不過是一些平常的瑣事。
倆人邊走邊說,不知何時來到一座府邸前。
“這裏曾是長樂真君住過的地方, 我們今日也在此落腳吧。”少年笑著說, 不是商議,他就是想在這裏住下。
阿福住過的地方?
“嗯。”林霖應聲前, 已經跟著少年走了進去。
看著府中院子裏那些花,林霖有些怔神, 都是凡花,種類和洛京謝府無異。
一簇簇的紫陽花開得絢爛無比,連布局都一模一樣。
林霖知道,阿福真的在這裏待過。
她即便不記得更為年幼之時的事,但洛京謝府中的一切對她而言肯定是熟悉的, 因為那是阿福長大的地方。
林霖看著眼前的一切, 盡管沒讓情緒外露,她還是留戀地將眼前的一切收入眼中。
隻片刻, 林霖平複自己的心緒, 看向這個未來憑一己之力摧毀了整個蓬萊洲的少年:“我還有一件事想知道。”
少年笑眼彎起:“林道友請說。”
林霖看著少年漆黑的眼瞳:“你和長樂真君是如何相識的?”
“………”少年大約沒想到她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她不是應該隻對長樂真君的所在之地感興趣麽?
少年頓了頓, 笑著說:“林道友你不問起,我都要忘了這件事了。”
“我同長樂真君隻是偶然相識, 同行了一段時間,後來我便跟長樂真君就分開了。”說到這兒,少年往水榭亭子中的美人靠上一坐,不打算再走。
“分開之後我便一直在找長樂真君,聽聞她又來了蓬萊洲我才找過來的。”少年遺憾地歎氣:“可惜還是沒能找到人。”
“………”林霖已經能從少年那真假難辨的話中提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可以確認阿福確實同少年曾在這個府邸停留過。
雖然她確實感應到雩風城有阿福的氣息,可阿福真的會在雩風城嗎?
少年雖說在尋找阿福,可他比起找阿福,林霖覺得他對自己的惡意要更明顯一些。
在少年真假難辨的話中,林霖此時更加在意他和阿福之間的關聯。
林霖看著他:“那可以說說你們相識的事嗎?”
“………”少年低著頭笑,掩去眼底真實的惡意,抬起頭的時候笑著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不記得了。”
林霖:“………”
對方顯然不願說,連真話假話混著說也不願意了。
但很快,少年便說起長樂真君生活在這裏的事。
林霖便很快被轉移視線。
盡管是一些瑣碎的平常事,但林霖卻透過這些平常事恍若看到了長大後的阿福。
看著麵前女修專注聽著一切關於長樂真君的情報,淩霄心中殺機越重,這個女修看著脾性軟和,心思倒是深沉得很,還極為有耐心。
淩霄一心二用,口中說著沒有什麽價值的話,心中卻評估著她的實力。
這個女修身上保命之物必然不少,她修為雖看著是築基,可分明是用靈器掩飾了真實修為,這一點在她瞬成高階法陣時竟毫不掩飾。
貿然動手怕徒生不必要的麻煩,反教她逃走。
就是這個時候,麵前的女修像是被背陰處的一株生長茂盛的花藤吸引。
她問:“這株淩霄花也是長樂真君種下的嗎?”
“………”這句話將少年心神強行拉回,他看向麵前的女修,麵上雖依然漫不經心地笑著,語氣卻突然清晰認真許多:“嗯,那是長樂真君親手種下的。”
隻是女修說的種下和他說的種下並不是同一種意思。
他朝那株淩霄花看去,一念便將他拉回過去,眼中多了幾分恍惚之色。
淩霄誕生於村民的貪婪和少女的怨恨與恐懼,在血肉的澆灌下,他漸漸生了靈智,成了村民們供奉的“仙”,自此受凡人供奉的香火百餘年。
直到修士踏入村子。
為殺死他這個為禍一方的邪祟,那些修士在整個村子布下殺陣,最後他們找到他的本體,毀去他的靈核,要他魂飛魄散。
那時候的淩霄拚盡全力才借著一截蔓藤逃了出去。
就在他聚靈療傷之際,離他不遠的地方驟然出現了一個羽化初期修士和一個築基中期修士,分明相差了一整個大境界,那築基少女竟並非單方麵被壓製。
她很強。
淩霄看著虛空中那女修的身姿,麵對比自己強一個境界的修士,她身上沒有一絲恐懼,隻有戰意和純粹的殺意。
她的身上沒有貪婪,也沒有怨恨和恐懼,連殺意都是平靜的。這是淩霄從未感知過的存在,他看著虛空中那道身影,無法自抑地被她的強大吸引。
他不知這是一種什麽感覺,隻知道自己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
修士之間的境界差距是無法逾越的,更何況是相差了一個大境界,最終他看到羽化修士靈境被她一掌拍碎,腦袋在她手上碎裂,神魂也被她捏碎。
而她卻因為在關鍵之時為避開手上的靈器不被損壞而心脈重傷瀕死。
看到少女重傷瀕死,他的靈力也因情緒起伏而不穩起來,遂而不經意間暴露了自己。
麵有朱砂鳥靨的少女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過來,冷聲:“出來。”
他破碎的妖靈寄生在一截淩霄花殘枝上,又因從不曾化形,便隻能以這幅姿態出現在她麵前。
發現是一根淩霄花的蔓藤時,少女竟一眼看出他的來曆:“受過供奉的妖花?”
他沒有離她太近,隻傳音道:“我沒有惡意,隻是剛好逃到這個地方。”
少女並未放下對他的警惕和殺意,隻要他有異動,她絕對有能力在靈境潰散前將他殺死。
明明追殺他的修士很快就會尋到這裏,但他還是沒有立刻逃跑,大約是鬼使神差,他竟同她說道:“你心脈已斷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而我本體被毀,無法支撐太久便會徹底消散,但我的力量可以幫你重塑心脈,而你以靈力溫養我,我們可以一起活下去。”
少女神色冷淡:“你為何覺得我會信你?”
“………”他語塞,然後趕忙道:“我們可以定下契約,共生後便是一損俱損,我如何害你?”
少女不說話,並不畏懼死亡。
他又說:“難道你甘心就這樣死去嗎?”
他不想死,也不想她這麽死去,想要和她一起活下去。
但離開那個村子後,他漸漸明白自己這樣的存在對於人類來說意味著什麽。他是個邪祟,仙門弟子隻怕寧死也不會同他這個邪祟為伍。
蠱惑人心是他天生就會的能力,可麵對這個毫無情緒起伏的少女,他竟然覺得技窮黔驢。
“你沒有不舍的人嗎?”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的師門,你的家人………”
見少女無動於衷,淩霄瞬間又想起了另一個可能,忙改口:“如果你也身隕,那先你而去的重要之人便不會被任何人記住了………”
原本眼皮抬也不抬的少女指尖動了動,他終於發現少女心中還有留戀,他掩飾著內心的欣喜,說道:“所以我們一起活下去吧。”
少女不自覺地捏了捏芥子囊,大約是無意識地想起了裏麵存放的重要之物,她終於抬頭看向他:“好。”
於是,二人定下契約,從此共生。
此後他與她性命相連,不可分割。
少女將它種在了心髒上,初時少女不懂屏蔽感知,所以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少女心中的平靜,以及角落裏那一席不可觸及的溫暖,那溫暖一直同她在一起,從未黯淡過半分。
少女心脈被修複,身上的傷也很快恢複。
因著少女凝實強大的力量,他很快也從先前的虛弱中緩過來。
隻是他本體被毀,真正要恢複全盛時期的力量還需要借助外物,可他如今與少女共生,便不能再考慮那個辦法。
定下共生契約後,他也知道了少女身上隱藏的秘密,天生靈骨的秘密。
少女修為在同境界從未遇到對手,加上那強大的天賦神通,進階速度非常快。
他也因此跟著受益。
淩霄的力量漸漸恢複,也開始有了化形的意願。
從前,他對人類並無清晰的認知,在它眼中,男人和女人並無不同,它從未想過化形之事。
和少女相伴的那段時光,它對人類的了解更甚,它本是因惡念集結而誕生的妖花,天生就學會人的那套,也明白了初時那抹撼動它感知的心情是什麽。
它本沒有性別之分。
隻是在遇到少女後生出了妄念,所以它成了他。
化形之時,他在她身邊觀察了許久,最後朝著她喜歡的模樣化形。
他緊張又欣喜,心中總是希望她的目光能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隻是,少女見到他的模樣後,並無意外和不喜,隻平靜地說了一句:“原來你長這樣。”
淩霄有些頹喪,更不敢將自己的心思告知。於他而言,眼下這樣的共生陪伴,便是他能得到的最好了。
他能夠永遠陪在她身邊。
修士的時間十分漫長,而她孤身一人,身旁除了他再無旁人。
這讓他可以平靜接受現狀。
陪伴在她身邊的時間久了後,他知道少女沒有師門,也沒有親人,因他從未聽過她說起過還有親人。
直到突然某天,一個實力強悍的“羽化”劍修突然在少女與人殊死搏鬥之時出現。
當時少女已然重傷,那“羽化”劍修的出現也打破了現狀,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劍修不等人開口便輕易地斬殺了與少女鬥法之人,然後蠻橫強硬地以修為壓製重傷的少女。
“阿福,你如今確實變強了。”那個眉眼間同少女有幾分相似的男人這麽說著的時候有幾分欣慰和高興,但動作卻毫無一絲柔和,竟趁著少女重傷之際蠻橫地強取了少女的一縷精魄。
他本欲冒死現身,可少女卻冷淡地命令道:“不準出來。”
他不明白少女為何阻止他,但很快,少女便傳音與他:“他是我兄長,隻是腦子有點病。”
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少女複雜的心情。
有惱恨,也有酸澀,交織在一起,咬牙切齒。
“阿福,你要保重。”男人離開前眼神中有不舍,“任何事都可以來尋我,你知道如何找我。”
少女大約是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過往,如今又被他以修為壓製不得動彈,簡直噩夢重現。她嫌棄又厭煩地瞪著他:“滾!”
男人神色不似先前那樣遊刃有餘,少女的嫌惡似乎教他有些受傷,但那細微的情緒很快被他壓下,隻是笑著把自己的魂珠遞給她,說:“那我便不討你嫌了。阿福,你要好好的,我會再來看你。”
男人離開後,少女姣好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顯然是怒極,那帶著攻擊性的靈力將周遭的草木肆虐了一遍,枝頭葉子明顯禿了一半。
他想要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麽,隻是見少女骨節發白地攥緊手裏的那枚魂珠,一副想殺人的模樣,他開口:“我幫你把他的魂珠丟掉。”
空氣靜默了一陣。
接著,他便看到少女把兄長的魂珠放在袖子裏收好,甚至都沒有直接丟進芥子囊眼不見心不煩。
做完這些後,少女才想起他剛才說了什麽,沒有情緒地說了一聲:“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