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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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飛雪連下了數日終於停了，整個天道宗都被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白，清露峰也不能幸免，如絲細雨盡數化作了輕盈的白絮，輕輕壓在花葉上，化作靈氣和水珠，轉瞬即逝。
如此奇特的景象與這漫天的白相映，美得不像人間景，也襯得原本就冷清的清露峰更顯孤寂。唯獨瑤華殿與這樣的孤寂格格不入，因著主人的喜好，殿前不知何時種上了一簇簇紅山茶。細雪簌簌，紅山茶在漫天清一色的白中開得盛豔無比，像落在雪中的紅瑪瑙，明豔又清貴。
“閉關？”
姬商陸閉關一年順利築基，一出關見過大師兄後便來了瑤華殿，他臉上貫來沒什麽表情，語氣也冷淡得很：“師妹閉關多久了？”
琨玉恭敬地回道：“回真人，林真人閉關已有半年。”
姬商陸目光落在前方那座玉樓金閣：“她便是在自己的住處閉關？”
“………”琨玉頓了頓，恭敬回道：“林真人說天道宗的閉關之地過於簡陋，她………她不習慣。”
姬商陸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波動，想說什麽，還是忍住了。
這個師妹骨子裏貪享凡人榮華的脾性根深蒂固，也不知入道前究竟生在什麽地方，如今不過是仗著自己是先天靈體為所欲為罷了。
不過姬商陸還是對她此番閉關築基還是有些意外。
築基於修士十有九死，師妹不會不知道，她於修煉一事上貫會偷奸耍滑，但並不蠢笨，相反，她不僅機敏，悟性也極佳。
如此貪享安逸榮華的師妹能夠下定決心築基，必然是已有了成功築基的把握，畢竟她不是不自量力的蠢人。相反，她心有執念，很愛惜自己的性命。
姬商陸貫來獨來獨往，也很少關注旁人，在天道宗除了大師兄他並沒有可說話的人，之所以注意到這位師妹，也是因為她是大師兄親自引入清露峰的師妹，那自然也是他的師妹，理所當然要護著的人，就像當初大師兄護著他一樣。
所以，他自然也對這個師妹投入了許多關注，也知道了她當初是哭著從“夢浮生”出來的，她分明不是性格怯弱之人，必是執念太深。
姬商陸目光落在雪中開得殷紅的山茶花上，想來她此番會築基成功。
琨玉見姬商陸沒有走的打算，詢問道：“姬真人，您要在此處等林真人出關嗎？”
姬商陸點頭：“嗯。”
琨玉看了眼杵在廊柱上不動的少年：“姬真人可要到亭中等候？”
“不必。”姬商陸抱劍靠在廊柱上，“我便在此處等她出關同我比試。”
“………”琨玉覺得林真人一定不會高興，但他不敢說實話，因為姬真人未必不明白這個事實。離開前，琨玉躬身道：“若有吩咐請再傳喚我。”
姬商陸頷首。
瑤華殿外又下了好幾場大雪，天晴後雪化了，如絲細雨撫過殿前的紅山茶，細雨中的靈氣使它們花期變得更長，在一片新綠中紅得灼目耀眼。
姬商陸本以為師妹出關少說也還要半年，然而短短三個月後，他便感應到瑤華殿寢居室的方向傳來築基修士剛成靈骨時的威壓。
閉關不到一年的時間師妹便成功修成靈骨築基，這樣的天賦竟不比大師兄遜色，難怪大師兄如此看重師妹。
姬商陸看向殿門，想來師妹穩固境界後便會出來。
他正這麽想，便發現瑤華殿的禁製撤去了，然後聽到“哢”一聲，門開了。
“姬師兄？”
看到守在自己門外的少年，林霖很是驚訝，轉而想起到上回他一言不發就出劍，這回她站在原地不動，看向他：“你這一次等多久了？”
姬商陸上前一步打量她，發現她屬於築基修士的威壓十分內斂，體內靈力渾圓，絲毫沒有境界不穩的跡象，顯然她築基過程十分的順利，甚至不用額外花時間穩固境界。
他開口：“我不過先你數月出關。”
林霖看向他，也發現了對方身上比之從前更加迫人的劍意，盡管他有所收斂，但還是能夠感應到那劍意的危險。
林霖不去想他等自己出關的目的，率先賀喜：“恭喜姬師兄築基。”
少年神色冷漠：“同喜。”
林霖：“………”
他來瑤華殿等了她三個月，不會就是為了說一句“同喜”吧？
林霖滿腹懷疑，果不其然，便聽到對方開口：“既然師妹也築基了，不如同我切磋一番。”
“………”真是一點兒也不意外呢。
此時林霖也想試一試自己領悟的靈紋陣圖配合小苗苗的效果，姬商陸與她同為築基，又是個近戰強悍的天才劍修，無疑是她目前最好的陪練對象。
於是，林霖很幹脆：“好。”
劍崖，位於清露峰最北的一處怪石邊緣。
石頭有肉眼可見的深深劍痕，上麵還殘留著迫人的劍芒，隨著而來的是帶著殺招襲來的楊柳枝被一道劍意斬斷。可楊柳枝被斬斷後便會迅速再生，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絲毫不影響它的速度和角度刁鑽的攻擊，甚至變得更難纏了。
“嗡——”
兩股靈光激撞在一起，行成的衝擊波將激戰的二人分開。這一次，散落在地的楊柳枝並沒有被林霖收回，它們也並沒有散去靈氣枯萎，而是不經意間已經完成了法陣的布置。
等姬商陸意識到不對的時候，腳下法陣已開。
“中階法陣？”姬商陸觀察著腳下陣盤生門與死門的變幻，並沒有貿然揮劍，自然也明白那構成法陣的柳枝不是普通樹枝，他看向操控法陣的林霖，“師妹隱藏了實力。”
姬商陸這句話並不是疑問和試探，而是肯定的陳述。
林霖並不意外對方的敏銳，築基後她不僅領悟到了屬於自己的道術，還將術與柳枝結合利用靈紋陣圖發揮更大的威力。她笑著說：“因為近戰我肯定不是姬師兄的對手，隻能討點巧了。”
姬商陸想起她剛才角度刁鑽、密密麻麻沒有絲毫間斷的攻擊方式，分明詭得很，卻因為沒有殺意讓人感覺不到危險。
卻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沒有特別留意腳下那些被砍碎的柳條。
尋常修士即便是築基也不能像她這樣擁有源源不斷地將靈力提供給法陣，近戰是她的弱點，但她將先天靈體最大的優勢發揮了出來，弱點不顯，即便是他若想要出這個陣便隻能拚著重傷強破，陣破，師妹必然會被他的劍意反噬傷及心脈。
姬商陸收劍。
林霖見此，也撤去法陣。
姬商陸想起剛才她操控法陣時的遊刃有餘，問道：“師妹隻會中階法陣？”
林霖看向少年，眉眼彎起：“大師兄還教了我一個高階法陣，不過因為難度太大還很消耗靈識和靈力，我準備留著給大師兄一個驚喜。”
聽到這話，姬商陸非常理解地點頭：“大師兄很看重師妹，師妹也沒有讓大師兄失望，竟趕在晦海秘境開啟之前順利築基。”
林霖：“………”
說起大師兄長離真君，少年神態明顯不同，眼裏有了光，顯然濾鏡全開，腦子徹底被大師兄糊住了。
林霖歎氣：“我覺得那不是看重。”
分明是看中了她的靈骨。
“若不是看重，大師兄根本不會親自引師妹入清露峰。”姬商陸看向她的眼神不認同，又執拗：“大師兄很看重師妹。”
林霖：“………”
少年隻要說起大師兄，那必然是毫無底線的認同和維護。
這樣的姬商陸她要如何把他拉到自己的陣營？
根本做不到。
可想到他將來會被最信任的大師兄背叛的時候，林霖到底還是做不到束手旁觀。說到底，少年和她處境一樣，一身靈骨早已被“預定”。
受禁製所限林霖無法說出真相，甚至對長離真君不利的念頭也不能有，但有一件事她卻能做，至少她還是可以努力不讓少年在那日來的時候道心崩潰。
“………”林霖看著麵前的少年。
道心崩潰意味著修為全毀，要殺要剮毫無反抗之力。而對他要殺要剮之人還是他最信任的大師兄，無疑是殺人誅心。
林霖終究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小孩落得那樣的結局。
姬商陸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欲言又止，詢問：“師妹可是有話要同我說？”
林霖抬眼看向姬商陸：“在姬師兄眼中，大師兄是什麽樣的存在？”
“如兄如父，大師兄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親人。”少年看著她：“師妹為何這樣問？”
林霖想了想，首先可以排除長離真君對少年進行認知上的操控，並不是她對長離真君的本性抱有什麽美好的期待，單純是覺得長離真君那樣的人即便不擇手段也不屑於這樣下作的方式。畢竟如今整個天道宗都被他玩弄於股掌間，而認知被操控的修士是無法築基的，這也不符合長離真君在天道宗長期養小韭菜的目的。
那麽排除這點，便是姬商陸自己的原因了。
林霖直視他的沒有情緒波動的眼，不答反問：“姬師兄在這世間還有血親嗎？”
姬商陸眼睫微動，看著麵前分明柔和沒什麽棱角的師妹卻有一雙清明到近乎灼目的眼瞳。他回答：“沒有。”
他沒有可稱之為親人的血親了。
林霖微怔，剛才姬商陸分明遲疑了。
原來男主還有血脈親人啊，可見他不願談及，林霖也不追根問底，隻是驀地想起年幼的姬商陸被長離真君救下是因著被人追殺。
那麽，當年追殺他的人究竟是誰呢？
“………”男主的過去果然不普通啊。
林霖覺得眼下最重要的是給姬商陸做一些心理建設，免得到那日因著被最信任之人背叛而道心崩潰。
道心崩潰等同信念崩塌，必然是精神遭到沉重的打擊、扭曲或毀壞。
與姬商陸相處的時間不多，但林霖可以肯定少年的芯子絕對不是白的，骨子裏狠戾的一麵他可從來沒有刻意隱藏過。
如果姬商陸年幼時便因著過去不好的經曆心靈已經在扭曲的邊緣，而將救下自己的長離真君視為新的希望和開始，交付全部的信任，視為錨。那麽當少年發現“希望”的本質是海市蜃樓以及更加濃稠的惡意和欺騙時，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麽。
長離真君本身太具有欺騙性，數百年如一日的謀劃，從無一絲差錯。
唯一的意外還是那天夜晚他放過身為凡人的她。
“………”因著長離真君在她身上下的禁製，她根本無法說出真相，可麵對將長離真君視為“信仰”的姬商陸，她話中的分量隻怕比羽毛還要輕，但說與不說到底還是不同。
就在林霖想著怎麽開口的時候，姬商陸出言打斷她的思緒：“師妹，晦海秘境不日將開，那裏雖機緣無數，但與危險並重，你要有雙手染血的覺悟。”
林霖微怔。
少年一針見血：“你沒有殺意，這才是你真正的致命弱點。”
林霖到底是在法治社會下形成的三觀，在謝府有謝太傅和端華長公主的保護下，她的手從未沾過血。【看小說公眾號：玖橘推文】
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她怎麽可能奔著殺死對方出招。
不過她知道姬商陸說的話是對的，修仙界強者為尊，弱肉強食，她總要麵對這一日。她說：“我記下了。”
姬商陸頷首，轉身離開。
看著少年在日光下如修竹的身姿，林霖突然喊住他：“等等。”
姬商陸回頭：“師妹何事？”
林霖注視著少年在陽光下被染上淺金的瞳孔，深吸了口氣：“姬師兄，單純把人當做自己前行的支柱極易扭曲、毀壞自身。”
姬商陸看著她不語。
麵容秀麗的女子看著他的目光很溫和，有一種無言的包容，她真心祈願：“願姬師兄仙途坦順。”
那句祈願落入心頭，姬商陸眼睫微顫。
他收回視線：“多謝師妹。”
和姬商陸分開後，林霖全然沒有去見長離真君的打算，她去了一趟外門後又回了瑤華殿。
時間悄無聲息，轉眼便到了出發去晦海秘境之日。
巨大的龍首飛舟停駐在天道宗上空，被高階傳送陣直接傳到千裏之外。
此行由清露峰峰主長離真君與司藥峰幾位峰主護送門中近千名築基弟子前往晦海秘境。
長離真君站在上首之位。
因為氣度過於鶴立雞群，在一群須發皆白的“羽化”修士中十分顯眼。
林霖與姬商陸走至長離真君身後，有風掠過他的衣衫，霜雪融著極淡的鳶尾花香飄到了近前。這人似乎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這幅不染凡塵的仙人模樣，帶笑的鳳目也十分溫柔，誰能想到他會是屠戮這裏所有築基修士的劊子手，是給這個世界帶去浩劫的反派呢。
林霖回頭看了眼跟在天道宗飛舟後邊的十幾艘小型飛舟，那是無極宗與歸元門等十幾個宗門。
這些宗門的築基弟子加起來也沒有天道宗多，但人數也不少了。
“………”林霖不自覺想起那麵巨大的黑色鏡子中壘起來的如山高的白色靈骨，如果任務成功，自然一切都好；如果任務失敗，她也會成為那堆成小山的靈骨之一。
不，她不能失敗。
她還沒見到小鳳凰和阿福，她還有未完成的心願。